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讲话与演戏
排房的门关上了。
新兵四排所有人员已集合完毕，在排房正中的空地上整齐列队。我背对着他们坐在我的座位上。
此时是晚上7点半。
吴跃强走到我身后，向我报告说全排集合完毕。
我没回头。往后甩出一句：“先站十分钟军姿！”
吴跃强答了声“是”，去了。我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书，靠在椅背上看起来。
四扇窗户也关着，四盏电棒照着，房间里安静得有点儿紧张。只有我时不时的翻书声。
我一目十行。什么都没看进去。我透过玻璃的反光观察着新兵们。
所有新兵成3列横队背东朝西站着。
3名班长、3名副班长排成一列面朝新兵站着，站出了他们军姿生涯的最高水平。
我对他们是满意的。他们只有6个人，却在气势上完全压倒了几倍于他们的新兵。
一切都是按事前我跟他们商量好的预案进行。
十分钟，新兵们一动不动地站着。我在座位上翘着二郎腿，喝着茶水。
“排长，十分钟时间到！”吴跃强再次跑来向我报告。
我慢慢合上书，喝了口水，盖上杯盖，官腔十足地“嗯”了一声。
我慢慢起身，从被子上取了大檐帽戴在头上。对着玻璃照了照，把帽檐压得低低的，让目光刚刚从帽檐下方穿过。
我慢慢朝排房中央走去。班长已分别站到了各班的排头去，副班长站到了各班排尾。吴跃强站在队伍正前方。
我立在了队伍的右前方。
吴跃强快速整队，向我敬礼报告。他的口令带着一股子金属音儿，把排房震得嗡嗡作响。
我调动起身上所有的官僚主义细胞，用最官腔的语调威严地指示了一句：坐下。
吴跃强腹部发力答了声“是”。然后转身指挥新兵坐下，接着说道：“欢迎排长讲话！”
响亮的掌声中，我走到队伍正前方。从左到右扫了一眼，然后伸出手示意掌声停。
“首先点个名！”我面色铁青。比半年前接受毕业分配命令时还要严肃。
“陈大豪！”
“方小森！”
“丁何良！”
“谭正云！”
“江周钦！”
…… ……
新兵们一个个站起来答“到”。坐下一个站起一个。像人浪一样。
点名完毕，我往队伍前迈了一大步。距离最前面的一班新兵不足半米，他们抬起头只能看到我的下巴。
“同志们！从今天开始，我们新兵四排就正式组建完毕了！你们的军旅之路也从今天正式开始了！
今天，我只给你们讲一句话，请你们听好——无论你入伍前是高中生，还是初中生，无论你的父母是省部级高官，还是小小的村长村支书，都不要骄傲，更不要自卑！我们这里不看出身，不看学历，不看籍贯，从今天开始，你们都只有一个身份——新兵！
你是高中生，在其他初中生面前没什么可骄傲的！你的父母只是一个小村长，在其他出身富贵的战友面前也没什么可丢人的！你们的荣耀，尊严，将全靠你们自己的努力取得！”
我停顿了一下，用我所能射出的最凌厉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当然包括江周钦。他们一个个坐得直直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
“请你们记住，带你们的班长、副班长都是全团最优秀的士兵，最优秀的骨干！从今天开始，对他们的命令，你们必须绝对服从，绝对执行！从今天开始，你们所有新兵既是生死与共的战友，又是相互比拼的对手！你们都已经18岁了，都是一个男人了，我想没有哪个男人愿意被别的男人打败，对不对？”
“对！”
“我要连听3遍！对不对？！”
3个班长、3个副班长突然齐刷刷站了起来，新兵们跟着起立：“对！对！对！！”
排房里的灯管被这些新兵的呐喊震得闪烁起来，窗户也有些晃动。我本想点燃新兵的激情，却反过来被他们点燃了。
“李兵！”
“到！”
“指挥唱首歌！然后各班开班务会！”做完最后一个指示，我转身出了排房。
就听得身后响起了“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比铁还硬，比钢还强……”
李兵深得我心。
12月份的福建气温已近零度，我走到夜空下却并不觉得寒冷。我慢慢走到新兵排的窗下，静静地仰望着窗户里的光，听着里面的歌声，想着一个个新兵的面孔和他们即将开始的未来。
对不起了，我的新兵战友们！带兵从来先树威，再树恩，古时出征前将军们不总是先砍掉一两颗脑袋惕厉全军么？而今不许打骂体罚，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营造部队军令如山的氛围和一级服从一级的权威了，希望你们日后会给予理解吧。
新兵在楼上房间里唱歌，我在窗外夜空下倾听，他们将开始摸索各自的军旅之路，我也终于有一帮白纸一样的兄弟可以放开摸索我的带兵风格了。之前半年在排长任上，还是以适应、融入为主，一言一行都是收着的，不敢轻易踢出头三脚。
当晚熄灯后，留下李兵守着新兵，我召集几个班长、副班长到连队会议室碰头。他们几个笑着对我说：“排长你装得真像！”我哈哈一笑：“你们演得也不错！还会即兴演出！”刚才我让他们连喊3遍“对对对”，结果他们突然站了起来这个动作是此前剧本上没有的。
冯亮亮说，开完会后，江周钦明显有了心思，不再像之前那样像只骄傲的小公鸡了。排长高明啊！
我说滚，别拍马屁！我们又研究了一下下一步带新兵中要注意的问题，请带过一次新兵的吴跃强传授了一下经验，然后各自下去睡了。
我必须坦白，被拍马屁的感觉真舒服。这是我人生当中第一次接受拍马屁。
我突然认识到，拍马屁能给领导信心，把领导一步步送上自信自负的道路。
我觉得自己英明神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