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的男人们好像宿命一般,寿命都不长。总是留下女人们坚强守望。
(一)
太爷爷一生娶了两个老婆,听说他做生意很厉害的噢,曾经做皮草粮食赚过很多美金的,我到现在还没见过dollar什么样子。战乱的年代钱太多不是好事,太爷爷最终死于抢劫,还未过四十。看过他的照片,按现在的标准是典型的高富帅。
我只见过一个太奶奶,早先一位死于难产,儿子也没活下来。然后续弦了我见过的这个太奶奶,她是家族第一个守护者,两个儿子,其中一个就是我的爷爷。男人早亡家财被抢,一个小脚女人能做的会做的只有纺纱织布,但是尽管这样也只能供养一个孩子读书。
爷爷选择承担责任。堂爷爷后来读书考了注会,吃了公粮。
(二)
我的爷爷是长子,他默默的承担了照顾幼弟和孤母的责任,背朝黄土永远不能扬眉吐气的。收粮卖粮,收豆卖油,在薅资本主义尾巴的年代被关了很多次小黑屋,然后也认识了一起被关过的姥爷。
奶奶是个标准的白富美,地主成分没人敢娶吧,只能嫁给贫农的爷爷家。据说妹妹和小姑姑都是遗传了奶奶家的美貌。
爷爷用倒腾粮食积攒的钱,开始摆摊儿卖油条,然后继续资源合作,游说姥爷出资开了熟食店。前后顺序不记得了。爷爷后来又去了天津做海员,跟奶奶一起读了扫盲班,能读书看报写简单的字了。
终归是恋家的还有太奶奶在老家牵挂着,爷爷奶奶回家开了熟食铺,姥爷还成功被游说注资同时两家结成亲家。联姻的套路呀!
爷爷是个善良聪明的人,家里的熟食生意越来越红火,扩大成小饭店,县里的领导也是成了坐上宾。情商智商超级高的老头儿一壶酒压群雄,一个算盘心里打,做人做事不差分毫。一直到现在还能打听到他的名号和故事。
日子最开心的就是我记忆最多的时候了,四世同堂小康之家吃,爷爷陪我抓蝉,我还吃过炸蚕蛹,这是我最劲爆的饮食记录。冬天气每天回家都有一双大大的肉手抓着我取暖。早上送我上学晚上接我回家(因为我怕黑)给我做各种好吃的。所以我从瘦子变成了幸福的小胖。
村里有段时间总是死人,他出资建了一个小庙屋祈福。村里有流浪汉他接济...
每年回家都能看到小庙,这是他留下的最后幸福痕迹
期间热热闹闹的送走了太奶奶,她的两个儿子都很优秀,她也算寿终正寝,享受了儿子的福德
我读初三的时候爷爷检查出癌症,从那天我学会了cancer这个单词
彼时的奶奶也在重病,一辈子强势的爷爷选择隐瞒,告诉奶奶是肺病很快就好。很快他过了一生唯一一次生日,并且知道我考上了公费重点高中,再也没有睁眼。
我曾经写过一篇作文《我的爷爷奶奶》记录病重期间两个人的故事,得了满分。
(三)
爸爸是家里的唯一的儿子,和妈妈是同学,听说他差一点点就考上飞行员了。小时候我经常问他,万一当时你真的开飞机去了,我爸爸就不是你了吧?
年轻的爸爸依然很稚气,很叛逆,经常被爷爷骂,然后和妈妈一起道歉讨饶,其实很好玩,等我老了也可以回忆自己年轻时候的淘气吧。还可以淘气因为还依赖妈妈的怀抱和温柔。
他第一次离家学艺,我只记得给我买了很多果脯和狗不理包子,妈妈说他学了很多厨艺回来,会做很多很多菜。可以赚很多很多钱。
然后爷爷没有再骂他了。
我和父母生活的时间不多,爷爷过世后我开始读寄宿然后大学,工作。忘记了其实父亲也一直在承担家庭的责任。
奶奶自爷爷去后身体大好,享受了多年儿孙福。她烧掉了爷爷的照片,一个人爱发呆。
突然有一天发现他老了,有白头发了,原来我都已经30+了。不再是对他撒娇的小女孩了。
我失恋那年父亲突然生病住院了,我一路奔波回乡。他因为不能下床,大小便需要人照顾,我突然出现在病房门口,他有点惊讶,还没来得及清理的小便撒了一床铺,蜡黄消瘦的脸我几乎认不出。他很生气很不好意思,让妈妈赶紧处理。这是我健康结实的爸爸吗?
我愣了十秒钟终于泪奔“爸,我回来了”
他以前很爱干净爱臭美,经常嫌弃我的衣服不够新潮。他像爷爷一样聪明勤快,最讨厌邋遢。此刻他只能穿着丑的要死的病号服,大小便不能自理,说话也因为血管堵塞不利索了。
住院结束接他回家,他要散步,要锻炼臂力,要吃肉,他说需要锻炼才能更好康复。
妈妈说他摔倒过,自己偷偷哭过。
我已经写不下去了。
幸运始终没有眷顾他。
大年初七我要开工上班了,临走和他嘻嘻哈哈。他说“丫头呀,好好生活。不要怕,有爸爸妈妈呢!”“你要快点恋爱呀,爸爸想参加你的婚礼的”
十七,我接到姑姑的电话。“你爸不行了。你不要急,回来看他一眼吧”
高铁买错票了。机票没有了。
我回去的时候只有冰冷的ICU大门向我示威。从那天开始特别讨厌看到ICU特别讨厌救护车。
他再也没有醒来喊我一声“丫头”
我握着他冰凉的手带他回家。妈妈在家等他。那天妈妈没有哭。后来的一年妈妈嗓子再也没有恢复正常。
看到蔡崇达的《残疾》想起了我爱的人。
生老病死是寻常但是只有经历才觉得又多了一份坚强。我要遇到替他们照顾我的男人,然后继续一代代繁衍生息下去。
前天我梦见爸爸笑了。妈妈说他从不入她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