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嵬剑阁醒世铭 ——读张载的《剑阁铭》

剑阁一铭，文章典则，砻石蜀山，古今荣遇。——张溥

剑阁，即剑门关，位于四川境内。山势横亘百余公里，七十二峰绵延起伏，形若利剑，高连霄汉，峭壁中断处，两山对峙如门，是镇守秦蜀通道之咽喉，故成为古今兵家必争之地。挞伐不断的乱世，剑阁独特的地理位置难逃血雨腥风的涤荡。正是如此，原本是自然的存在也就被世人赋予了浓郁的社会人文的气息。翻检典籍，取材于剑阁而成文者不为少见，诗文歌赋铭都有留存。文体的不同，行文的方式不同，文本关注的点也不一样。不论是什么样的文体样式，通过文字的品读，都能够从一个侧面了解剑阁之一斑。自然风貌出现的是雄奇崔嵬，社会世情投注的是掠夺与流血。当然，“文以载道”，不论取舍点如何，侧重点有别，但不是只专注于一点，而是很好地把自然与社会相融。

在关于书写剑阁的诗文赋铭中，家喻户晓者当属李太白的《蜀道难》。该古风体诗歌中，诗人以“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一咏三叹，极言高、峻、险。而“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句直陈剑阁之险。继诗歌之外，李白又以“铺采摛文，体物写志”的赋体笔法写了一篇《剑阁赋》。该文以“直陈其事，而直言之也”的写作技法，充分调动诗人的才情，泼墨挥洒，状出剑阁的形神。李白的豪放与浪漫，通过如椽大笔把剑阁以一种独特的风貌呈现在世人面前。如果沿着时间隧道前溯，回到西晋，“三张——张载、张协、张亢”之一的张载因至蜀省父，有机会亲历剑阁，一睹其的雄奇。随之文思泉涌，文不加点而成就一篇经典的铭文。以刘勰《文心雕龙》文体论对铭体文创作的意旨分类，其承载的社会功能主要有两种：记功德，使传扬于后世；表誓戒，求闻达于当代。通览《剑阁铭》，显然属于后者。

孟子云：“诵其诗，读其文，不识其人可乎？”把此理倒推，欲真正理解文章，先走进作者，了解作者的人生际遇和心性品格，也不失为理解文章的有效途径之一。因相貌丑陋而"投石满载"的张载乃生于西晋的乱世之朝的文学家，而非北宋关学学派创始人，与周敦颐、邵雍、程颐、程颢合称"北宋五子"，被当代哲学家冯友兰称作"横渠四句"，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为人生追求高标的思想家、教育家、理学创始人之一的张子厚。生逢乱世，而又其貌不扬，用什么来弥补自己的先天不足？对张载来说，为文造语也许是可以消解内心苦闷行之有效的方式之一。正是怀着这样的书写意旨，张载立意寄志时，为文用语外化出来的文字带有了张氏独特的气韵。

236字的《剑阁铭》，因表达的需要分成四个自然小节，每一个小节表意的侧重点不同。不过，它们不是完全自成章节，而是有机融合，由浅入深，由表及里，浑然一体：首段，作者以铺张扬厉的赋笔极状剑门山的地理地势——以剑门山为辐射点，全方位观照——“远属”“近缀”“南通”“北达”写出四通八达的战略地位，“狭过”“高逾”夸饰其高峻之状。从描写的角度看，该部分落笔点更多止于自然属性的层面，客观地展现剑门山的奇伟、高险；第二段紧承第一段点出剑阁是镇守蜀川的门户。——蜀之门，作固作镇。其中“壁立千仞”形象地描绘出剑阁拔地而起，陡峭似壁，高耸云端的险峻。——穷地之险，极路之峻。既然有如此险峻的地势，自然会成为兵家觊觎之地，尤其是在挞伐不断，战事频仍的时代。从后文的内容看，作者用重笔写剑阁的险要主要是为后面申诉三重诫言蓄势的。“世浊则逆，道清斯顺”，不论乱世，还是治世，一方自然之地随着由“顺”而“逆”，或由“逆”而“顺”，它们都会因人的欲望诉求而发生改变，剑阁也不例外。

面对险要之地，回想与此地相关联的历史事件，不论是正面的经验，还是反面的教训，都对现世教育警醒启示的作用。正是基于此，后面两个自然段以历史事件为依托，向人们提出了三个诫言：以刘邦智擒韩信的典故观照秦、齐成霸业之史实，以“一人荷戟，万夫趑趄”强调险隘对军事战略的价值，然后向统治者提出“形胜之地，匪亲勿居”的诫言。——警告中央政权的执政者，务必谨记历史的教训；以吴起谏武侯之史实，说明国家兴衰存亡，归根究底取决于修政仁德，由此提出“兴实在德，险亦难恃”的诫言；用孙述和刘禅败亡之事，警告两州当权者，应高度重视剑阁之地位，不要勿蹈割据自灭的覆辙，水到渠成地得出“凭阻作昏，鲜不败绩”的诫言。三个诫言，以历史史实为说理的依据，以古说今，更有警示当下的作用。而审视三个诫言关注的点，其中第二个应该是中心。天时地利与人和是决定战争胜负的三个要素，其中人和处于核心的地位。施德于民，民心可得。得民心，自然就占据了先机。纵使再占据优越的地理条件，如果百姓离心离德，是万难自保的。——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以史为鉴，可以明兴替。”剑阁之险，剑阁之功已经有很多历史的事实证明，作为当权者应该汲取历史的教训，思想上重视剑阁，行动上精心治理剑阁，把守好咽喉，历史的悲剧才不至于上演。

一篇铭文，文省意深。层层铺垫，三重诫言水到渠成，放置到当下，仍然具有振聋发聩之功。语言隽永警策，见解高屋建瓴。诚如刘勰在《文心雕龙.铭箴》篇对其作出的评价所言：“唯张载《剑阁》，其才清采，迅足骎骎，后发前至，勒铭岷汉，得其宜矣。”

附《剑阁铭》原文：

岩岩梁山，积石峨峨。远属荆衡，近缀岷嶓。南通邛僰，北达褒斜。狭过彭碣，高逾嵩华。

　　惟蜀之门，作固作镇。是曰剑阁，壁立千仞。穷地之险，极路之峻。世浊则逆，道清斯顺。闭由往汉，开自有晋。

　　秦得百二，并吞诸侯。齐得十二，田生献筹。矧兹狭隘，土之外区。一人荷戟，万夫趑趄。形胜之地，匪亲勿居。

　　昔在武侯，中流而喜。山河之固，见屈吴起。兴实在德，险亦难恃。洞庭孟门，二国不祀。自古迄今，天命匪易。凭阻作昏，鲜不败绩。公孙既灭，刘氏衔璧。覆车之轨，无或重迹。勒铭山阿，敢告梁益。

（安徽省皖西经济技术学校 陈士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