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人/痛快而活

篇首语：

    此文写于2013年4月20日，因采访中断，留下一个耐人寻味的故事。容我献上文稿：

      那时候，我是个无孔不入的深度报道记者。那天下午，么么约我采访他的好朋友丁。丁，28岁，北京人，关于这个人，用他自己的话来总结就是“有时清高得恨不得和全世界划分界限，有时又卑贱得甘愿做任何事情，看要对什么人了......”,5月3号下午，有点闷，他来溁湾镇见我，在岳麓山脚下的一个小书吧里，院里子满是大树，他一眼就看中了我看中的那个靠窗的位置，十分客气地递一支烟给我，我连忙说：“对不起，我不抽！”他一愣，摁下打火机，眯着眼睛吸了一口，吐出一个烟圈，问我：“你一小姑娘怎么不干点正事儿啊？”我也愣了：“什么叫正事儿啊？”他说：“没事，”又连忙向服务员招手，“那什么，来两杯咖啡！”

      丁的清高有点冷，我起身去拿书，顺便给丁带了一本军事杂志，他顺手扔在桌上说：“我从不看这种玩意儿。”我有点生气了，连忙深呼吸，他说：“其实吧，我真的没什么东西让人去了解的！”我忍着性子说，那就简单聊聊吧！

      在这之前，么么告诉我，丁有个自闭症的儿子，现在3岁，丁的爸爸40岁才有了丁，所以在他身上寄托了很多自我陶醉的希望。

      丁和她老婆艾丽是高中同学，恋爱3年，他刚刚毕业就迫不及待地拿了证。那天，丁用唱歌赚的4万多块钱给艾丽买了个戒指。丁本来是在清华大学光华学院学的经济管理，后来，脑子里的经济管理细胞实在玩不过文艺细胞，他成了乐队的吉他手，这让他年迈的父母几乎疯掉。那年他23岁，半夜，他悄悄地起床在背包里装了几件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还放了几盒阿莫西林，然后，悄悄地给在娘家的艾丽发信息：宝贝，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赶紧起床。艾丽想也没想就出来找他了。他对她说，从此，他们要过卖唱的生活了，艾丽十分兴奋地搂住丁的脖子说，够man！

图片发自App

      丁在后海的酒吧里唱歌，他对艾丽说，每天在家里翻翻杂志等他回来，赚钱这种事儿交给他就行。可他们经常没有钱，他这种人又特别高傲，不是自己能接受的歌，即使别人向他撒人民币他都不会唱的，所以，艾丽把身边所有能借钱的人都问遍了，他说那时候，他常常有幻觉感觉艾丽指着他的脸骂fuck。可是，即使是10平米的小屋，乱七八糟地堆满着他们的吉他、书籍、衣服和食物，他们俩依然很有存在感，他说唱歌让他很飘逸，而生活让他很对不起艾丽，艾丽曾经说，即使再穷也不能打那枚戒指的主意，不然后果只有一个，那就是离婚。每天黄昏的时候，艾丽都会做好饭，然后他们一起坐在小四合院里的石板凳上吃，即使艾丽做的饭最难吃，他也会一扫而光。那时，艾丽有一头飘逸的长发，他很喜欢让艾丽坐在四合院的夕阳里垂着头，他给她洗头发。

      后来，他们的孩子出生了，是个大眼睛的男孩，他说那一刻他完全没有做好准备的心突然变得特别虔诚。而在这之前，他曾经不止一次哄着艾丽去打掉，最后甚至变成了命令， 而艾丽也不甘示弱地摔东西发疯。那天下午艾丽剪短了留了多年的短发，面对他的命令对他吼了一句畜生，他突然觉得艾丽像一只母狮，心里油然而生一丝敬意。

      孩子很可爱，孩子出生的那一刻，艾丽迫不及待地问了一句：“像谁啊？”丁很自豪地说了一句，像他爹！艾丽痛得有些狰狞的脸突然露出了笑容。他说，艾丽希望孩子像他，她会害怕他某一天老了她会看他不顺眼，所以，孩子必须像他！他捋了捋才明白这里边的逻辑！

      就在孩子出生两周后，两家的父母找上门了，丁妈见到小孙子的那一刻，突然就原谅了他们，并承诺拿出多年的积蓄给他们在四环买房，前提条件是丁不能再“不务正业”。丁对他妈说，孙子是孙子，儿子是儿子，儿子总不能一辈子自己做不了主跟孙子似的吧！丁妈气得摔门而出。那天晚上，艾丽没有做晚饭，也没有说一句话，丁很平静地给儿子喂奶，然后，拉着艾丽一起在老街找了个麻辣烫摊坐了下来，他们要了5瓶啤酒，丁问艾丽，你想要四环的房子吗？艾丽沉默了半天，说：“如果......”然后就没有下文了，丁闷了一口酒说，我知道了！艾丽说，你知道什么啊知道，我就这种命，都跟你混了这么多年了，你不唱歌你干嘛啊你！

      孩子满月那天，小四合院里坐满了人，都是丁的朋友，甚至还有女粉丝，丁喝得烂醉，他哭着对艾丽说了声我爱你，但是，事后他却一点也不记得了。丁说，他觉得世界上最恶心的三个字就是“我爱你”，即使他和艾丽爱得死去活来，也从来没说过这三个字。

      孩子刚刚满月，丁就给他写歌，在小四合院的黄昏里弹给他听，他说弹完再出门的那种感觉真好，走在马路上也铿锵有力，他喜欢那种养活老婆孩子的感觉。那时，艾丽身材变得臃肿，他说已经由母狮变成了母猪，可在他眼里却格外不一样。

      孩子两个月的时候，丁就迫不及待地一字一顿教他说“爸爸”，每每这个时候，艾丽就凑过来逗孩子说，这才多大呀，你会说吗？啊？他是爸爸，不，他是猪！然后，她笑得跟孩子似的。孩子6个月的时候，那天晚上，艾丽神情凝重地对丁说，哥们，咱们的孩子跟神似的！丁笑着说，恐怕是的。艾丽站起来说，你严肃点，我是说真的，当我用我十二分的母爱看着他的眼睛的时候，那小眼神飘忽得对老娘视而不见！真伤了我心。丁从艾丽手里抱过孩子，用同样的眼神去吸引小baby，丁有些失望，孩子根本就跟他没有任何交流。

      后来，艾丽在网上查到了“自闭症”这个字眼，她从电脑桌前跳了起来， 一整天，她都不敢直视孩子的眼睛。那天晚上，丁联系到了他的高中同学，北京协和医院的医生雷，雷很客气地请他们吃了晚饭，然后联系上了一位专门对自闭症进行辅助治疗的同行。一天后，一纸关于“自闭症”的诊断书交到了丁手里，艾丽抑制不住嚎啕大哭，丁颤抖地拉着艾丽的手说，老婆别怕，这不还有我呢！艾丽甩开丁的手说，你有什么用啊，原本我还想生完孩子后出国去溜达溜达，这下恐怕一辈子都要搭在孩子身上了！丁说，自闭症没那么可怕，可以治愈的！艾丽一下子吼了起来说，你有点常识好不好，亏你还上了中国最好的大学，这种病够你搭上一生了！艾丽带动了丁的情绪，他从来都是为自己而活，或许压根就不相信一个孩子能搭上父母的一生，那一刻他还坚信是艾丽无理取闹，他也对艾丽吼道，别太过了啊！

      两个月下来，艾丽不再像母猪了，更不像母狮，她完全瘦了下来，也塌了下来。她说她的世界像一个茧，而她们一家三口像茧人，束缚在一个窒息却没法摆脱的空间里，所有的爱情、亲情都被无情地捆绑，唯一的希望是化茧成蝶，但那似乎也离终结不远了……（未完，不知能否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