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的湖与归隐的野” —梭罗《瓦尔登湖》的家园意识

海德格尔在《世界图景的时代》的讲演中,为现实世界的脸相勾画了五个重要特征,首先是科学的出现,其次是随之而来的机器技术的蔓延,第三个具有本质性的现代现象是:艺术和诗成为美学分析的对象。第四个表现是:人的活动被理解和处理为文化活动,最后一个是“离弃上帝。”自提出理性主义之后,至高无上的神性上帝便逐渐被人们用科技与物质杀死。尼采更是提出: “上帝已死”的呼喊。上帝死后,人将何去何从 ?

存在主义认为:“上帝已死,人变得而孤独,人唯一的追求便是自由。”那么,这个自由是什么呢?什么样的生活才能算是自由?是随心所欲还是为梦想而活?这里我们不妨大胆猜测一番,哲理的自由不仅仅是指身体上的自由,更是指心灵上的自由,即以理想的生活方式而生活。上帝死后,最直接受到冲击的首先是人的心灵将孤苦无依,没有至高的神性信仰之后,人的生活就失去了绝对的评判标准与倾诉对象。

上帝对于人最大的意义就在于他给与了人一个绝对正确的生活方式和情感依托,人向上帝祈求并不是期待着神迹的发生,而是给予人以心灵上的安慰,让人得以怀着希望生存。此外,宗教上帝还为信徒规划了一种生活,使人逃脱了对于世俗的种种矛盾思考,按照心中的生活而生活。

在杀死“上帝”之后,人的心灵就处于一种孤苦无依的状态。失去了上帝,人的心灵也就失去了回归之处。那么,人就去往哪里?厌倦了经济社会的人将去往哪里找回自己失去的家园?很多人将《瓦尔登湖》看做是一本散文集,我却更愿意将他看作是一部哲学书,梭罗在书中提出了一种哲学—隐居哲学。隐居就是为了找回失去的家园,重建心灵的栖息地。

提到隐居,很多人自然而然的想到了陶渊明,这位中国文学史上最著名的隐士。但是,陶渊明与梭罗的隐居是一样的吗?陶渊明隐居的原因是因为不愿迎逢上级,不愿“为五斗米折腰”。他的隐居更多的是因为对于俗世的无可奈何又不愿意与之共流,才被迫隐居的,他是被世界逼着隐居的,是一种世俗的隐居,而梭罗是主动的去往瓦尔登湖之畔的,是一种积极的回归到自然的隐居,是诗意的隐居

他隐居的目的更多的是为了寻找一种平静,是一种哲学的隐居,诗意的隐居。对比他们二人隐居之后的作品,我们可以从中发现,陶渊明的诗更多的是在描绘归隐后生活的悠然自得与田园风光,是“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的平静与“采菊东篱下的,悠然见南山”的快乐。而梭罗的《瓦尔登湖》更多的是在向我们传达他的一种思考:自然世界对于人的意义

梭罗是十九世纪美国超验主义的代表人物,“超验主义”崇尚直观和感受,这一思潮更重要的意义是体现在它热爱自然,崇尚个性,号召行动和创造,反对权威和教条主义等人生哲学蕴含的方面。梭罗热爱自然这是《瓦尔登湖》中非常明确表示的一个信号,但是,梭罗为什么热爱自然?或者说为什么十九世纪美国超验主义者们,号召行动,热爱自然呢?

前文我已经提到过理性主义提出之后,上帝被人逐渐杀死,十九世纪的世界正是机器大发展的时期。人的劳动正在逐渐被机器所取代,而这时又失去上帝的存在,人就失去了心理依存。心理世界的内塌势必会导致外部物质的涌入,人在杀死上帝后为了内心的安宁必须要重建一个信仰,而在这样一个机器取代人工的世界里,人对于机器的依赖就会引导人们对于物质的崇拜。

梭罗所希望的,就是重建人的精神家园以对抗世俗世界的物质侵入,为此梭罗在瓦尔登湖的隐居更像是一次哲学的实验。他向世人宣示着自然是人精神上的母亲,人贴近自然就是回归精神家园,隐居就是一次回归。

“我们每个人都可能有一块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这块地方可能并不是我们现在正在匍匐的地方,但并不是我们每个人都会出发去寻找它。它不仅是我们生活的习栖所,也是我们心灵的故乡,精神的家园,他给我们活力,给我们灵感,给我们安宁。我们可能终老于此,也可能离开它,但即使离开,我们也会像安泰需要大地一样时常需要它。”

梭罗认为“美的趣味最好在露天培养,再也没有比自由的欣赏广阔的地平线的人更快活”自然是人类的生命之母,也是人类最初最后的家园,回归自然也是回归人类生命的本源,回归精神之故土。

梭罗在《瓦尔登湖》中一直在进行着一种思考:在机器世界中如何更好的生活?“日复一日,劳作的人没有空闲是自己具有完整的生活,他难以和他人保持最为高尚的关系,他的劳动在市场上会贬值。他除了当一架机器,没有时间当别的。”

一直在劳作的人没有时间去做别的事情,为了生存的劳作占据了他生活的全部。他失去了活着的乐趣,成为一架劳动的机器,没有思想的机器。梭罗在此处强调的是人不能只一心的工作,人需要空闲时间去与人交际,思考,或者进行别的娱乐项目。在机器世界里的人,被机器驱赶着前进,没有时间去进行其他的事情,一心的劳动使得人渐渐成为了机器,完全的物化使人退化为机器。人离开自己故土太远了,以至于失去了故土。梭罗在此处表达了自己对于渐渐失去了精神故土的人类的担忧。

“如果精神已离开了躯壳,那就和造自己的棺材没有不同了—建造坟墓。而“木匠”不过是“棺材匠”的另一个名字而已。”

失去了精神人就失去了自己的本真,失去了人区别与物的关键点,梭罗试图重建人类的精神家园,带领人们寻找一种回归精神本土的生活方式。生活的本质是生命的延续,是自然界中的循环。人类以科技的手段否认了人类的信仰,将对于自然的崇敬丢在了一边,聚居于城市,与自然割裂了关系。失去了家园的精神必然陷入一种彷徨与虚无,人需要在黑暗中走出,就必须要一个精神的家园以支撑人类的精神不塌陷。

周国平认为:“人是唯一能追问自身存在之意义的动物。这是人的伟大之处,也是人的悲壮之处。”存在是一个十分空泛的概念,究竟什么才能证明自己的存在呢?周国平接着说出:“人是万物的尺度”人把自己当做尺度衡量万物,寻找万物的意义。可是,当他寻找自身的意义时,用什么作为尺度呢?仍用人吗?尺度与对象同一,无法衡量。用人之外的事物吗?人又岂肯屈居于他物,这本身就贬低了人的存在的意义。意义的寻找使人陷入了二律背反

失去了评判标准的人类,在人世间因为无法确定自己存在的意义而苦恼,而哭泣,而渺茫,而彷徨……人在社会中所做的一切事都是为了证明和延续自己的存在,失去了存在感人生就失去了意义。梭罗重建精神家园的目的,就是为在俗世迷失自己的人们寻找到一个证明自己存在的至高神圣尺度

梭罗居住的瓦尔登湖在梭罗心中更多的像一个母亲,“白湖和瓦尔登湖是地球表面巨大的水晶,光芒四射之湖。如果他们永远凝结,小大可以抓在手里,恐怕早就被奴隶拿走,像宝石一样用来装饰君王的王冠了;但由于是液体,又很大,所以就永远安全的留给了我们和我们的后人,我们却忽略了它们,去追求那科伊诺尔钻石。它们清纯得没有市场价值;它们没有淤泥。比起我们的生命来,他们要美丽多少啊,比起我们的性格来,又要透明多少啊!我们从来不知道他们有自私之处。它们比起那个农夫门前供他的鸭子戏水的湖要洁净多少啊!到这里来的是洁净的野鸭。在大自然中,没有人类居民赏识她。鸟儿连同他们的羽毛和歌声,和花儿是融洽协调的,但是有哪个少男少女是和大自然的原始丰饶的美协调一致的呢?她独自欣欣向荣,远离人类居住的城镇。谈什么天堂!你们污辱了大地。”

在梭罗心中,自然永远是最纯净的一块圣地,他鄙视着城镇里的人们,丢弃了自然一心追逐着物质的财富,这样就把最宝贵的东西给丢掉了。而人们还在沾沾自喜地说着城镇的繁华,社会的发展,梭罗认为这是一种对自然母亲的污辱,天堂不在城镇的任何一个角落,他认为人类要想寻找到自己的幸福与安宁就必须远离城镇,回归到自然的世界里,只有在自然的怀抱中人类才能找到幸福和安宁。

梭罗所建立的精神家园,其实质是在寻找一种远古时人类的单纯生活,是寄希望于丢弃掉现代社会中的种种羁绊,以逃离机器世界对于人类的物化和侵蚀,重建人类美好而纯洁的精神时代。梭罗一直极力描绘的瓦尔登湖就是梭罗潜存的精神家园的缩影,是人类离弃许久的精神故里。人类的精神故里给人以安宁和精神支撑,瓦尔登湖给人的是一种精神上的自由,这也是梭罗的自由,他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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