1.
当天夜里,顿沃高塔顶端的大探照灯头一次打开,居高临下扫射全城。
刺眼的灯光驱散了持续几个月的黑暗,连死神的脚步也为之一滞。
市警队全员出动,头戴面具的督军们更是行色匆匆,不惜踏入以前他们不愿进入的贫民区,火枪发射的光亮在角落里闪动,试图反抗的恸哭者全都被击毙。成群结队的老鼠如潮水般啃噬着尸体,长的又肥又大。
他们在搜捕刺杀至高督军甘博尔的刺客。
此时此刻,远离贫民区的斗牛酒吧里,海军上将哈弗尔正搂着我的肩膀,试图灌下一大杯牡蛎扎啤,好不容易挣脱他强有力的手臂,又落入冷冰冰的潘德顿男爵的手掌,非要和我扯什么下议院的改制问题,我哪懂这个!卡尔维诺倒是安静,只是微笑着往我的酒杯里加了几个冰块,然后先干为敬。
有一搭没一搭应付着心照不宣狂欢的保皇党人,我向酒吧的一角走去,船夫塞缪尔坐在那里把玩着鲨鱼匕首,大胡子潦草浓密,看到我来,他微微冷哼一声。
“我们的刺客老爷来啦。”
我有点尴尬,站在座位那里,坐也不是。
他继续道:“隔得老远都能闻得到你手上的血腥,伙计。”
一时惶然,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杀人成了我发泄心中仇恨的途径。甚至很多市警队和督军的同僚我都是认识的,他们只是为服从而服从,罪不至死。
默默转身上楼,翻看着甘博尔的日记,已经知道爱丽丝就被藏在摄政王海顿的一个情妇家里,要切断摄政王的财富就要让这个女人消失,那就是我明天的目标。
我躺在床上,不敢吹熄蜡烛,过了好久才沉沉睡去。
2.
博伊家族控制了帝国百分之四十五的铁矿山,财力雄厚无比,而且这个家族的女人也以美貌著称,据说三姐妹都是帝国要人的情妇。
今天晚上在博伊府邸有一场盛大的化装舞会,这是我的机会。
富人区和贫民区早就用厚厚的路障和铁板隔了开来,踩着钢制高跷的守卫在环绕富人区的河坝边缘咔哒咔哒地走动着,不时抬起火神炮击退企图涉水过来的恸哭者。
我从克拉夫大道上岸,翻过几道路障,抬起左手跃到一栋三层小钟楼的阳台上,观察着前进的路线。这片建筑区的楼之间距离很大,我的信仰之跃起不了作用。
下面的街道密密麻麻都是恸哭者,他们争抢着死尸,眼眶一圈都是乌青的颜色,不时跌跌撞撞地向前奔跑几步,然后哇地一下吐出一大堆脏东西。这些家伙嗅觉出奇地敏锐,要不是我躲在高处估计早就被他们发现生吞活剥了。
即使这样,还是有几个“人”抬起头疑惑地望向我所在的地方。
我是不愿被这些家伙缠上的,没有痛感不说,还特别难杀死,反而被他们抓一下就有染上疾病的风险。
我呼了一口气,慢慢起身,沿着外墙的边缘向前蹭去。
突出沿最多只有半个脚掌这么大,我双手打开保持平衡,一点一点往前移动,汗水浸湿了后背,同时恸哭者们的呻吟声就从下方传来。
快要到达对面的时候,我的脚滑了一下,身体直接坠落下去,电光石火间恸哭者伸出手抓向我的手掌!
我在空中转身,左手发出蓝光,同时脚尖重重踩在恸哭者的脸上。
借力重新跃上围墙,但来不及调整身体,只来得及在边沿踏一下。
争取到两秒钟,我甩出铁箭射入墙体,箭头连着一根绳子刚好悬在空中,
稳住自己。
我大口喘着粗气,街道上的恸哭者已经全部被我吸引,有些已经开始跳起试图抓住我的脚。
皱眉,摸索,拔出腰带上别的火枪,对准下方的恸哭者们勾动扳机。
改造过的高爆弹夹着水银在人群中炸开,几乎是一声闷雷,恸哭者的脑袋就被崩掉了好几颗,巨大的冲击力直接把一些人弹到了对面的墙上留下黑色的血渍。
街道暂且出现一片空地。
我直接下落,‘啪叽’一下踩在软绵绵的肢体上面,一股臭味扑面而来,在不远处的恸哭者被火枪的硝烟缠绕着,松动一下被震痛的右手,我拔出剑向前方掠去。
四面八方都是恸哭者,我一路疾行,踹开抓住我的活尸,右手平放,刀刃随着我的奔跑切入肉体的声音通过刀柄传到手腕,在我跑过之后一具具是尸体倒下的声音。
几十秒钟的功夫,我已经向前冲了好远,恸哭者们眼睛里的红光在黑夜中闪烁,像极了地穴中的老鼠。
前方就是隔离墙了,我直接低头躲过一只铁爪的拍击,猛地提气纵身上墙。最后看了一眼潮水中般的恸哭者,我摇了摇头。
向后丢了一颗高爆手雷,跳下墙,身后烈焰冲天。
3.
这边和贫民区简直是两个世界。
装饰考究的小楼灯火辉煌,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男人女人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化装舞会,已经开始了。
理了理披风,我若无其事地向博伊宅邸走去。
这是一个很大的花园,随处可见上流社会的客人和表情严肃的督军,穿着考究的侍者端着托盘来来往往。我的面具和黑色的披风显得十分神秘,经过人群身边市总能听到声声轻叹。
推开大门,绚丽的灯光倾泻出来,眼前出现了一个广阔的大厅,穿着轻纱短裙的女人在绅士的怀抱中翩翩起舞,人人都戴着面具,猜不出对方是谁,反而增加了一丝暧昧与神秘。
我的目标是博伊家的老二,不知道她今天打扮成什么样子。
我在休息区点着一根雪茄,默默观察着。
很快我就发现舞池里有三个女人是全场的焦点,她们分别穿着红色、白色和黑色的裙子,像姿态各异的玫瑰,在这个夜晚肆意绽放。
我只有一次机会,到底要绑架哪个?
正在我思考的时候,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从后面拍了我一下,随后怒气冲冲地吼道:“沃伊先生,我再也无法忍受你对我的名誉的羞辱了,是个男人的话,就和我决斗吧!”
我一愣,这个男人戴了一个狼头的面具,身上的燕尾服是很夸张的风格,但是剪裁十分合体。
男人根本没有给我反应时间,直接转身出去了,我戒备地把手放在腰间,也慢慢地踱了出去。
走到花园偏僻的角落,那个男人急切地取下面具,是一张贵族的脸,不过我没见过就是了。
“别问,我认识潘德顿,也知道你今晚来的目的。”他快速地说道。
我耸耸肩,听他继续说下去。
“博伊夫人今天穿的是红裙子,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我只希望你不要杀她,让我带她走。”
看到我的眼神,他接着说下去:“我爱慕她很久了,我保证,带她远离这个国度,到我任职的国家去,作为交换,我可以告诉你“犯人”的消息。”
我的瞳孔睁大了一瞬,虽然看不到我的表情,但他对我的反应好像很满意。
“就在博伊家二楼的一个房间里,不过市警队是绝对不会让你上去的。”
“好了,我就在地下室里,博伊家的地下室有水道直通内海,我相信你会带她来的。”男人拍拍我的肩,转身回到舞会。
爱丽丝果然在博伊夫人家!此刻我的心里只有这一句话。
多少个夜晚梦到爱丽丝,哭着让我去救她,怨恨我没有保护她们母女。
我强忍住内心的波动回到大厅,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穿红衣服的女人。
清清嗓子,我向她走去。
她很快就注意到了我,因为我的沉默。她抛下旁边的舞伴转向我,大大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趣味。
我向前一步直接握住她的手,在她的惊诧表情浮现之前就牵她进了舞池。
波尔卡,以前我也是此中高手。
旋转,前进退后,俯身,博伊夫人的肢体十分柔软,在我的牵引下吸引了全场的目标。
她抬头望着我,吃吃笑着:“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哪位贵族,但你的舞技还真不错。”
一曲终了,她的额头上微微冒汗,她捋了一下头发嫣然一笑,低声说:“跟我去休息一下吧?”
我点点头,少年时代参加过舞会也是这样,其实就是主办方选择艳遇对象的机会,只有少数几人能成为“入幕之宾”。
跟着她走到楼梯口,市警队的卫兵看到她就让开了,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
盘旋着的楼梯,放大着我心中的杀意,只是突然想到塞缪尔的那句话,我稍稍犹豫了一下。
走在二楼柔软的地毯上,看着她纤细的脖颈,我终于还是没有下杀手,只是从后面捂住了她的嘴。
她的躯体激烈挣扎着,但没过多久就失去了力量,昏倒在脚下。
扛着她的身体,我在二楼展开了寻找。一间间房各有不同,我终于找到了一扇锁着的门。
一脚踹开,是了,爱丽丝就坐在桌前,托腮凝思。
我站在门口望去,正好她回头看来。
“科沃,是你吗!”她跳下椅子向我奔来。看到我肩膀上的女人,脚步却又放慢了。
我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爱丽丝,是我,这个女人没死,跟我走。”
爱丽丝脸上重新绽放出笑容,那是我发誓要用一生守护的:“我就知道你会来!”
“他们没有虐待你吧?”
“那倒没有,只是不让我出去。我听说他们要处死你,后来又听说你跑出来了,我好担心你。”
我没有说话,迈开大步向地下室走去。爱丽丝跟在我身后,白色的连衣裙显得她很可爱。
“咱们怎么逃出去?”
“走水路,有人在地下室等咱们。”
地板上方传来一阵骚乱。
4.
那天我把博伊夫人交给了莱茵公爵,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莱茵公爵将我和爱丽丝送出了河道,转移到了塞缪尔船上。
那天富人区的隔离墙被我炸坏,大量恸哭者涌入了博伊夫人家的舞会,把那里变成了人间地狱。
看到爱丽丝后哈弗洛上将显然松了一口气,马上叫来女仆把她送走,爱丽丝走之前不舍地看了我一眼。
潘德顿对我说摄政王的统治马上要完蛋了,因为他们搞到了摄政王关于鼠疫爆发的一盘录音,在全城通过地下频道播放。
看似坚不可摧的统治,刺杀没有让它动摇,宣传却可以。
我摘下面具,擦拭干剑上的血,看来不用潜入海顿的高塔了,也好。
喝过庆功酒,我摇摇晃晃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今天的酒劲比以往的大….
眼前黑了过去。
“爱丽丝。”这是我最后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