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告别

我第一次看见那只叫蹦豆的黑色拉布拉多时,它的主人正逗着另一只肥硕的金毛,试图让它多做运动。蹦豆开心的在一棵女贞树下晃悠,不时高高跳起,试着咬下挂在枝桠上的一条毛巾,来来回回好多次都差一点,目测毛巾挂的有170厘米高。累得够呛的蹦豆,吊着舌头绕着树转起了圈。蹦豆是我给它起的名字,原因是第一次见到能跳这么高的狗,而且这么乐此不疲,呈现出一很逗的模样。这是沿路向南走的一片公共绿地,傍晚十分聚集了很多遛狗的中老年人,人和狗在这转来转去,各种人声狗叫此起彼伏,很是热闹。走上前摸了摸蹦豆的头和背上的皮毛,蹦豆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数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狗,突然跑到蹦豆旁边一通乱叫,蹦豆就很兴奋的扑了过去打闹,无语的看着大小严重不配比的大狗和小狗突前跑后的乱跑瞎叫,那只有点虚胖的金毛也慢吞吞的跟上前去,不知又从哪冒出的苏牧也优雅的加入了队伍,撒欢似的一阵乱跑后,小狗们都不见了,大狗悠闲地回到了主人身边,这才发现正让蹦豆喝水的主人很特别,戴着深蓝的头套,鼻梁高而突兀,眼眶很大,面孔像是新疆人。绿茵和草丛让暮色凭添一份浓重,就在温和的晚风里悠悠的回了住处。沿途的烧烤摊生意火爆,这个城市暮春的傍晚如此惬意而温婉,晚霞浓重,平和舒畅。
第二次见到蹦豆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在大概十二点钟的大街上,沿途已经没什么人,除了车辆呼啸而过,就是那些闪亮的街灯,夏日的街灯有一种辉煌,给予莫名的喧嚣和纷扰,幸好这时的晚风已愈发清凉,常常在这样的辉煌与清凉里穿行在这城市的角落,那时看见的蹦豆仍旧有一种逗逼的直觉,它黑乎乎的毛皮在路旁大树的阴影里仿佛隐身一般,偏又戴着绿色的夜光圈陪衬着闪亮的狗眼,那眼里不曾散发出哪怕一丝丝恶意,它的身旁是同样戴着红色和蓝色夜光圈的金毛和苏牧,它们的主人在它们前面匀速奔跑着,一个人三只狗在或明或暗的树影里、人行道上穿行,和他们打个照面而过,不经意抬手和那人打个招呼,他也回手示意,在这夜半的城市边缘穿行而又相遇,这是件很奇妙的事。盛夏的夜半传来歌声、欢呼声,盛传着关于足球的一切的激情,这些不被隐匿的宣泄是欢畅的歌谣,那些在午夜彷徨的灵魂却在寻找归属,为此决定穿行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
第三次见到豆蹦的时候已是在秋日的回龙山道观,秋天的回龙山道观掩映在一片色彩中,已经黄绿的树叶在摇曳中,依着山塬而建的两层道观在山塬两壁盛放的野草野花中藏匿,吊脚的飞檐略显突兀,上漆的楼门屋壁崭新,铸铁的烧香塔炉上铃铛一阵回响,亘古的松柏上披挂着褪色的红布条带,蹦豆和金毛、苏牧被晾在门口一阵无精打采趴在汽车旁,主人正从道观出来,拍了拍豆蹦的脑袋,抚慰了摸了摸苏牧和金毛皮毛厚实的脊背,在外面生人见多了的缘故,这几个家伙伸了伸脖子反应不大,好失望。和狗狗的主人在道观门口聊了聊,说到刚刚进山采集桃核去,看了看车上放在一个桶里,全是野生的小小的绿色桃子,市面上的那些小小的桃核做的手链就是这些东西弄得,他满是欢欣的模样,狗狗们似乎也很开心,起身围着主人乱转起来,看他抚摸着狗开心的样子,就问他怎么养了这么多狗,还个个个头都不小,他无奈的笑了笑,妻子离他而去,儿女不在身边,就养了两条狗解闷,后来好友去外地工作,又将一只狗托付给他,就这样他成了全职狗爸,几本是去哪儿都得带着狗狗们,狗又像儿女们,他得全身心照料,但开心的是不会像儿女们离开他,会一辈子拱卫他。像所有陌生的故事一样,初次的感觉就是说辞而已,不细想是无法体味的,在回去的路上,秋日的韶光已无夏日那样热烈,和煦的像是在摸着蹦豆身上的皮毛,一个终日与狗为伴,以狗为生活的中心的人的生活会是怎样的呢,应该是像我的所见,游荡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山野楼台庙宇的四处,力之所及的地方就是该去的地方。
我在冬天的王家崖水库第四次见到了蹦豆,像以往的每个冬天一样,萧瑟寒冷。凛冽的寒风从薄冰的水面甩来,我骑着车在长长的堤岸漂流,略显干涸的河床颜色淡漠浑然和对岸的塬色调一致,水面清静而沉重,没有一丝波澜,远处略显模糊的巨型烟囱正冒着白烟,那是一座火电厂,朦胧的无法辨识出颜色,阳光像穿过千万层屏障,只剩薄薄的一层盖在这世上,全无一丝承泽。这是不需滤镜就可以呈现的一个镜像,偏白色的光度是水面的反射,视角宽阔,那横跨水面的渔网像辅线一样帮着连构图都做好了,剩下的局势按动快门,听后啪啪的拍照声了。在堤岸四分之一处遇见了从那头走来的蹦豆等三只狗和他们的主人,这次他戴着帽檐很长的帽子,一身深蓝色冲锋衣,将车子靠在一边,俯身摸着三只狗,狗狗们喘着气倏忽前疏忽后的小范围乱跑嬉闹着,我原本打算来冬泳的,可到这儿发现身体已经不适宜了,他说着看了看水面,每年冬天都会来冬泳,今年应该是最后一次了,没想到不是。过段时间再来,或者明年也可以啊,我提醒道。没有机会了,过一阵就要走了,去我儿子那住了,毕竟一个人在这他们不放心。这狗也得离开啦,我把他们分别送给了三个朋友,毕竟我得回去抱孙子去了,他说着呵呵笑起来,然后俯下身摸着每一只狗。那天午后出奇的漫长,漫长到像是那漫长的库区,我曾经沿着库区旁的小道,整整骑了三个小时才到达他的源头,不过一片荒芜的沼泽滩涂和另一个更为漫长的冯家山水库。漫长到仿佛被定格,画面像被水洗过,色彩饱和度被降低,色彩平衡被提升的白平衡曲线打破,又被提亮曲线强掉,最终在色层调色中被糅合。推着车在长长的堤岸和一个人三只狗漂流,仿佛这是最终在走向莫名的远方,仿佛是在向这身后的城市告别。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蹦豆了,连拉布拉多也甚少见到,倒是神经的哈士奇、微笑天使模样的萨摩耶、爆炸头的阿拉斯加也常常见到,多半会上前去逗逗摸摸。在热天午后,也偶尔散步在植物园曲折的牡丹园,也会想终究有一天会离开这座城市,回想着留在这座城市的足迹,那些没有痕迹的城市角落、店铺,散布于塬间的院落、道观庙宇,边缘的水库、河川、田野,稍远的山峦,当然也有一些人,也许就是这个城市的记忆吧。去一个陌生的地方,然后遇见这些,然后开始这漫长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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