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是我在加拿大搭车旅行中的一章)
David 和Tony 一对上了年纪的gay,他们是我搭的最后一辆车,直接从纽芬兰(Newfoundland)Whitbourne 把我送到了目的地圣约翰斯(St. John’s)。 我当时在Whitbourne的一个加油站搭车,他们出现之前还被警察盘问了一番,所以遇见他们的时候分外激动。不过更要重的原因是他们并不是陌生人,我们差不多一年前的时候见过彼此。所以我当时的直接反应就是,加拿大人真少啊,野外搭车都能遇见熟人,“世界如此小,我们无处逃”的感叹
David和Tony是我去年在纽芬兰北部的一个叫“Change Islands (中文名可翻译叫变岛吧)”的海岛上认识的。那个岛即使一些纽芬兰本地人都不知道,就好比在中国我告诉你说我去过“大茶花”岛一样,可能只有一些浙江和台州人才知道它在哪儿。Change Islands是一个典型的正在萎缩退化的加拿大渔村。一共差不多两百多居民,而且人口和孩子持续减少中,岛上只有一个学校,去年我在的时候一共14个学生,年纪小的一班,有一个老师教,年纪大的只能用电脑完成远程教育。岛上有两个教堂,两个只有某些固定时间才开门的小商店。没有加油站,大宗购物和加油的时候要开车坐轮渡离开这个岛。多数人还是在捕鱼,鳕鱼和螃蟹,近些年因为出口中国,还捕捞海参,本地人从没有想过能吃的食物。我去岛上一个小的加工厂里看到一箱箱印着中文字的海参在冷藏室里。然后我又去了鳕鱼处理厂,看到他们用刀迅速片掉鳕鱼头颈和尾部之间两片肉之后,直接把所有其他部分丢掉海里。我弯腰趴在处理厂下边的海水里看,鱼头堆积,心疼不已,剁椒鱼头的数量够北京所有的湘菜馆消费一个月了,虽然我不知道大西洋鳕鱼头适合不适合。
我和同学来这个岛上做一个田野调查,之所以去这个岛,是我们带队老师Cory的主意。Cory的老家在Change Islands旁边的Fogo Island,那个岛因为一个设计拿过奖的酒店Fogo Island Inn 在加拿大都有一定的知名度。但Cory并没有选择带我们去Fogo Island,而是去旁边默默无闻的Change Islands,很可能是因为他的朋友David和Tony在那里,而Cory本人也是一个gay。 Change Islands居住着一些同性恋群体。
David 和Tony 是安大略省人,他们早上刚刚离开Change Islands,周末回圣约翰斯有些事情要办,路边看见我了,顺便把我捡了。不过他们下车之前并没有发现是我。他们离开安大略好几年了,在纽芬兰的圣约翰斯和Change Islands 都买了房产,住在Change Islands的时间比较多。我们去年在Change Islands的时候他们还有两个房子,一个粉色的,叫 Pink House,一个白色的叫 White House。不过他们这次告诉我他们已经把White House卖了,在粉色房子上加盖了一层阁楼,当然都是自己动手干的。Tony开车, David扭过身给我看他手机相片里改造装修过之后的房子。Tony还说他们还在海岸附近的一个高地上又盖了一个小房子。两人兴致很大,造房子像生儿子一样,而且有着某些中国人要生男孩的热情和执着。我去年绕着海岛徒步的时候走过那个高地,记得爬上去的时候风很大,还有一个国旗。也就是在那里我下山之后碰见了Wayne。 Wayne也是一个gay,大概五六十岁,来自蒙特利尔,夏天的时候住在Change Islands。Wayne的言谈举止都温柔像一只友善的海豚,说话声音也软软的像国内江南人的腔调,遇见和道别还会给你一个拥抱还有贴面吻。
我常常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选择定居在这里,在一个无人知晓的海岛上。加拿大算是一个很开放的社会了,对于少数和边缘群体包容度很高,但他们还是离开了故乡,离开自己工作和生活的地方来到这个偏远的渔村,不事生产,不受拘束,隐藏自己,和所爱的人或者仅仅孤身一人在每一个被海风掠过夜晚,在每一杯酒下肚之后与这个社会共同体告别。我知道他们没有也不会隔绝自己,但生活在这个岛上多少多少都会让一个人成为一个谜。
因为工作和旅行,我去过加拿大一些无论是否在凋零的小渔村。我感觉海风永远在吹,说出的话能瞬间飞走,尤其是夜晚,在所有其他的声音都阒灭之后,只有海和风的声音,风吹着海,海应着风,在昏黄的路灯下(一些渔村的电力都是靠柴油发电机)从一个黑暗走向下一个黑暗。有次在喝醉回家的途中,我在一个很小的码头停下来,脑袋缩在帽子里,在路灯下看着翻涌的海浪,从粼粼的反光追踪着海的气息,想到遥远的在看不见也无法辩知的大海延伸出去的另一端是什么,我感到从脑袋到身体,任意一个方向的都有无限的纵深。海岛的生活是不需要方向的,生活在这个岛上同性恋者,在日日夜夜里是如何陪伴彼此或者自己,才不致在黑暗前在嘬下晚餐的最后一口炸鱼和土豆泥之后忘记明天还要醒来。
国内我们常常用“地下”来描述一些边缘群体身处的空间,当然更多时候指的是非法活动。但“地下”并不是一个物理意义上的存在。同性恋们,或者其他一些不被大众理解和接受的群体,无论主动还是被动,就活在这样一个被我们意识(这个意识的局限性,已经被历史打脸打了无数次了)所建构起来的“地下”空间里。 Change Islands,或者任何一个海岛,无论孤绝与否,可能对于David,Tony,Wayne 还有其他居住在这里的同性恋们,就像是一个被践行的乌托邦一样吧。 许多年以后可能会有很多Change Islands 一样的Gay岛,就像是一些城市中已经聚集的同性恋社区,比如多伦多的Church Street(教堂街)居住着大量的同性恋和其他少数性取向的人。但海岛是海岛,他们不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在自我原谅和被人遗忘之后,又该如何回答这个社会大众化和并且时常暴力的价值取向。
回圣约翰斯的路上因为修路,有一段堵得厉害。我因为从早上六点开始差不多坐了一天车,昨晚在来纽芬兰的轮船上也没睡够,堵车的时候坐在David和Tony的车上瞌睡起来,并且迅速地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坐船沿着北大西洋西海岸北上,在清晨雾气还未弥散的时候听到阵阵歌声,像希腊神话中海妖塞壬的歌声一样,夺人心魄,心慌失神的水手和乘客们跳下海船,走上海滩,阳光照散湿润的雾气之后,我看见David, Tony和其他一群老gay们在海岛歌唱:
“I thought love was only true in fairy tales
Meant for someone else but not for me
Love was out to get me
That's the way it seemed
Disappointment haunted all of my dreams
Then I saw her face, now I'm a believer
Not a trace, of doubt in my mind
I'm in love, and I'm a believer
I couldn't leave her if I tried
I thought love was more or less a giving thing
The more I gave the less I got oh yeah
What's the use in tryin'
All you get is pain
When I wanted sunshine I got rain
Then I saw her face, now I'm a believer
Not a trace, of doubt in my mind
I'm in love, I'm a believer
I couldn't leave her if I tried
What's the use of trying
All you get is pain
When I wanted sunshine I got rain
Then I saw her face, now I'm a believer
Not a trace, of doubt in my mind
I'm in love, I'm a believer
I couldn't leave her if I tried
Then I saw her face, now I'm a believer
Not a trace, of doubt in my mind
Now I'm a believer, yeah, yeah, yeah, yeah, yeah
Now I'm a believer
Then I saw her face
Now I'm a believer
Not a trace, of doubt in my mind
后记:
文章是我在豆瓣加拿大搭车旅行专栏中的一章,朋友让我重新整理了编辑图片,发了出来。
我在Change Islands还认识了一个画家Brian,他也来自安大略省,是多伦多大学一个退休的教授,在Change Islands有一个工作室,而且兼任了岛上所有学生的艺术课老师。Brian比我先离开岛,走之前慷慨赠予很多他自己画的明信片,我还让他签了名,过去的一年里,我陆陆续续的都寄给了我的朋友,告诉他们,一部分的问候来自Change Islands。我还想年change islands 是因为我在加拿大第一次搭车就是在这个岛上,我去徒步,但入口略远,懒得走了,就伸手搭车,第一辆车就停下来了,虽然只有十分钟的路(这个岛开完也就差不多二十多分钟)。
总而言之,我很想念我在岛上和路上遇见的这些人们,他们都很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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