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2年,大映制片厂的助理导演增村保造(1924-1986)离开了位于罗马的电影实验中心,开始在刚刚“独立”的日本,掀起了一股“能量主义”的电影新浪潮。
1947年增村以助理导演的身份加入了大映影业,并给沟口健二(《杨贵妃》与《赤色地带》)与市川崑(《处刑的房间》、《日本桥》、《满员的电车》)做过副导演。但他一点都不喜欢当时日本的电影潮流,“抑制、调和、放弃、哀伤、败北、逃遁……”而大多数日本人都愿意相信宿命,愿意相信日本是被“诅咒”的土地。这些环境因素加上当时的政治诱因,使得这些大谈神秘主义和细腻美学的电影大行其道。
当时的日本刚刚战败投降不久,麦克阿瑟还做着他们的太上皇,可以说整个日本都弥漫着“战败情绪”,表现在电影上是极端的抑制自己的欲望,几乎将社会和历史的厚重感原原本本的搬到了大荧幕上。
在以增村保造、中平康、冈本喜八为首的一代年轻导演眼中,伤感的题材太多了,男女主人公都是那么伟光正、高大全,似乎每个日本人都是这样。但讽刺的现实,是几乎没有一个日本人能做到前辈电影中的“日本人”,谦卑、恭顺与酒后的醉汉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于是他们更关心“赤裸裸的欲望散发撞击出的火花”这样的“人”的本性,在有限的条件下,大范围的减弱环境对电影和剧情造成的影响,最大程度的表现人与人之间发生的冲突、矛盾,想要凝视不被环境所拘束的爱情、青春一意孤行的姿态。
50、60年代的意大利电影,甚或是整个欧洲电影都弥漫在一股朝气蓬勃、昂扬向上的气氛里。增村正是在这股散发着“人”的气息的社会里,完全改变了以往对日本电影的理解。
现实中的日本人,在弱小的经济机构中挣扎,在复杂的社会机构里呻吟,当离开了哀鸿遍野的日本,增村亲眼看到了“美丽强壮的人”是什么样子,“在路上的行人昂然眼眸、坚定步伐和爽朗动作里,充满着作为人的骄傲和满足。”
1957年,学成归来的增村连续拍摄了《接吻》、《蓝天姑娘》、《暖流》三部作品,刚上映就收到了电影评论家和老派电影人的关注。虽然是三个老套的青春故事,但电影中的人物所表现出来的“人气儿”却是以往电影所不具备的清新味道。
其中《接吻》更是俘获了大批想要展现个性自我的年轻人,《接吻》没有传统的含蓄,没有一步三颤的兜圈子,而是平铺直叙满怀热烈的表白。这份强烈的感情表现在电影里,就是密集的接吻镜头,原始又充满着导演故意夸张后的情绪。
而极具增村特点的是他电影中的女性,不同于以往电影描绘一个隐忍善良的女性的内在美,也没有将悲剧苦情归咎于社会环境。他大胆的表现着女性的感官美,即从眼耳口鼻各个器官所感受到的女性美。
譬如《接吻》中的白川章子,穿着极易表现女性曲线美的泳衣滑冰,而在大部分时间,她也都表现出了一个时代不同性女性的特征:自信、勇敢且不断努力的坚持。
而另一部作品《盲兽》(1969)则更加凸显了增村对女性的刻画,永远要走在时代的前列。
《盲兽》改编自江户川乱步的同名小说,由三位登场人物和一个表演空间来构成一个完整的故事。而增村的一贯风格,就只给一丁点儿环境色彩,只凸显人物,因此我们经常可以看到荧幕上给人的灯光非常高,从而使得周围环境物件儿变得若有似无。
电影最开始塑造的盲人按摩师按道理来说,应该是正经主导剧情推进的人物,而增村却在加入了孤独的模特之后,尝试让这个女性来加快渐进的剧情。
完全依靠触觉来感受每个女性客户的胴体,然后又另外雕琢出来,影片明确交代他有这样的癖好,来源就是他与母亲之间复杂的关系。而直到他监禁了模特秋子,在两人初始的互相试探,到后来开始追求互相摧残的快感,使得观众更加能体会到一个具有“独立意识”的女性,给生活带来的变数。
影片名曰“盲兽”,实际上说的并不是盲人一雄,而是说的模特秋子。是秋子,一步步进入了一雄波澜不惊的生活;是秋子,将一雄慢慢的撩拨成一只吃人的野兽;是秋子,用性用欲望将一雄心底的兽性彻底激发出来。
因为影片着重描写的三个主要登场人物之间的矛盾与冲突,对极端抑制的情感并没有过多的着墨,因此将此片列入情色电影。但我想着并非增村原有的意愿,按照他1958年在《映画》上发布的文章来看:要将人本身作为具有旺盛生命力,被解放的存在来描写。
增村保造名列日本四大情色导演,却正应了弗洛伊德那句话:人世间一切行为的动机中,性欲占了主导地位。
增村早期电影如《接吻》,即便是有突破性的男女关系,却依然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含蓄,而到了后来拍摄《卍》、《刺青》、《盲兽》,就完全放开,将日本对“性”与“死”之间的界限彻底模糊,将女性独有的特性用极具夸张的手法表现出来。
而若尾文子则是被增村发掘出来,由偶像演员发展成了演技演员。无论是《痴人之爱》中的NAOMI,还是《刺青》中的阿艳,在增村的调教下,她将女主角对情感自由奔放的态度演绎的惟妙惟肖。
以往女性角色的悲苦是被增村拒绝的,而在他身后,还有如《无穷的欲望》的今村昌平,《独立愚连队》的冈本喜八,《弥次喜多老爷·怪谈道中》的泽岛忠,领头羊《疯狂的果实》的导演中平康。
这些新浪潮中的优秀导演,一反“松竹”电影中只会哭哭啼啼而不知所措的女性,而是用极具夸张的手法,把女性打扮成了一个雷厉风行、积极硬朗的行动派。
这些导演引领了一种新风潮:批判那些所谓社会派现实主义电影中,因残酷的社会环境而牺牲自我的善良的人们。
不能妥协,斗争到底。这样干净利落的行为,获得了许多年轻人的认同,他们纷纷成为了这批导演的死忠拥趸。而在佐藤忠男的笔下,这股风潮即被称为:“能量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