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沃

      早有清脸上洋溢的幸福笑容感染了酒桌上的每一个人,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也难怪,大学毕业后一直忙于工作,谈了两次恋爱都没成功,30岁了才结婚。

婚宴在保山最有名的饭店兰都饭店举行,几十桌亲朋好友都来参加宴会,祝福这对新人。女方叫苏雅,在建设银行上班,比早有清小四岁。1米62的个子,家就在保山城里,爸爸是市政府官员。有清在人民医院上班,是一名外科医师,人长得很帅气,1米83的个子在白大褂的映衬下赢得了很多姑娘的爱慕。当苏雅把橄榄枝伸向有清时,有清一直在犹豫。因为家里经济较条件不是很好,而面对苏雅就像在攀高枝。最后还是在朋友的周旋下,他和苏雅交往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才决定和她结婚。

当天的婚宴上形成了两道特有风景线。有清家在农村,是一个彝族村子,来的亲朋好友基本都保持特有的原味身着彝族服装,整个婚宴在热闹中飞逝而过。婚宴上,一个年近八旬的老妇人特别引人注目,她是有清的奶奶。帽檐底下透出的稀疏短发像罩了一层白霜,一双大眼睛已经深深地陷了下去,粗糙的双手爬满了一条条蚯蚓似的血管,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了皱纹,像是记载着她80年来的沧桑。当有清和苏雅抬着酒杯走到她面前时,她用颤抖的双手接过酒杯,说道:“清啊,好好珍惜苏雅,希望你们好好享受幸福人生。能活到今天看着你们成家我很开心,奶奶这辈子值了。”说话间,一串泪珠顺颊而下。“奶奶,您应该高兴才是啊,今儿孙儿结婚,您怎么哭了?”有清边说边给奶奶擦泪珠。“是啊,奶奶,您别哭。”苏雅接着说道。

“好好,我不哭,我是高兴才哭,我流的是幸福的眼泪,能活到今天不容易啊”,奶奶说道。这时,有清的妈妈过来了,看到此景,说道:“妈,今儿咱们高兴啊,不哭了哦,走走,我扶您下去休息一下。”说着扶着老人离开了婚宴现场。

苏雅是个有心的女孩,忙碌的婚礼过后,有清的奶奶要回梅林寨子,她一再挽留。她和有清商量道,奶奶这辈可能是唯一也是最后一次来保山城里,我们多陪陪她,带她到处走走,让她多感受一些都市生活的气息。

第二天,有清他俩就开着车陪奶奶在城里转悠着,三馆广场、太保公园、梨花坞,太保公园、马里商业中心座观光电梯,一连游玩了3天。奶奶脸上堆满了微笑,看着车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惊叹着城里与下乡的不同世界。

最后一天,他们沿着一条破烂不堪的碎石路(仁寿门街)一路缓缓而行,最后到了位于太保山东侧的仁寿门。仁寿门被很多杂草、树藤缠绕着,门洞大都有裂缝,开裂最大的地方约有30厘米左右,门洞上方悬吊着一些斑驳的石头,有的已经滑落在地。

苏雅搀扶着有清的奶奶缓缓走入洞内。“奶奶,您第一次来保山吧,看这就里是保山目前唯一保留的古驿道,也是唯一保存稍微完整一点的古遗址,以前的永昌府城因永昌府署驻地得名,始建于唐初为土城,明初扩建砖墙,纳太保山于城内,呈上圆下方之势,城墙总长13里24步,设升阳、镇南、龙泉、安定、永定、仁寿、通华、拱北八门。至今已有1000余年历史,后来多次遭到破坏……”

老人没有说话,用沟壑斑驳的双手触摸着城墙,一行清泪潸然而下。“奶奶,您怎么啦,哪里不舒服?走累了?”,惊呼之中,苏雅呼叫着。“有清,快来,奶奶不知道怎么啦。”有清两人把老人搀扶着坐在一旁的大石头上。“我来过保山,年轻时候来过,以前叫永昌府,这条路也就是你们所说的古驿道我走过。说话间,老人深邃的眼神仿佛穿透城墙,与时间一起默默凋零……


孟可乡政府东南部,怒江东岸, 一个四面环山的平坝,叫梅林村,有清的奶奶就出生在这里。全村座北朝南,东南都与其他乡镇相连,梅林村很小,人口也不多.全村一起也就一百五十多户人家。这里没有秀丽风景,没有林立的怪石,但粗壮的松树林疯也似的生长着,枝叶茂密,层层叠叠,一眼望去郁郁葱葱没有尽头。有清奶奶小时候就爱在松树林里和小伙伴一块躲猫猫,当然主要的职责还是放牛、羊等家畜。西面的对岸就是乡政府所在地,隔岸相望的是一条横穿而过的滔滔江水——怒江,从村里步行2个小时左右即到。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占据了有利的条件,这里的人民实际上比别的村子富足一些。身在大山之中。村子里的人理所应当的依靠大山和怒江生活着。山上有似乎取之不尽的木材以及豺狼虎豹等猎物,很多村里人会在天阳升起的时候拿起自己的弓箭和猎刀向大山进发,傍晚时分回到村里时总会满载而归。在怒江边打鱼的渔夫和摆渡的船夫也一样会带着一天的丰收而回。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直过着平静而又幸福的生活。这里的居民与外界交往的唯一通道就是过江到对面的孟可乡赶集。每到赶集的日子,有清爷爷和妈妈会带着猎物的皮子换取些盐油大米之类的生活必须品。

有清的爷爷在村里是个猎手,每每出手几乎都是百发百中。奶奶是临近百里内的“一支花”,虽身在大山中,但细腻的皮肤加上那一长长的大辫子诱惑着村里村外的小伙子们,自然的,郎才女貌的有清爷爷奶奶俩人成了心照不宣的一对,那一年他俩都是18岁,后来也就顺其自然结婚了。一年后,有清的爸爸出生了,给这个甜蜜的家庭增添了无限的快乐。

不知什么时候起,原本平静而又慈祥的小山村传来了山外发生战争的声音,被抓夫、杀人等各种消息接踵而至。危机开始笼罩起了这个小山村。起初村里的人也并不怎么在意,依旧的生活依旧的上山打猎下江打鱼。直到有一天在江边摆渡的早萌赖到晚上也没回家,一起出去的同伴惊恐的到他家报信说早萌赖被国民党“抓夫”去了,我们是好不容易才逃了回来。梅林村里人的生活命运从这一刻起发生了改变。

战事不断传到这个封闭小小寨,从“九一八”到“七七”事变,日本人的野心犹如关不住的猛虎,疯狂地践踏进中国这片富饶善良的土地。他们用最现代的武器,最残忍的手段,屠杀着手无寸铁的中国民众。宛平城外,中国将士血洒泸沟,高举大刀砍向鬼子们的头颅;淞沪会战,几十万中国军队用胸膛抵挡着日本人的疯狂进攻;徐州,南京,武汉,长沙……驻守古城重地的中国军队与日军顽强抵抗,至死不渝。中国面对的是,供给太少,海岸沿线也早已被狡猾的日本人封锁住,国民政府花重金购买的武器弹药进不了国门,盟国提供的药品食品依旧在越南港堆积如山……很多中国军队到了最后,仅仅因为供给送不来,而赤手空拳与日本鬼子拼尽全力。将士们的鲜血染红了神州母亲大地。要找到一条动脉为中国输血,找一条出路运来供给已是刻不容缓。时任云南省主席龙云到南京参加“国防会议”,向蒋介石提出一项宏大计划《建设滇缅公路和滇缅铁路的计划》,建议很快获得首肯,滇缅公路应运而生了。


这一年,是1938年。从早萌赖被抓的那天起,各种关于“抓夫”、“派丁”的消息在梅林村已成事实。

虽是乱世,但生活总得继续。那天有清爷爷的母亲过江到孟可乡赶集,天黑了都没回来,家里人急得一夜没睡。第二天一早,他就赶往孟可乡去找母亲。

从离开家的那天起他的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正如座在跷跷板的两端,一个朝上,另一端绝对朝下,不可能平衡。

那天他走到江边,听说他要过江,摆渡船夫劝说他别去,现在到深山是最安全的,江的这面偶尔有国民政府的军队过来抓夫,江的对面是“派扶”,抓去的人都去修路,据说是修筑“滇缅公路”。寻娘心切的他没听劝,毅然过江。这一走,他的生命历程彻底地发生了改变。

有清爷爷的姑妈家在赛古村,过江后,他就到了姑妈家。进屋后,看到母亲在姑妈家,心里的石头才放了下来。在姑妈家用过放饭后,他和母亲准备出发。姑妈劝阻道:“外面到处抓夫,很危险,你还是先留下,把情况弄清楚再说,你姑父都躲到山里了。”正在这时,姑妈寨子里的土司通知村里集合起来开会。有清爷爷道:“姑妈,我代你去开吧。”到了会场,有清找了个地方蹲了下来。有清爷爷平日经常来姑妈家,村里人基本都认识他。旁边坐的是姑妈家隔壁的杨大嫂,会还没开始,她和有清聊起家里的事情。丈夫去年“三抽一”被抽去当兵,现在大理,战事吃紧,偶尔有点消息带回来。顺道就说有清爷爷,现在正是需要你这种年轻人的时候,国难当头,每个人都应该尽点力……正说着,土司宣布会议开始。“乡亲们,我们这次是为修路派夫,采用“一家一丁”的办法组成了筑路队。有青壮年的就抽青壮年,没有男人的就抽妇女,总之不管是老人、青年、妇孺,一家必须出一人,政府困难,修路民工口粮自带。各级政府下的死命令就是:“田可荒,地可荒,筑路工程不能荒。”,没有条件可讲。各家准备一下,抽好人明天就出发。

当晚,村子里乱成一团。哭声、骂声气息不断。这是一次路漫漫,谁家都不知道这一走还有没有归期。家里稍微有点余粮的基本都准备给亲人带上,没有粮食的赶紧把家里稍微值点钱的东西拿去变卖。

回到姑妈家,有清爷爷把村里派夫的事情告诉姑妈,姑妈眉头皱成一团。姑父躲到深山,家里有个18岁的女儿和一个16岁的弱智的残疾小儿子,这次“派夫”只能是女儿去了。姑妈默默地位女儿准备着行装,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嘴里不断地嘱咐女儿外出后如何保护自己,注意安全等等,一家人凄凄惶惶的。看到这里,有清爷爷道:“姑妈,表妹那么小,让我去吧,我好歹也是一壮年。”听有清一说,姑妈道:“这哪行呢,你是寻找婆娘的,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你这一去,家里可怎么办啊?”“没事的,姑妈,到了这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第二天,告别了母亲河姑妈,有清爷爷随着修路队伍一起出发了。姑妈把家里仅有的一床棉被和20斤大米、一块腊肉全部给有清带上。有清参加的是修筑滇缅公路,这是一条生命线。从昆明出发,经云南西部到缅甸北部,最后直通印度洋。 

    后来史料显示,这条用血肉筑城的公路,拯救了整个中国,改变了中国人民的命运。有清爷爷史幸运的,他是筑路民工的一份子;有清爷爷是不幸的,筑路之程经历近八十一难。人们无法想象,没有滇缅公路,中国抗战的历史将会如何书写。滇缅公路,这条穿过了中国最坚硬的山区,跨越了中国最湍急的河流,蜿蜒上千公里的运输干道,对于中华民族的生存是一条不折不扣的生命线。日本人根本不相信中国的抗战能坚持到滇缅公路修通的那一天。日本人更不会笃信,重要缺乏动工机械的20万中国劳工—绝大部分是老人、妇女和孩童,是他们用双手在崇山峻岭间开凿出安葬日本占领幻想的交通大道。


    这是一个怎样的队伍啊,筑路人群中,大部分是老人、妇女和孩子,这可能是世界上最奇特的一只筑路大军,这里有各种各样的民族,他们穿着用蓝色土布制作的衣服,孩子们都带着自家的宠物:狗、鸡和长尾巴的小鹦鹉。像有清爷爷这样的劳动力几乎凤毛麟角。筑路队被分成若干个小分队,有清担任一个小分队队长。队员有54人,其中,男性9人,女性45人。50岁以上的14人,20—50岁的有28人,其余兼为儿童。工地上条件很艰苦,住的是临时搭的简易工棚,出太阳的时候在里面简直就是闷葫芦,雨天的时候雨漏得没地儿睡觉。口粮都是自带,有清爷爷所在的队队员们基本没吃过一顿儿饱饭,体力在不断的透支。身体得不到补充,进行第五天时已有5人倒下。没有粮食补给,仅有干粮都是从家里自带的。工具简陋,只有简单的锄头和撮箕、石碾和铲子。石碾是用来压路的,是圆滚的大石头,石头小了起不到压路的作用,用大石头要付出较强的劳动力,5个青壮年劳动力一起上才能推动石头滚动,一步一步往前挪。

十步下来,汗水浸湿了眼睛,谁也不能去揩流进嘴里的汗水,因为一旦松懈下来一个人,石头就会往后滚。没有修公路的经验。运输工具是农村的骡子驼、背篓背,没有技术人员,遇到困难的路段,费时费力。没有人员,妇女儿童都参与了爆破点火的工作。风餐露宿,劈石凿岩,日子苦得不能再苦。队长的任务很艰巨,每天收工后还得到大队长那里开会,各小分队汇报完成工作量。回到工地倒头就睡。

每挺进一步都是煎熬。由于施工任务紧急,国民政府提出滇缅公路“先求通、后求好”的方针。严令公路沿线应征各县限期三个月之内先建成一条可以勉强通车的简易公路。由于没有技术人员,有清爷爷所在的小分队进度很慢。各工段之间隔得很近,一样望去,几乎就是一条长达千余里的“人路”,隔3米就有一个人,许多路段是民工与公路测量员同时上路。常常是前面刚勘测一段,后面的民工便紧跟在屁股后面稀里哗啦地挖开了。泥土和石块都要靠背篓来搬运,整个场面犹如蚂蚁搬家似的,一点点,一步步慢慢挺进。

上天似乎要考验人类的坚挺,工程紧张,死亡还随时伴随着筑路民工。到了六月份,怒江边上低洼的地方恶性疟疾、蚊子疯狂传染,生病的劳工先发抖、发烧,然后贫血就死掉了。仅仅用“牺牲”来形容修路工人的死亡是苍白无力的,他们被各种现实因素困扰,时时刻刻都有伙伴在自己的身边倒下,昨晚还在一个被窝里聊天的同半翌日清晨就僵硬在被窝里,谁也不知道明天谁会离开,也许下一个就是自己。塌方,泥石流把刚刚还在铺路的乡亲们永远地埋起来;瘴气一来,人就要倒下了,药品急缺,草药也找不到,这些生来就与热带蚊虫打交道的人们也害怕它,瘴气入侵,人忽冷忽热,疯疯颠颠,全身溃烂,就死了。开始的时候,还有同伴们把他们的尸体用草席子盖上以后送回家里,后来,死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就干脆把人埋到了路边。有清爷爷分队里因疟疾死了11个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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