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理工科的学生,你们要相信科学!”我从北方工业大学高等数学课堂上醒来,听到这么一句话。这句话在我听来简直废话至极,我当然相信科学,其他理工生亦然,那么这句话就是在歧视非学理工的学生,歧视我们那些点出文学艺术金融管理科技树的同好吗?哎,这位老师真不知是何居心!
我是一名北方工业大学大一的学生,仅此而已。从这位老师的课上醒来,绝非我的本愿,之所以出这种不情愿的事情来,我有三点辩解:
一, 我绝非针对这位老师,包括我吐槽他的言论,我只是喜欢吐槽任何人和任何事罢了。
二, 我生来就有要在课堂上睡觉的体质,前面也说了并非针对这位老师,我可能已经尝试过了从所有课上醒来的滋味,包括体育课。不过需要澄清,我并不是站着睡觉。我不是怪胎。
三, 虽然通常我在课堂上睡着并不需要理由,但这次我是有充足理由的。昨天晚上为了做一个视频的剪辑,我一直工作到了两点,本来打算赶紧睡觉,突然想起某部剧还没有刷,进而想起某游戏的日常活动还没有做,总之莫名其妙的通了宵,今天格外需要在课上把睡眠补回来。
顺带一提(或者说推卸责任),这个视频的剪辑工作是部长让我做的。众所周知,部长是一种奇特的生物,它没有四条腿八只手,也并非属于他门他纲。但其明显对例行会议这种事情非常热衷,甚至不惜牺牲自己和其他人的午餐,很难让大家不坚信这是一种独立于人类的、以会议为食的生物。好在这种生物除了偶尔强人所难以外,和人类相处还是很和睦的。
胡思乱想一阵,下课铃终于响了。不需要等老师喊下课,已经有人拽着书包往教室外走。同时有人拿着书本走进教室,无视还没反应过来的老师,将书本放在桌子上又走出去——这种古怪的行为艺术有个霸气的名字,叫“占座”。
我在老师说下课之前溜了出去。“一定要在老师说’下课’之前离开教室,否则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并非是我的人生信条,只是在我供职的“科学与科学理事会”中流传着这么一个定律:下课铃响的瞬间,空气中的一些微观粒子被铃声加速到某一危险速度,如果这些运动着的粒子击中人的大脑,人的大脑就会分泌一种物质,让人一天都感到疲惫。好在这种粒子被加速后在做不规则运动,并不会轻易击中大脑,只有咒语才能改变这种粒子的方向。而“下课”两个字正是这道咒语的谐音。这一现象早已见诸报端,得到了大家公认,然而很多老师下课时仍然会念动咒语。科学与科学理事会由此得出一个结论:“只有下课铃响之前说下课的老师和下课铃一响就自动下课的老师才是好的老师”。我想他们大概也许的确是正确的吧。
我所供职的科学与科学理事会——我不止一次的吐槽这个名字——是一个学生自治型社团,主要研究如何用科学解释现象(比如下课咒语这种东西),以及维护科学在学生心目中的形象(理工科生心中科学形象并不需要你去维护吧!)。科学与科学理事会有五个部门,对应有五个部长存在,我所在的部门名叫科学之科学部。科学之科学部,科学与科学理事会,想出这种名字的人脑子进水了吧!但我每次吐槽的时候,部长总是心平气和的告诉我,科学与科学理事会的名字来源于鲁迅的“我家门前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还是枣树”。“这并不是我们这些粗鄙的理工生所能明白的。”部长说到这句话时,总会抬头看天花板或者被日光挡着的星空,然后深深地叹一口气。
我贴着墙根,无精打采的往前走着。
“要是突然被高空坠物砸死就好了…”
“那你可真是个傻逼!”背后突然响起的雷霆般的吼声把我吓得一哆嗦,险些猝死过去。
我转过脸一看,原来是我的朋友王木。他并非想靠着一声吼把我吓死过去,只因他身高一米八五,声若雷霆也不奇怪。反而我跟他身高相仿,与他比是虎背熊腰,却生得一个小心脏,被浑身的血肉骨骼紧紧包裹着,禁不住什么惊吓。
“陪我出去走走。”
这话听起来一点都不温柔,我们两个男生确实也不是要去浪漫的约会。所以我知道可能是有什么故事需要我去听着,或者有什么问题需要我帮忙出谋划策了。于是我没做回应,紧绷着嘴唇,转身往来的方向走去,他也不作声,不声不响的跟着我。
我不是拒绝了他“出去走走”的邀请,而是出于一种默契,我们都知道“出去走走”的意思是什么。当然这里“出去走走”并非是真的走走,而是到一处我们熟悉的所在,去聊一些往往不可能达成共识的问题。
这处神秘的所在就在图书馆和教学楼之间,平地上无端立着一堵墙,墙中间有一个圆形的大洞。穿过这个洞是一小块平地,只是地上有些沟槽,构成神秘的仿佛太极的图案。平地左右立着两排石凳,正对着墙的则是一个深沟,深沟里长出的杂草已经没过了地面,直长到人腰那么高。
毫无疑问,这里过去是举行某种仪式的场地。科学与科学理事会发行的小册子对这里做出的解释是这里曾经是一个魔法道场,专门用来施展蛊惑男女大学生们放弃恋爱专心学习的法术。小册子上还有注释讲到:“道场虽然是废弃的,但在此处施展的法术可能仍有残存”。因此从未有情侣胆敢踏入此地,而想谈恋爱的大学生们也不愿意冒着单身四年的风险进入这里。
我和王木是两个例外。
对漂亮的女大学生们嘛,我们确实是有所企图的——大学生活如果没有专属于恋爱的蔷薇色的点睛,肯定就是灰黑一片,平庸且无聊。不过王木并不相信魔法,而我对魔法效力的持续有所怀疑。我们同属科学与科学理事会,还都在其中最应该相信科学的科学之科学部,却对绝对权威的小册子有所质疑,这如果被人发觉,我们一定会被驱逐出会。
所以我们就打着“大学期间不想谈恋爱”,“恋爱这种事不太适合我”,“恋爱只是一种无聊的事情罢了”,诸如此类的种种旗号,偷偷占据这里,把这里当作秘密营地。不熟悉的人听到这些旗号都会认为我们是怪胎,并且身上沾染着不吉利的魔法,纷纷对我们敬而远之,我们也意外的成了学校里的知名人物。
我们一前一后紧绷着嘴走到魔法道场的正中央,我例行对两旁的石凳鞠了鞠躬,仿佛石凳上有看不见的前辈,而王木例行撇了撇嘴,往魔法阵正中央的沟槽里吐了口痰。举行完这好像不太对劲的仪式,我躺在了石墙的圆洞里,王木则在左侧的石凳上坐下。
“说吧,人类,你又遇到了什么烦恼。”我被逗留在这里的古神附体,不由自主的发出了声音。
“别整这些没用的,你可真是个傻逼!”王木的一声大吼——虽然从他的角度看只是用普通的语调说话——吓走了附体在我身上的神灵,我抖了抖肩膀清醒过来,目瞪口呆的看向他。
王木却突然扭捏起来,平时有若雷霆的声音变得细如蚊蚋,“我..我觉得我可能喜欢上了一个人。”
听到这话我一下子有点懵,当然我知道他喜欢的那个人绝对不是我,我发懵也并非是因为关心他。只是在此地地逗留久了,我难免觉得独自一人的大学生活就是常态,所需要的也只有朋友的陪伴,虽然此地之外的男女们常有亲昵举动,但爱情仿佛本来就该与此地无缘,与在此地逗留的我和他都无缘。可是爱情这种东西,怎么仿佛要降临在他头上了呢..
“你倒是说句话啊!”声音突然又变得洪亮而吓人。
“哈哈..哈哈..你在此地谈论爱情这东西,真是有趣..”我还未从神灵的恶作剧中醒悟过来,又因王木突然宣布的爱情而震惊,变得木讷而语无伦次起来。
“这里怎么了?这里为什么不能谈论爱情?”这句话是真的被他吼出来的。
“这里还残有魔法..道场的事情..”
“魔法?道场?我从来都不相信这些东西。你们搞得这些所谓科学,根本就是不存在的东西嘛!我怎么从来没见过有人会用魔法?我怎么从来没经历过科学与科学理事会讲的那些故事?”
“没见过的就不相信,你这是唯心主义吧。”
“不不不,根本不是这样。虽然我是唯物主义,但我相信有些事情不应该是这么解释的,科学与科学理事会肯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嘘..你这种言论还是小声点说,被人听去可是要被驱逐出会,还会被列入迷信者名单的。”
“他们那些自称懂得科学的人,怎么会来这种被科学证明是不吉利的地方来呢,哈哈哈你想太多了吧。”
我听了不禁脸上一红,虽然我身在此地,但我还是相信科学的。
“不吉利之地是事实,即使你不相信,沾染了这里残余的魔法还是会在恋爱的事情上倒霉吧..”
“那我得亲自试试才能知道!”他的眼神倒是十分坚定,让我的质疑稍微显得无力。
“你这种想法本质还是唯心嘛..”我还想争辩一下。
“你说魔法这种事,理事会里真的有人见过吗?”
“据我所知,魔法是连会长都没有见过的..更不必说部长和我们了。”
“那么是谁提出的关于魔法的解释呢?”
“我想..不能因为没有人见过就不能去解释了吧,原子电子什么的,不也没人真的见过吗?说不定只是实验搞出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而已。”
“这是两码事,原子电子毕竟还是能够观测的到,魔法嘛,就我所知还是没有任何目击记录的,如何说明它是真的存在呢?”
我越来越觉得他走向了唯心主义的歧途,我有义务去纠正他?算了算了,还是不要和他争辩的好,与其说这是认真的讨论,还不如当作小孩子拌嘴,随便扯点好了。于是我带着一种抬杠的语气讲到:“那么你又如何能证明魔法是不存在的呢?”
王木却没有立即答话。可能是他发现我在抬杠,不想再讲下去了吧..我想。我突然意识到我们来这里的本意好像并非是谈论魔法是否存在的问题。
“我没法证明,但我觉得这种方法好像是错误的。”王木突然又开了口,只不过语气非常平和,音量也和常人大小无异了,仿佛是经过沉思后才回答这个问题。我和他都不再说话,两人都在思考着。
我隐隐觉得他说得有点对,这种论证的方法似乎确实有些问题,判断真伪到底是要找出存在的理由,还是不存在的理由..这个问题实在高深,也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让我一时有点迷茫。我本来躺在墙中的圆洞里,暖暖的阳光恰好撒在我脸上,过了不久,我开始意识朦胧,又过了一会,我已经彻底睡着了。
等我醒来,太阳已经往西边沉下去了,我稍微感到一点寒意,就从洞中坐起来,发现刚刚在石凳上坐着的王木已经不知去什么地方了。说是刚刚,其实我也忘记我是什么时候来到此地的,是上午?中午?还是真的不久之前?这并不是个重要问题,我只感觉到饿。坐起身子摇了摇头,掏出手机一看,有一条来自王木的未读信息:“我叫你来是宣布我要去追求爱情的!不是跟你讨论魔法的!你真是个大傻逼!”隔着屏幕我都能感到他的吼声,这吼声让我立刻清醒过来,不再磨蹭,起身离开了这个恋爱禁区。
当晚我睡得很早,然而第二天醒来时间还是过了晌午。可能这就是熬夜的后遗症吧。
上午的课?我并非是喜欢学习的人,大学嘛,没有翘过课怎么能称得上是完整呢?只不过我翘课的次数确实有点多,但每次都有正当的理由。比如这次,就是因为给科学与科学理事会做视频,不得不牺牲睡眠时间和今天一上午的课(或许还有昨天下午的?)。作为科学与科学理事会的一员,就要有牺牲上课时间来传播科学的觉悟嘛,这方面我的思想觉悟绝对是很高的。
总之醒来以后收拾一二,我还是背着书包走出了宿舍。在我看来宿舍只是睡觉的地方,白天还是不要经常在宿舍呆着好,科学与科学理事会应该对此做出过说明,我忘记了。背着书包走出宿舍并不代表我要去上课,也不代表我要去图书馆自习——自习这种东西跟我肯定是无缘的。我背着书包在校园里闲逛,偶尔碰到一两个理事会的同好,就装作在执行任务。其他时间我只是东瞅西望,看看哪里有有趣的事情,或者哪里有好看的女大学生。此处我有必要解释一下,我看到有趣的事情并不会情愿亲身参与,就像看到好看的女大学生并不会有什么恋爱的想法一样。我把自己当作一个观察员,对美好的事物只是远远的观望,并不愿置身事中。观察美好的事物已经足够令我愉快了,亲自参与可能会破坏这种美好吧,我常常这样想。
然而现在正是上课时间,可能是因为理工科学校的缘故,校园内也没什么人像我一样闲逛。我观察不到有趣的事和美丽的人,只能一个人悻悻的漫无目的的在路上走着。
我正低头走着,突然听到有人在喊我,一回头,发现喊我的原来不是人,而是矗立在哪不知道多久的飞机。说是飞机,其实读过科学与科学理事会小册子的人都知道,那只是一头长得像飞机的鲸鱼罢了。这头鲸鱼还是很幽默,听人说自己长得像飞机,却并不觉得很羞耻,反而给自己身上涂了不少颜料,看起来就真的跟飞机一样了。这头鲸鱼名叫安仁君,是一头土生土长的中国鲸鱼。大家都知道它立在这很久了,但从没人知道很久到底有多久。我与这鲸鱼素无来往,听它喊我名字不觉有些茫然。我停下脚步,正对着它,想知道它叫我做什么。
“啊,是你了,老朋友。”
“老朋友?我可不记得我们认识…你是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咳咳,我叫安仁君,想必你知道我。我表面上是一架飞机,实际嘛…”安仁君故意不讲下去,用左侧眼的盯着我,右眼努力往我这边看,可能是身子无法移动的缘故,不得不用这种滑稽的姿势来故作神秘。
“大家都知道你其实是鲸鱼。”我对它的小玩笑嗤之以鼻。
“咳咳,戳穿我就没意思了。但是嘛,我可不是一头普通的鲸鱼。我其实,是一位时间旅行者。”
我听到他说这话,转头就要走。时间旅游这种东西,身为科学之科学理事会的一员,我是当然不相信的——手册上早已指出,时空旅行虽然理论上是可行的,但时空旅行产生的时间裂痕会撕裂整个宇宙,所以它当然是在开玩笑。
“哎,你别急着走啊!我这还有你给你托的话呢!”鲸鱼着急的叫了起来。
于是我停下了脚步,回头面对它。这并非是因为它说的笑话,而是因为它着急起来叫声实在是大,我并不愿意让它的叫声影响我那上课中的同学们。
“你这是不相信时间旅行吗?哦,是因为那小册子吧,哼,上面简直一派胡言。你们都以为我是一直在此地呆着,从来不会动?错了错了,我其实一直都是可以移动,而且一直都在移动的,只不过我移动的方向在你们看来是时间而不是空间罢了。那个科学与科学委员会真是一帮胡闹的家伙,研究科学一点都不严谨,凭什么没见过时空旅行就说它有风险呢。真是…”鲸鱼喋喋不休的讲着道理。我听到这句话却走了神,研究科学的方法..王木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那么到底有什么问题呢?好像很复杂..一想到这个问题,我又晕晕乎乎的。
“嘿!”看我走了神,鲸鱼呼喊了一声,把我拉回到现实中。
“你不想知道未来的你对你说的话吗?”
老实说我真的不太想知道。
“我从两年后来,那时的你让我给现在的你托个话,他说‘粉色,我身边只有粉色。’”鲸鱼住了声,期待的看着我。
我刚听到这句话,有点摸不着头脑,什么粉色?难道世界变成了粉红色?难道我有一颗喜欢粉红色的少女心,而且把它搞得人尽皆知?又或者我眼睛生了病,有了一层粉色的滤镜?不不不,肯定都不是,应该是喻指吧..我想想。哦对了,一定是这样,所谓粉色是恋爱的颜色吧!我的身边都是粉色?那我肯定是桃花运不断,整天陶醉在恋爱的腐臭气息中了。
想到这里,我微笑起来,不觉还笑出了声,我自己都觉得那笑声很猥琐。
安仁君看我猥琐的笑了起来,有点摸不着头脑(它手太短,本来就摸不到后脑勺),于是连声催促我告诉它这句话什么意思——看来彼时的我肯定不希望它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那现在的我更要守口如瓶,不告诉他分毫信息。
“哎,你啊!这两年果然没什么变化。”安仁君叹了口气,眼神中充满了失望,于开朗是闭上了嘴,不再说话(或许它要去问其他时间里的我相同的问题?)
听了鲸鱼对我讲的话,不,是两年后的我对我讲的话,我的大学生活突然开朗起来。得知自己会生活在一片粉色之中,我对混迹在魔力残存之地变的无所顾忌,对外人,尤其是女生也变的热情和认真。当然这些变化还是有个漫长过程的,累积了大半年的“请女孩子不要靠近我”之力场的消散,让我周围也多了一些女生。但要说变化,其实变化最大的还是王木。
作为科学与科学理事会里(实际上也是校园里)唯二肯踏足恋爱禁区的两人组,几乎同时发生变化似乎也是容易理解的事。就像关系好的女生一起生活久了,生理周期也会同步一样。虽然那天王木并没有机会说出他心仪女生的名字,但一周之后,整个科学与科学理事会的人都知道了他在追求她。
那天晚上,整个校园都是亮着的——有他为她庆生而遍布整个校园的九百九十九支电子蜡烛,有出于同样目的的两百余只孔明灯,还有因全校近万学生看热闹而不肯关掉的寝灯。不过当晚最亮的应该还是为了防止意外发生的消防车和搜寻蜡烛与孔明灯残骸的安保小车。
虽然闹出了这么大动静,但由于情节过于浪漫,全校学生都很满意,再加上帮助策划和实施该计划的成员大多是科学与科学理事会的同好,虽然始作俑者人尽皆知,却没有任何人受到惩罚。或许这才是这场表演的浪漫之处吧。
浪漫归浪漫,但王木的大脑里并没有把这视作一场表白,只把它看成是一场简单的庆生。这其中道理逻辑,是天天与他混在一起的我也不能得知的。
后来王木其实还弄出了不少惊天动地的大场面,目的也确实改成了表白,可惜都没能取得第一次的那种成功,反而被当作了反面典型和严密监控对象,被保安处叫去喝了很多次茶。哦对了,他表白也没有成功。
不少人把他的失败归结于魔法,我却不这么认为,当然他更不。于是我们还是天天在恋爱禁区混迹,研究商讨他表白的事情。
为了证明他的失败并不是归结于魔法,几个月后王木成功把女孩追到了手。结局出人意料,过程也平淡的出人意料。那女孩最后答应了王木,是在一次平常的工作餐之后。那天晚上王木和她在科学与科学理事会工作的比较晚,就和几个同好一起去吃了饭。吃完饭一起走回宿舍的路上,其他几人故意走在前面,给他们创造机会。等他们说笑一阵想回头看看的时候,发现后面两人手已经牵到了一起。
于是一切就这么平淡而突然。
这事造成的直接影响有两个。一,王木低调了很多,没在搞过那种大场面。二,科学与科学理事会宣布“恋爱禁区”的魔法残存已经消除。我和王木的秘密基地反而变成了恋爱圣地,经常有成对的情侣来此地幽会,不过王木当然是除外的。
十二月的一个晚上,我吃完晚饭,在校园里散步消食,不知不觉走到了“圣地”旁边,左右看看,没有发现有情侣在,我就溜了进去。在墙上的洞里躺了下来,呆呆地望着天空。这是我最近养成的习惯。这时我心里已经有喜欢的女生了,不过心理还处于不情愿接受的状态,这种状态很复杂也很可笑,简单说来就像是初懂荣耻的小孩子被问到是否有心仪对象而极力掩饰的状态,不过我是连对自己都在试图掩饰。
心里想着那个女同学,我对着星空望出了神。突然从入口处传来一阵树枝的响动,紧接着有脚步声响起,是一对男女有说有笑的在往这边走来。我吓了一跳,心想自己还是不要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好,于是我跳了起来,打算躲在旁边的灌木丛里,择机跑出去。然而我很是倒霉,刚跑到灌木丛中,脚下就一空,然后由于惯性整个人向前方扑去,掉进了灌木丛后一米多深的野沟里。好在沟里没有水,我不必太过狼狈,我想了想,决定就在此处趴着,以免爬上沟的窘态被那对情侣看去笑话。
那对情侣走了进来,虽然两人都表示听到了响动,但都未追究——大概恋爱蒙蔽了他们的好奇心,让他们眼中只有彼此了吧。紧接着他们讲起了私密的话,无非一些甜言蜜语,我根本没有偷听的想法,但不得不听到了那些话。甜言蜜语这种东西给不相干的人听了去,其实可笑的很,当事人却浑然不觉,反而把其看作情侣间固有的常态。我在沟里趴着,耳朵里听着他们讲可笑的话语,实在是很想笑出来,不过我的状态委实不是很好,四肢被灌木的枝干包围着,眼前有小虫子爬来爬去,偶尔抬头看看我这个庞然大物,再加上想笑,实在是别扭的很。后来我听人讲“痛并快乐着”时,总会想到这个场景。
情侣之间的对话实在没什么营养,后来他们还在讲,我却已经不想笑了。于是我只剩下了痛苦,部分来自所处环境,部分来自这对情侣无意中对我施加的精神虐待。
等他们终于走了的时候,我感到身边的灌木枝叶少了很多,沟仿佛也变浅了,于是我很容易爬了上去。我站直身体拍了拍土,突然明白了两件事:我的确是喜欢那个女孩的,我一定要去追求她;我刚刚的摔倒并非意外,而是驻留此地神明的旨意,神明是在帮助我啊。于是我对着灌木丛拜了一拜,对着墙和两边的石凳也都拜了拜,然后大声笑着走了出去。
我是大胆的迈出了表白的一步,但收获么,收获的是白眼吧。听说追女孩子难免会遭拒绝,只要未遭反感,机会还是很大的。如此看来我还是很有机会,很值得好好把握一下。于是我做了一番调研,希望可以学习别人经验来帮助自己成功。
我听人说有这么一种追求方式:“调查下喜欢女孩子的日常生活和兴趣爱好,熟悉她每日的行程安排甚至生理周期,在她需要的时候及时伸出援手。久而久之她就会对你产生依赖感,然后不可救药的爱上你。”这方法听来有趣而且容易成功,于是我照此安排了一番计划,具体计划如下:
首先,我没有什么课需要去上(这指的是老师从不点名的课),可以利用教务系统的漏洞轻易的搞到一份她的课表,去陪她上课。其次,我知道她宿舍在哪,看她朋友圈也知道她每天大概几点会出门(她恰好有出门前讲“今天也要加油”的癖好),这样可以偷偷跟着她,择机装作偶遇。第三,她所处社团恰好与科学与科学理事会在隔壁,如果我想知道她的社团工作,也不是什么难事。第四,有了以上三点,我基本可以一直在她身边观察,如果有什么可以帮得到忙的,我立即出手就是了。
拟定好方案,我信心满满,立即就要执行。这会天色已经晚了,按照计划我应该出现在她宿舍面前,观察她回宿舍的时间。于是我立刻跑去她宿舍楼门口,找了一颗看起来很不显眼的树躲在了后面。
我等了将近一个小时吧,她一直都没出现,倒是总有情侣走向我在的这棵树,他们看到我时脸上会流出遗憾和嫌恶的表情,然后不情愿的走开。大概是我占据了这些情侣常用的每夜告别之处吧,我想,有什么了不起的,我马上也将会在此与女孩告别。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视野中,是她!她迈着轻快的步伐向这棵树靠近,明亮的眸子四处打量周边的情侣,偶尔不小心对上了眼神,就羞涩的低下头,继续向宿舍楼走去。我忍住了跟她打招呼的欲望——这里不是装偶遇的地方,弓起身子,躲在树后的阴影中,目送她一直回到宿舍楼。过了很久我才有所反应,推算出刚才的时间记录下来,然后偷偷溜回了宿舍。
当晚入睡前,我定了早晨7点的闹钟,以便第二天能早起继续观察她,内心因爱情即将降临而激动不已,很晚才睡着。不幸的是第二天早晨闹钟并没有响,我醒来时已经快到午餐时间,照例洗脸刷牙,吃点午餐,在校园闲逛消磨时间。等我终于想起来计划的事情,已经是晚上十点,于是计划需要从下一天开始进行,于是计划需要从再下一天开始进行..于是计划就这么破产了。
我后来回想起当初拟定的这个计划,总是因自己精妙的构思而惊叹,伴随着因计划未能如期执行的懊恼。如果这个计划能够执行,我的大学生活应该是另一种模样吧!可惜当时的我并不能意识到放弃这计划的后果,因为懒惰的生活和漫不经心的态度,我对善始的事物从不愿尽心尽力的善终,这样已经持续很多年了。
详细经过么,我不愿意讲,总之,我最后不仅没有成功追到那个女生,还和她弄僵了关系。在某一日的晚饭过后,我约王木到以前的“禁区”,现在的“圣地”谈心。
我们走到“禁区”门口,看到里面有一对男女坐在石凳上,相互抱着,你侬我侬。我轻轻咳了一声,王木装作打了一个喷嚏,这对男女被吓了一跳,大概没了兴致,丢下两个白眼,手牵手跑掉了。
我照例躺在石洞中,王木则坐在刚才那对男女做过的石凳上,两人都没说什么话,我抬头看天,他低头在手机上跟女友聊的火热。
“哎”,我在睡着之前想起了我约他来此地的目的,“我最终还是没能追到她。”
“你太愚蠢了。”王木头也不抬的回了一句。
“我知道,我知道。”我决定长叹一口气表示哀伤。
王木却无视了我,依然低头玩着手机。
突然,“禁区”中间产生一些亮光,一个由光线组成的漩涡慢慢扩大,几束光从地下照射出来,慢慢汇聚成一个人形,但光芒太过耀眼,我根本看不清它的模样。整个世界好像发生了什么变化,我已经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
我感觉到自己在跟王木讲话,王木好像看不到这些光线,也察觉不到我的异常,我感觉自己讲了很多很多关于喜欢的女生的故事,讲的很真实也没给自己留一点情面,我批判自己,也在批判她,而王木一直认真听着,偶尔给出一些回应。我被动的看着自己做并非受自己控制的事,大脑眩晕而混乱。混乱中,我好像感受到这么一句话:“我想把我之前写的那些幼稚的情话贴到这里凑字数,但是我发现我找不到它们了,于是只能辛苦一下自己,编这么一段情节。”这话并非经我双耳听到,也非我双目所见,只是凭空出现,我也不能理解它的涵义。
我目睹自己把所有心事都向王木倾诉以后,突然感到身体恢复了控制。我又惊又怕,正要喊出声来,默默沉思的王木突然抬起头来说:
“好了,我明白了。”
说完,他径直往回走,如同我刚刚被附体似的,对我的呼喊充耳不闻。
后来见面,我们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
冬天,啊,冬天。
我向往了很久的雪,终于纷纷扬扬,在这个十二月里给大地披上了银色装裹。
雪下了两天,第二天傍晚时,已经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于是我和王木相约去堆雪人。在魔法阵堆雪人是明显行不通的,那里已经沦陷,不知被凑热闹的情侣糟蹋成了什么样子。我们于是选了图书馆后面一片人迹鲜至的空地,捧来很多还算洁白的雪,开始堆砌心中的雪人。
我们正堆着雪人,就听到图书馆那边传来阵阵钢琴声。我和王木都不太懂音乐,不知演奏的是什么,只感觉音乐很轻澈、很柔软,就像雪花。我劝王木停下了手里的活计,一齐往图书馆张望。
单凭张望,还是很难看出音乐到底是从哪传出来的,但绝不是在室外的音响喇叭什么,那样声音会有很明显的方向,钢琴声明显是从图书馆里传出,图书馆全楼都黑着灯,只能是有人偷偷弹奏吧。
一曲轻柔的曲子终结,空了半晌,又奏起一曲来,这次演奏的曲子,欢快清扬、节奏明快,及至高潮,又有些激昂慷慨,振动人心。这次我可无法再专心堆雪人了,撇下王木一人,我独自向图书馆走去,想要一探弹奏者的真面目。
我刚刚走近图书馆,曲子就戛然而止,明明刚刚还有的节奏,一下就消失不见,仿佛从来不曾有过。我有些失魂,可能是对弹奏者有些期待吧。我呆呆的走回堆雪人的地方,琴声却又一次响了起来。
我有些不甘,抬头长久的注视着图书馆的方向。
“别看了,不是女生。”王木头也不抬的对我说。
我笑了笑,自己觉得自己笑得挺苍白。
“你不知道吗?科学与科学理事会的小册子,第18页,自己看吧。”
不需要去看,我立刻回忆起了第18页的内容,啊,原来是这样!所谓图书馆内神秘的演奏者,其实就是图书馆本身啊!图书馆是一架大钢琴,它心情好的时候,就会弹些钢琴曲给自己听。但是自手册成书前3年来,很久没人听到过它的自娱自乐了。
想必是今天的雪,让图书馆也很开心吧!我一边想着,一边看王木最终完成了我们的雪人。
我和王木都不是巧手,堆出来的雪人么..老实讲,实在惨不忍睹。
王木站起身,拍拍手,仿佛是感觉堆得雪人太丑了,就对着它轻轻踢了一脚。不料这一脚下去,雪人突然动了起来,不,应该说是它活了起来。
“哎呦,谁踢我!”雪人左右扭了扭身子,抖掉被王木踢散的雪花。
“你们..就是你们创造了我吧。”雪人说话了。
我和王木有些发呆,只是望着他,不知如何接口。
“哎,你们既是我的造物主,就该对我负责任吧,嗯,这音乐倒是很有味道。”雪人支起他并不存在的耳朵,石头眼睛被雪覆盖,应该是闭上了眼睛,在欣赏音乐。
雪人独自欣赏了一会音乐,见我和王木还立在原地,感到有些尴尬,于是又跟我们打招呼:
“喂!你们!我的造物主!我还不知道自己模样哩!快找镜子让我看看吧!”
我和王木对视了一下,有些犹豫,不知究竟该不该让它看到它自己的样子。但我见雪人的石头小眼仿佛还有些期待,就掏出手机,调制自拍模式,拿给他看他自己的样子。
我应该是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吧。雪人看过自己模样后,就不再说话,只是愣愣的瞪着眼,好像是在发呆。
我对他感到很抱歉,但也无能为力,只能是看着他。恰好此时图书馆那边传来的钢琴曲有些凄婉悠长,情和景仿佛对上了号。
雪人呆立半晌,终于回过神来,看了我和王木一眼,眼神中仿佛充满了痛苦、憎恨和坚定。然后,猝不及防的,雪人举起了自己的右手,对着自己的脸来了一记重拳。
石头眼睛远远的飞了出去,混入了石子堆里,身子紧跟着也软了下去,而且开始融化,成了一滩水,又结成一片冰。
好吧。冬天就这么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