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她把叠好的最后一件衣服放入装满出差用品的拉杆箱里,刚要关闭箱子,放在桌上的手机提示音响起,她拿起点开,航空公司发来短信,告知由于天气原因,飞往某地小镇的所有航班被迫取消。
看着窗外仍下得酣畅淋漓的大雨,改签是来不及了,她无奈拨通客运站售票厅电话,得知下午六点有一趟开往小镇的大巴,她赶紧把票预定下来。
抬腕看了看时间,离发车还有一个半小时,她拉起行车箱便出门了。
车站离家不太远,二十分钟左右车程,时间绰绰有余,她记得那附近有个药店,她想顺便买几盒胃药,然后时间允许的话,她还想去喝杯热咖啡。正减肥的她,这段时间一直把水果当饭吃,曾经痊愈的胃痉挛的老毛病又开始席卷而来。
她最近养成了个习惯,宁愿提前,不愿滞后,这个习惯给她带来了很多好处,例如早睡早起,按时用餐,气色越来越好,早些出门,再也不用担心车被堵在路上,她彻底抛弃了多年前年少轻狂时,睡懒觉贪玩爱拖延的毛病,杀马特似的狂暴在她二十七岁的身体和眼眸里早已不再出现。
狂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雨,终于犹犹豫豫地止住,此时天空一片阴霾,地上到处堆满积水,十二月的风不停吹拂着,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离车站尚有500米左右,一条老旧却繁华的街道映入眼帘,也许雨水停止的缘故,行人渐渐多了,空中飘着动情的老歌,咖啡馆里漫出了醇香,发廊里散出了洗发液的香,火锅店里飘出了浓香,商贩们在自家铺面门口用老式煤球炒出的菜香,小孩们追逐打闹的笑声,雨点从屋檐落到地上的清脆声,让人仿佛走进了一幅带着浓浓回忆的时光画卷。
她看到醒目的几个字“便利药店”,让出租车司机就此停车,付了车费后,拖着行李箱走向药店,她对药店小伙说了几种胃药的名字,记忆中有止痛的和修复胃粘膜的,小伙开始在琳琅满目的药架上寻找。
她的胃病总是反反复复发作,从大学时代一直伴随着她,尤其碰不得冰的,一杯冷饮下去,便开始痉挛,发出激烈痛苦的抗议,经检查倒也没大碍,轻微胃炎,医生说,这是国人普遍都有的小毛病,不用刻意医治,注意饮食就可以。她是一个容不得身体有任何一丝毛病的人,用遍各种西药和中药,可却无论如何断不了根,像藤缠树一样如影相随。
她忆起半年前到离家九百多公里的一个小镇出差的情景,夏天的傍晚,天气异常闷热,她到酒店安顿好一切后,找到一家幽静的咖啡吧点了冰啤,喝下不到几分钟,胃里像塞进了一只猫,被猫爪子抓的疼痛难忍,她捂着肚子,端庄漂亮的脸有了一丝扭曲,一个看上去三十不到的男人走到她面前,低下头询问,她苍白着脸无力地告诉他,男人让她忍一会儿,他去药店买药,他匆匆出去后,门口传来汽车的发动声。
她闭着眼咬着唇,虚汗连连,不长的时间,一杯热水和几粒药递到了她冰凉的手里,伴随着男人磁性的声音:“别怕,我是医生。”她看了看站在眼前的这个男人,闪烁的灯光下,身材适中,一双黑亮的眼睛 镶嵌在普通的脸庞上,让他的脸有了几分帅气,灰色衬衫搭配黑西裤,看上去简朴而干净利落,他脸上挂着严肃多过微笑的神情,这是医院里医生特有的看惯生死的表情,她仿佛闻到了他身上一股子的消毒水味,男人的眼睛、神情以及身上的药水味,给了她极大的安全感。
她安静而乖巧地接受着他的帮助,就着热水把药服下,慢慢的,肆无忌惮闹腾着的胃终于安静下来,鲜艳的红晕回到脸上,他让她把剩余的药带回去继续服用,一个疗程后会痊愈,她感激地点点头,拿起药放进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包。
作为感谢,她要了两杯咖啡,轻轻推给他一杯,他犹豫了几秒钟,坐在了她对面,桌旁不停的有和他打着招呼的顾客礼貌微笑的走过:“宁医生好。”一个少年也跃过来:“宁大哥好, 你给我看过病,我的肚子不再痛了,我现在的身体杠杠的。”他笑着伸出手摸了摸少年的头。
“随便坐,别客气。”他对他们点着头,不卑不亢应付着。交谈后得知,他是小镇人,是镇上一所医院的门诊医生,平时下班后,单身无家事拖累的他,应朋友之托时常帮忙打理咖啡吧,不巧遇到了一个与他专业对口的病人。
他们交换了姓名,可还来不及问其他通讯方式,他就被人叫走,处理吧里其他事务,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她突然想,有这样一双眼睛和性格的男人,什么样的女人才会让他爱上?
她的眼睛追随着这个男人的身影,感受着他带给自己和别人的沉静与温暖,她自嘲,感情这个事真是一团迷雾,有的人一瞬间会让你厌恶,而有的人一瞬间便能让你爱上。
她一直以为,自己已过了容易被男人感动的年纪,曾经在十九岁半时爱上一个人的痴狂,回眸时,仿佛是别人的故事,她已懂得掂量爱情的轻重,自知再令人唏嘘的爱,早已不再令自己动容,心中那扇不能被触碰的大门,没人能轻易打开,而在这个陌生又孤独的异乡,他看似普通的举动,却莫名柔软了她的心,这是为什么?她无从得知答案。转头看向窗外,夜色已深,而这个叫宁枫的男人正在忙碌,她用眼光追着他道别后,默默结账离去。
几天的匆忙工作结束,在离开小镇前最后一晚,她约了 同事去咖啡吧,却再也不见他的踪影,门口贴着一张告示,此咖啡屋正待出售,她从包里拿出手机拨打告示上的号码,一个女人强势的声音咄咄逼来:“我是咖啡屋老板,有事请说。”几丝惊讶爬上她的脸庞,她尴尬地按下了结束键。
后来,她一直坚持服用他给的药,一个疗程下来,她的胃痛,在这个夏天和秋天没再发作过。
感动之余,她却悲哀地发现,他的身影就像她吞进肚里的药,冥冥之中已和她的血肉长在了一起。
2.
“请结帐吧。”药店小伙把好不容易找齐的几种药放在她面前,她扫了一眼药名,正是她需要的,便掏钱付了账,转身即将走出药店时,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从门口走过,她心一颤,脑门一热,把矜持抛到脑后,紧赶几步追上去:“宁医生。”她羞涩地拍了拍男人的肩膀,男人侧过脸转过身望着她,接着又低下头看了看地面,像是在努力搜寻着有关她的记忆:“你是?”
她再次仔细辨认,眼前这双充满沉着与灵气的眼睛是他曾给她抹不去的定格,他健康的深肤色带有小镇的特色,因为那里常年阳光充沛,他穿着黑色皮夹克和深灰色休闲裤,冷风撩起他前额的一缕头发,依然那么干净利落英气逼人:“宁医生,你不记得我了?半年前、一个夜晚、咖啡屋、我胃痛、你买药给我。”她捕捉着重点语句对他描述着,仿佛在竭力启发一个打不开记忆大门的孩子。
终于,他露出浅淡的笑容,朝着她礼貌地点点头,她以为他会告诉自己这半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热烈的望着他 ,他却一直没开口,流动在他们之间的气氛,突然有些尴尬, 也许在他的记忆之门里,她太过普通,只是茫茫人海中偶尔闪现的一朵细浪,他无论如何也搜寻不到关于她的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失望的她抬眼看看越来越阴沉的天空,似有一场大雨又将来临,今年的冬天好像特别奇怪,雨水太多,与往年不大一样,她打算与他就此告别,彻底消失在他的记忆之门外。
“来,夏桐,长得像热巴的姑娘,到我咖啡屋坐坐。”他突然开口,并诚恳的望着她,她垂下的眼眸再次抬起,刚刚沉下去的心开始上扬,看来他终于记起了她,他抬手指了指紧邻药店旁一家颇有档次的咖啡厅:“刚刚营业几个月,生意还不错。”
她随他走了进去,装潢漂亮小巧精致的吧内,几乎座无虚席,贪恋温暖的人们离开清冷的家,来到这个城市最昂贵的咖啡屋,饮着来自牙买加或洛杉矶的黑咖啡, 品着松糕布丁和提拉米苏,欣赏着钢琴师弹奏德彪西或克莱德曼的乐曲,他们激情高涨的说笑着,门的开合处,仿佛总有阵阵懒洋洋的热浪破门而出。
他带着她在一处稍显僻静的角落坐下,两杯咖啡和一些甜点随即被端到放有漂亮多肉植物的桌上,他还记得她曾经喝过的摩卡,滋味甜腻而香浓,而她同样记得,他爱喝的拿铁,味道苦涩,像她曾经喝过的中药。
她用小匙轻轻搅动着咖啡里的心形拉花,看着那颗心忽儿在上下翻飞,忽儿又破碎不堪:“你?”她有太多的话要问,却欲语还休。
“哦!我把那边的工作辞了,我还没老,死守着那份工资,没奔头,你怎么样?胃好点了吗?”他看着她边答边问。
“ 吃了你给的药,很长一段时间没发作了,最近吃了些冰水果,开始不舒服,这不刚从隔壁药店出来就看到你,把我吓一跳,像做梦,于是不要脸的截住你。”一抹红晕浮上她的脸庞,她的脸突然烧的厉害:“那次出差归来前最后一晚,我去小镇咖啡吧找过你,你已人去楼空, 半年时间,我想也许你已忘了我。”她轻柔地注视着他。
医生的直觉告诉他,她的瞳孔在扩大,她的微笑像加了糖,她对他感兴趣,从综合来看,她绝不是一个随便的姑娘。
他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抬头与她对视:“其实,你刚到我面前,我已认出了你,你那么特别,我怎么会轻易忘记?只是,我想自己应该尽力学会忘记一些事。”他把目光移到窗外:“小镇咖啡屋老板资助我和我的家人,她知道我喜欢这个行当,把那边卖出后,加了很大一笔资金,买下这个城市最好的铺面给我。”他停顿了一会,眼光仍然望向落地窗外,此时外面已一片萧瑟,映入眼帘的是一些枯藤老树:“她不漂亮,年纪大我一些,对我非常好,愿意为我放弃一切,我答应过会对她好,我们快结婚了。”他的眼光再次回到她五官动人白皙润泽的脸上。
刚送到唇边的杯子轻轻抖动了一下,她想起接她电话的那个女人,强势的粗嗓门,再看看眼前这个男人,孩子般的眼睛和神态,美好而干净,她对他动过心,从那个咖啡屋的夜晚开始,一直到此刻。他们曾像大海中的两艘孤船,在合适的时间地点碰撞,又在不合适的地点时间擦肩而过,她知道,那朵激起的浪花,它会自生自灭。
风还在窗外继续肆虐,天气越来越冷,杯中咖啡已冷却,她抬腕看了看时间,得去车站赶车了:“好吧!宁医生,哦不,宁老板,时间不早了,我去车站乘车,到小镇出差,咱们就此别过。”
她立起苗条的腰身向他伸出手,他惊讶地说:“大雨快来了,坐我的车,我正好去小镇办事。”
她想拒绝,却无法抗拒,此刻的他在她眼里,就像一根缆绳,牵引着她这艘小船,却不知将要飘向何方?
暴雨伴随着电闪雷鸣奔涌而下,车子在雨中行进,他们彼此沉默着,谁也不想撕开车内的寂静,直到夜幕降临,这时,近千公里的路途已跑了一半,通往小镇的路越来越难走,到处是坑洼,暴风雨却已渐渐减弱,慢慢停止了喧嚣,车窗外一片寂静,空气寒冷而新鲜,一轮月亮冉冉升起,孤傲美丽的立在灰暗的空中,月光漫进车内,洒在他和她微微皱着眉的脸上,他们都盼着尽快赶到目的地,从而结束这漫长而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似乎在加快速度行驰,却忘了土路中大大小小的陷阱,在即将进入高速路时,突然,车轮不停打滑,发出老牛挣扎疲累的叫声,几声撕叫后瘫软下来,无法前进一步,他们下车察看,原来四只车轮陷入泥潭,不幸抛锚。
他打开双闪,车后放上警示架,拿出手机拨打救援电话,对方答应 由于天气和路况原因,只能等待第二天早晨来处理。
他眉头皱得更紧,她按亮手机,时间已临近深夜12点,除了他们俩,周围无任何活动着的物体走动,气温越来越低,寒风抽打着一切有生命或无生命的物体,反弹回来的声音让人听了更加胆寒。她把冻僵而颤抖的双手凑近唇边,不停向它们呵气。他们都知道这样耗下去的结果只会更狼狈。
她放眼向四周望去,才发现距离车子抛锚地点不远处,有一家亮着红灯笼的客栈,她指指客栈望着他:“这样呆下去会被冻死,我们到那边歇一晚吧。”
他们一同走向客栈,睡眼惺忪的老板娘说,刚好剩最后一个房间,算你们运气好。他赶紧付钱包下,然后把她送到房门口:“你好好休息,我回车上随便对付一下,熬一会儿也就天亮了。”
“别走,宁枫,天寒地冻,怕你熬不到天亮,”她突然轻轻抱住他刚转过身去的肩膀,久久没松手,他背对着她,她怀里的温暖一寸一寸侵蚀着他,从皮肤到骨骼,他转过身来,把她拥在了怀里。
她用门卡打开房门,飘着乳白透明薄纱的窗外,一轮干净的月亮静静地悬在遥远的夜空,它淌下的月光柔柔地流进屋内,一切是那么美好而静谧,她突然想起那首如泣如诉的歌“今晚的月亮啊还那么美,今晚的人儿啊还不肯睡,今晚的歌儿啊合着酒儿醉,快要离别的人儿啊,还在相依偎,一起遥望着这轮圆月亮”。
她眼角沁出了泪花儿,她走到窗前驻足,凝视着圆月,凝视着圆月下的夜,凝视着被夜拥抱着的远山、树销和疾风的轮廓,然后轻轻的、轻轻的、一层层拉上了帘子。
她告诉自己,过了今夜,今晚的月亮不再有,她与他不会再相见。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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