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魚观的诗

作者简介:

陈鱼观,上世纪七十年代生于浙江乐清。本世纪初开始写作,闻过不喜,心底有私,以发表为欲,与文字结仇。著有文化地理随笔集《雁荡归欤》,新诗集《台风眼》。浙江省作协会员。

影响:2015秋季诗歌联展

陈鱼观的诗

《春日有寄》

见字如面,春风无恙!

今日大雪初晴,琉璃一如故人世界,

此刻只是,别处足音尚在

彷徨,亦无流水可藉,

种种昨日均非你我所能,

更非离开所愿……

有红豆一枚恍惚扑闪灯前

刺探心事。还休欲说,缘由其中——

犹高峰浮云,攀附悬崖之藤?或坠入谷底乱石,

茫然不知所从……

恁多情大地,亘古于初衷!

睁大左眼但请,放肆

寻觅,黄昏邂逅;不妨右眼眯起,

悄然收藏卿卿。无聊镇日,堪煮雪、烹茶,

浅斟低唱。

《花,亦非花》

我问花,你姓甚名谁?

花说自己就姓花,

从第一个人喊出

这个姓氏起,人们从未改变它平静的声调。

我问花,你留给四季分别的名字?

花说,无论春夏秋冬,它的名字就叫花!

花花,一旦说到这个词语,

读音就静了下来,剩下流水

花花的声响;剩下风吹,花花的声响……

花花,当我去看你时,只能与你

默默相对,我试图从你眼中找到前世的诺言!

花花,正如你的吝啬,我亦不敢给你献出任何承诺,

花花,我看你是如此的欢喜,

不知你看我时,是否也一往的情深?

2015-1-27 晚


《想起梨花》

梨花与我虽非同类,

但我们都拥有同样的白发,

相同身体如一把弓般

向大地深处陷入。

而手臂却要靠近天空,

像是一个不知趣的老人,

用濯染雾霾的笔固执地写着一部断代史。

我不懂梨花心事,偏能读懂她的每一句方言,

执拗的存在让白发更白,

接连呈现一个个剖开春天的翻译词。

可是梨花终究属于春风,

当她被带走后,

我无法找回一张盛放时间的床,

只能接受与黑夜绝交,

用一直醒着的琴弦弹破孤单。

《花期》

油菜花猝然枯萎,她的征兆

呈现于黄色,呈现于泛滥的雨水

呈现于断翅的春天

我路过的田野不再呈现娇喘连连

偶尔的呻吟呈现于挣扎,呈现于彻夜无眠

呈现于肃穆的羊群

明天之后,她的花杆将陨折在地

呈现于农夫耕种的快感

呈现于水蛭蠕动的快感

呈现于一个陌生女子走寻在乱坟岗上

失声痛哭的快感……

最后,她还将呈现于掩埋的双手

呈现于错乱的脚印,呈现于紧闭的眼睛

而我将呈现于一粒花籽流落的命运

在深不见底的人间

《桃花祭》

清明之际,正是桃花飘零之时

当红色的雨落了一地

我才想起是否该唆使桃树哭出些声音来

第一声哭泣送给山神,我需要他的帮助

找到遗失的露水,一滴一滴……

石头千疮百孔,蚀穿的日子不再储存怜悯

第二声哭泣献给父亲,坟墓里的一捧骨灰

注定不能还原他的人形

那一年,思念滋味埋进泥土

第三声哭泣留给自己,眼睛爬上高峰

看不透她的内心,年轮被一枚坚果收藏

更深处,腥味儿从舌根底下泛动

剩下的都寄给桃花,桃花啊桃花

年少时与你争艳,到现在还是用那一双眼睛

为你写下殷切的碑文

《江南的梨花开了》

梨花开时,我正路过江南

一场春雨以荒诞的咒语注入我的行囊

梨花开了,像一把没落的爬犁耕耘着低矮的时光

一扇铁制的门站在泥巴砌成的墙壁里

春风翻不过山的那一面

晃动的铜环打在她的肋骨上

天色一声声敲进了黄昏

梨花开后,清瘦的椅子摇摇欲坠

一根木头在用白色语速回答人类的质疑

土地出卖贫瘠、流水出卖自私

猫躲在黑暗之中,咀嚼她的乳名

梨花开过,我把头发埋在树下

等待千年之期的约定,孩子长大渴望漂泊

江南是她的最后一种身份


《翅膀上开满了梨花》

山坡沿着路的方向张开翅膀

翅膀上开满梨花,白色粉团誊写春天脉脉

女人横卧梨花丛中

蜜蜂扑向她的胴体——绽放

梨花开在眼前,我依着翅膀飞奔

没有一只手可以接近女人的手

我让两只手藏在身后,梨花不知正安于春天

如果再向前一步,就会惹怒一脸梨花

在春天,众花都是平等。需要静静相对

那个午后没有带来更多想象

只是蜜蜂多疑,不断刺探梨花心事

异父同母的姐妹不关姓氏

这漫山遍野梨花突然学会同一声哭泣

梨花的白并不持久,她们守着山头

哭一声白也哭一声春天。而第三声啼哭

将留给我的最后一根黑发

《出梅记》

如果说梅雨的淅沥

是对春天离开后的一场哭泣,

带着诸多的不舍——

哀愁、怼怨,无助的恐慌,

那么出梅,则断了对春天的所有念想。

在疾驰的轨道上,

一个个季候被抛给身后,

男人为土地投注一生,

女人的绣花针挑破夜的肚兜,

露出粉红的睡莲,梅雨的任性受了母亲的训斥。

此时孩子也该回家了,他还要准备为秋天

填写一张考卷,或一头牛吃草的样子,

无结论的答案。

《向阳花》

时间本属于大海,

但今天却要在田野中沉默相爱。

从早晨到黄昏,在无数次张望后,

克吕提厄的眼睛渐渐向下,

坠入下一个冬天。

与她一起僵硬的,

还有赫利俄斯垂暮的笑容。

他把光谱藏进一个瓶子里,

我听不到蚯蚓的叫声。

明天早晨,赫利俄斯将回到他的年轻,

那辆有四匹火马的车,

载着轻狂如期而至。

他在挑逗一个失贞的女人,

用周而复始的谎言统治着世界。

未来或者被一场大雪覆没,

回家的日子更加遥远。

终于找不到一把火,

在沉沦的土地上烧出灰烬。

2010-11-20 午后

注:据说向阳花(向日葵)的花语是:沉默的爱。

关于向阳花,还有一个凄美的希腊神话。传说克吕提厄是一位海洋女神,她曾是太阳神赫利俄斯的情人,但后来赫利俄斯又爱上波斯公主琉科托厄。妒火中烧的克吕提厄向波斯王俄耳卡摩斯告发了他们的私情。俄耳卡摩斯下令将不贞的女儿活埋。赫利俄斯得知此事后,彻底断绝了与克吕提厄的来往。痴情的克吕提厄不吃不喝,凝望着赫利俄斯驾驶太阳车东升西落,日渐憔悴,最终化为一株向阳花(向日葵)。——资料来源:《百度百科》。

《我与雨声有着强烈的共鸣》

下雨时,我住进雨声里

喊一声雨,树高了两分

喊一声我,青鸟急急飞过一片森林

我与雨声有着强烈的共鸣

雨一落下来,梨花开遍了山岗

低矮的泥土屋与花香只有一墙之隔

里面藏着黑色的弟兄

我将雨带进那里,人类拥有共同的亲人

白衣飘飘,剪不断的风情

梨花之后,雨还将触及桃花

我怀抱桃子,它们付出了红色约定

在更远的远方,雨将先我抵达

为收集一池春色

寄我以锦字回文


陈鱼观序冷眉语诗集《对峙》

原创 2016-09-23 陈鱼观 左诗苑诗刊

诗人冷眉语诗集《对峙》即将面世

《对峙》是诗人冷眉语即将出版发行的一部诗集,由团结出版社正式出版。本集涵盖了诗人近两年来的一百多首诗歌。可以说,每一首都是诗人潜心探索理性思考的结果,也是诗人在独处的宁静中呈现给读者的心灵秘语。“无论是与时间对峙,还是与生命本身对峙,还是与自己的过往对峙,这既是一种生命的态度,更是一种生命意志的彰显。” 正是这些文本与另一个自己的相互找寻和相互发现,才使得我们见证了作者内心一个小小的世界,残缺而完整,孤寂又辽阔。作者在与神会话的同时,也在隐秘处不断地与自己交锋。在诗写上作者也并没有受自身思维惯性和特定语境的影响与牵绊,而是通过在思想和诗意的临界点上的双重涉险与发现,呈现给了我们一个真实的、全新的冷眉语。

解开一个人一生都在寻找的岸

——读冷眉语的诗

四月中旬时,诗人流泉给我发来一条信息,让我关注一下冷眉语的诗,若有感觉,不妨写点什么。当时我正在开车,看到信息后随手回了一个“哦”字。当然,这个“哦”字包含两层意思:一是我不认识冷眉语这位诗人,没必要为一个陌生人耗费精力去写什么文字;二是这段时间我的确忙,恐有负所托。不过流泉是我敬重的诗人,他不会轻易推荐诗人给我,凡是推荐的都是优秀诗人,我又怕错过对一名好诗人的阅读。因为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回复,只好用一个“哦”字缓一缓再说。

过了几天,我在邮箱中读到女诗人小雨转来的几首冷眉语的诗。读完后,气息颇是符合我的口味,于是让小雨多发一些冷眉语的诗来,我似乎对这个诗人产生了兴趣。

在读冷眉语之前,我先是在网络上搜索他(她)的一些情况,可惜资料不多,隐约知道她是一名女性,生活在苏州,还是一名企业老总,曾用笔名阿鬼。不过这也好,我可以撇开冷眉语的个人背景,单就从文本角度进入她的诗歌世界。我一直以为,尊重文本就是对一名诗人最大的尊重。

这次小雨转给我的冷眉语诗一共两大组,分别是《生活》和《行走》,粗粗读来,《生活》中有行走的痕迹,《行走》中带着生活的密码。“这些年,我把自己/揉进诗歌/记忆宽阔如失忆。秋的留白里/童话是嘚嘚的马蹄远去后/多出来的部分/我被它蹂躏”。这些生活中的意识流切入了强烈的行走轨迹,如果可能,再向诗人内心靠近一步,我认为诗人的行走以诗歌为伴,注定是孤单的,因此,诗人生活受诗歌控制必也是自愿的。古人说,“服药千朝,不如独寝一宵。”有时候独自行走就是一剂灵丹妙药,可以医治药物无法抵达的痼疾。诗人格奥尔格说:“当你走近,我必须恨你;当你远离,我就是你的陌生人。”冷眉语写到:“我将如何失去我的中心/该交的都交了,远方,大海/该还的无处着落/我有些模糊/有些失真/云在东风里游走/我在东风里/一个人浩荡不休(《我的灵魂呢》)。”不同的表达方式,同样指向“解开一个人一生都在寻找的岸”。同样的还出现在《行走》中,冷眉语说:“一万年以后,独放是一粒矜持的词语(《荷花淀》)”。读到这里,我突然想起狄兰的一句诗:“我无言相告情人的坟墓,我的床单上也爬满同样的蛆虫。”这两句诗同样给我震撼,不过,我更愿意将冷眉语的这句诗看作是对狄兰的注解。

相比之下,我更喜欢读冷眉语的《生活》这一组诗歌。冷眉语笔下的“生活”,几乎是一个经受过生活磨砺的女子写给生活的答谢词,如同“这幸福的人,与花草树木/过着群居的生活。”当细读她“生活”,总会给我带来强烈的心灵撞击。

墓地在左,闹市在右

我像一堵墙,夹在中间

我已忘记如何抒情

白日梦没少做。比如发明一架

不会失事的飞机,火车

抑或种上千亩草药

药到病除,包治百病,

想象总归是想象。每天

我依旧与小贩,为几个水果

一把蔬菜,讨价还价

被生活廉价出卖

冷眉语不愧是一个高明的生活魔法师,她善于将琐碎的生活重新组装,然后给它穿上诗意的外套,当然,这外套底子就是生活的真实。在这首题为《真实》的诗中,“闹市”代表生命,“墓地”代表死亡,生与死是生活的两个方面,也组成了生活的全部。生活总是在生与死中踟蹰、徘徊,“我”夹在中间,是生是死,全在一“念”之间,这本就是一个永恒的主题。在这个主题里,死神往往是脆弱的,经不起任何挑衅,活着时固然敌不过其他诸神,但却是最后的胜利者。与其无法改变结果,还不如过一种“真实”的生活,男女饮食,知所冷暖。在这里,我记起九华山九华寺有副对联:“非名山不留仙住;是真佛只说家常。”在“真实”这个命题上,王国维也认为,“有真性情方有新境界。”《文心雕龙》亦有言:“繁采寡情,味之必厌。”繁富的文采若缺少真情,读起来必然令人生厌。我假设冷眉语是一位中年女子,她用人生经验提炼出来的“家常话”,就是一首真性情的好诗。对她而言,不必相信希尼所说:“诗人需要超越自我以达到一种超于自传的声音。”对于诗人而言,我想其意义不应是预设先知的立场,而是还原生活的真实。作为中年女子的冷眉语,讨价还价也好廉价出卖也罢,认命也好不甘也罢,这把年纪已经不起任何折腾,踏踏实实地过好每一天,享受生活的一切,我觉得这样挺好,平淡的满足,一定也是大多数人梦寐以求的生活状态。

我几乎是笑着读完冷眉语的《生活》。“坐在荷塘里织席子的女人/编织着未来的好生活/

它们之间的距离/仅剩八行(《织席女人》)”。“八行”是什么距离?为什么是“八行”?难道与八行的律诗有关?带着诸多疑问——我的阅读不断停留。回味。沉思。冷眉语所设置的语言障碍如此讨巧,让人又爱又恨,欲罢不能。“为了活命,我从不敢厌倦/向死而生的日子。(《破绽》)”当读到这句诗,我几乎拍案叫绝,因为凡是诗人都写过与死亡有关的诗,在我的阅读记录里,只有冷眉语顺其“死”而死之,反其“活”而活之,豁达、自信、有味,颠覆人们关于死亡的传统认知。“这是个富裕的城市/有人继续种粮,有人不断种草(《变迁》)。”在这里,我读到了一个诗人的良心,诚然,对现实的批判表达手法可以有很多种,诗人从“粮”与“草”两种不同物象中,用远取譬的手法找到了关联度,看似不动声色,却如一把锥子直接插在某些追求短期政绩者的胸口,对所谓“招商引资”给予强烈的抨击和讽刺,我认为这是一种最经济、也是最有效的批判手法。

喜欢读冷眉语的《生活》,并不等于《行走》中的一些诗不好,恰恰相反,行走是生活的一个截面,是生活不可或缺的。在冷眉语诸多的“行走”中,我更喜欢她写浙江洞头的几首诗,因为洞头与我隔海相望,读起来尤为亲切。

当岸被海边缘化

这些黑白自居的石头们

被海浪推到生活的前台

孰是?孰非?

你曾以卵击过石,先流出胆汁

再流出泪

从是非中挣扎出来

又跌入无边苦海

早已习惯被中庸平分

    这是组诗《洞头:散板的珍珠?》中《大石滩》的一节,作为温州人,通过分析诗歌可知,大石滩应是洞头东岙村的红石滩景点。该景点位于仙叠崖下,褐红色的礁石林立,因受潮水长期冲洗浸濡的缘故,流露着圆润光滑的姿容,每当有潮水漫过或退去,都会带出海水的泡沫,在相机慢镜头下,呈现烟雾缭绕的朦胧境界,是风光摄影师的最爱。在这首诗中,冷眉语用娴熟的诗歌技巧将红石滩打磨成更加人性化的生命体。“被海浪推到生活的前台。”礁石自然是静止的,诗人用潮水的动感故意引导人的感官出现错乱,就像坐车一样,到底是车在前行还是车道两旁的建筑物、行道树在后退?“你曾以卵击过石,先流出胆汁/再流出泪/从是非中挣扎出来/又跌入无边苦海/早已习惯被中庸平分”,同样在给石头注入人的性格。读到这些诗句,一如帕斯所说,诗歌的想象力能够把处于分裂中的存在进行协调,把自然、历史和社会协调起来,把他物与个人的意识协调起来。如果仅仅从修辞学上说,冷眉语善于使用移情或通感,要嘛将主观感情赋予客观事物,要嘛让感觉视线转移,让诗歌的多维性得到淋漓尽致的发挥,这是作为诗人的冷眉语必须掌握、且已经很好掌握了的诗歌技巧。前面这些有些闪光点的句子在她的其他诗中,也是屡见不鲜的,如“海与远方在击掌(《花开的声音》)”“更多的则被岩层挤压,一万年了/——夹得愈紧,喷出的火焰愈烈(《仙叠岩》)”“一段段高悬于人间的哑语/正被寺庙,一声声敲进暮色深处(《古风》)”……等等,不一而足,一读再读,诗味十足,叫人不忍释卷。

华兹华斯说过,大自然会指引我们从生命和彼此身上寻找一切存在着的美好好善良的东西,自然是美好意念的影像,对于扭曲、不正常的都市生活有矫正的功能。从冷眉语行走的风景中,我确实读到了她想通过自然风光来矫正城市人的生活的努力。在这部诗集中,冷眉语通过“生活”和“行走”两大主题为我们炒制了一道诗歌美味,正所谓“山川英灵助文字”,风景与诗意从来都是同路人,当我翻完冷眉语的全部诗作,思绪还停留在那首《海有多深,您走多远》里面,“你不想交出地平线/不想交出俯冲复又旋起的鸥/及蔚蓝的大海/不想交出一个舵手/紧握的峰谷/和锚”。我相信,冷眉语不想交出的,还有对生活的爱,以及未来的无限可能……

写完最后一个字,时间已将我放到了立夏日的凌晨,原来这个春天已经结束,但阅读冷眉语诗歌的回味却还在继续。很多人习惯将诗歌留在了昨夜,如何解开一个人一生都在寻找的岸,答案一定是在冷眉语的下一首诗中。

2016年5月5日(立夏日 凌晨)


附:

冷眉语诗十首


《对峙》

对于迷失

不是夜的错,不是风的,沟壑的

荆棘更谈不上

它们在那里。某种神秘的东西

交叉,无序,又形成新的秩序

以便一些不识时务的鸟消失得更干净

时间比墨更深

它陷于其间,拖延了我的好年龄

当你站在高高山巅

我是你如临大敌的深渊

当你拿夜来斜睨

我比时间更深重

当你使用荆棘,我已不知道疼

至高无上的夜

风是它的,沟壑也是

荆棘更不用说

我常常摊开左边的是,右边的非

抑或手心的沙子,手背的流水

又轻轻合上。怎么说呢

船通过一张纸沉到生活的背后

正面的碑文只适合秋天用落叶横扫

只需静观那死亡之火,瞬间

取走无用的一生

每一处累累的伤

现在,可以用力将钉子拔出来了

血冷得像鸦群

你听得到教堂顶上的拍翅声

阳光四下里溃散

我从那里抽出时

世界恰巧转过脸去

《一张纸》

我保持着警觉

纸上的字太过沉重,无数死

成为活的理由,堆成山的无字碑

我的目光掠过

易主的耕田。刮骨疗伤

老屋檐下,新燕不知飞往谁家

它们的心事风无法吹透

一纸空荡荡的白纸

每个人转眼都成了会念咒的观音-----

你被迫交出一切,桥

将身子一拱到底

我看见大雪吞噬了残腿的祖母

我的父亲

如摇摇欲坠的老屋。刚出生的我

是雪地的一行挽联

一张空荡荡的白纸。你看不出

有什么在上面走

夜深人静时

它如春水哗哗作响

《我虚无的日子》

我是你身外的物

我是你身外的不可及物

我是你身外的事

我是你身不由己的事件的中心

桃花开了

我是你身外的具象

花谢了

我是你身外的抽象

我是你身外的江河

替你掀起百无一用的云雨

我是你身外的万丈红尘

我替你如履薄冰

我是你寄存于花朵里虚无缥缈的时光一缕香气正遭遇人间

今夜,我是你遥远的江南薄薄的流水

你是我淡淡的意境

《命运》

落叶继续寻找永久的屋檐

而屋檐是预言逃离时

不慎落下的幌子

风吹着每一个活着的人

也吹着活在心里的清晰的碑文

风吹着你的姓氏时

你有些摇摆不定

一个字脱开它寄身的形旁

不明真相的历史一度沉浸在

夸大其词的兴奋中

指针显然被影子动过

它干预到时间之外的东西

藏匿起路程和身份

从周到秦要经历多少明月

才能抵达清风

才能让久别的人

在一个时代集结的片段上

抵达圆满

《明长城遗址》

它以物质的形式留下来

黄河一样黄

黄得实在,地道,厚朴如历代游牧的民族

瞻仰的人太单薄

经不起深处的拷问

多年来,我们无数次丢失了

自己的骨头,在断裂处

坍塌。风从凹陷的地方

灌进来,在最脆弱的部分

长驱直入

我们在颤抖中活,仿佛战争的后遗症

墩台高大,宛若结痂的疤

连接过往。烽火,硝烟

潦倒的人民在伤心处历遍雨雪

悲喜剧一幕紧一幕

在中原大地上轮番上演

来不及落泪,衣襟已湿透

戍边的高堡!我借大雁的翅膀远眺

你的苦难在这繁华人间

与我的宿命遥相呼应

《大寒》

无非是让梅花,遭遇

一场磨难,汉字再一次结冰

字里行间种下的雪,童谣及微笑的葵

已被时光嚼烂

麻雀啄水泥板上的霜

打湿的翅翻不出村庄,草堂

炉火上玉米粥的香

一切都无法拒绝

我顺从将心掩埋于清冷的夜

并依附在竹的气节里读一首唐诗

“李白,就成为了白纸黑字间

下的一场大雪”

《物象》

雨停后,一切静下来

擦掉字迹里的雨滴

书放进书柜,笔收进笔筒

电源从远方拔下。记忆

格式化

坐在阳台一角,隔着玻璃

鸟鸣发表着原创

燕子在悬铃木的旗杆上迎风飘扬

树叶不加修饰地绿着

人们收起隐喻的

天空,从伞下走出来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

总该给自己一天

任性地傻呆一次

拿掉词语的一刻,世界松开我

《藏地悲歌》

雪域高原的每一个生命

都称得上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海拔

深谷将广阔牧场切开。纵横交错的道路

血管在寒风中断流

草甸子是埋在血管中的春天

一顶游牧帐篷,坐在风的长尾巴上

独自编织鸟鸣

布达拉宫被深邃目光勾勒

风欲揭起高处的瓦楞

高原铺开辽阔的纸张,不等谁来着笔

匍匐的人从黑夜返回

仿佛典藏的草稿

我从久远的物质年代来,未及站稳

已被抽象

天蓝得具体可感

我的孤独与忧伤具体可感

《冬天的芦苇》

曾经如此眷恋这个时代

铺天盖地的白符合我内心的茫茫

那白不多不少

正好将我腾空

起风的时候,似乎有什么在上方

要取走它的思想

掠过的身影柔软而敏捷

像夕阳准确落入一杆长笛的描述

流水的捕快被风声带起的波纹

乱了分寸。雪覆盖过一场暴动

芦花走失。一段剪辑掉的镜像

它怀抱的宗教有薄凉的命运

一根和一根如此相似

我不知道哪一个更接近人类本身

有时候它们集体倒伏

这让你感到时间的具体与仓促

《匍匐》

经筒,需要一步一叩转上布达拉宫

躲在酥油灯豆大的命也一样

我摸过拉萨河的石头

摸过倒淌河的石头

飘动的经幡在天空下

摸过我的头顶

灌顶的点化,让我在人间最高的纬度,一点点

降下内心的海拔

匍匐,匍匐

我为自己特殊的仪式揭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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