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说出爱吧，趁着现在还来得及。
——by 么么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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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4号，平安夜。
大大的落地窗，先生和孩子们玩得正起劲。
我隔着玻璃，一边看着他们，一边掏出了手机。
“喂，妈妈，今天是平安夜，祝你和爸爸永远平安。你们在家干嘛呢？”
“你爸这会儿躺床上呢，心情不太好。”
“我爸怎么了？”
“他出门散步，结果半路上闹肚子，把裤子什么的给弄脏了。”
“妈，你千万别说他，让他自己待会儿吧，我晚点给他打电话。”
放下电话的那一刻，大颗大颗的泪水瞬间涌出了眼眶。
多么心疼你，我的爸爸。
记忆里，爸爸是一个多么爱干净的人哪，不敢去想象那个画面里的你，是怎样地痛苦、无助、狼狈和绝望。多么心疼你，爸爸。多么心疼你，我最亲爱的爸爸。
其实，我可以找出一百个天衣无缝的借口，立马赶回家去，但是，我知道，我不能，我的眼神一定会出卖我。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什么都不做。
因为，没有一个父亲，愿意将他的脆弱与狼狈不堪，暴露在他最心爱的女儿眼里。有生之年，只想做一棵永不倒下的大树，替我遮风挡雨，护我一世周全。
在很多人的眼里，我是么么老师，在每次的相遇里，总是尽可能地给别人的生命，带去希望和美好的种子。
但，今天，我只想以一个女儿的身份，在这里，尽情地想念你。
从小到大，你总爱喊我小女儿。每次回家，路上如果碰到熟人，你总会乐呵呵地朝我一指，看，我们家小女儿回来了。
小时候不懂，回家问妈妈，我们家不是只有一个女儿吗？殊不知，这里面，藏匿着你对我多少的宠爱之心和疼爱之意。
你教过很多的学生，唯独没有教过我，直到我后来读大学，在无意中得知，爸爸竟然是教奥数的高手。
呵呵，想当年，我曾经到处搜集刁钻古怪的数学题，然后假装不会故意去考你，可是，你都从来不曾拆穿过我，只是默默做好题，然后放在我的桌上。
从一年级开始，我就背着书包自己走路上学。明明是同时出发，明明是去同一所学校，可是，你哪怕自行车后座空着，也从来不骑车带我。那个时候，我不想听懂什么叫培养独立，我只想搞明白，你到底爱不爱我。
从来没想过，会有一天，你竟然连自行车都骑不了。要不然，我一定赖着你，骑着车带我满大街多兜几圈，管它什么独立不独立。我多想重温，那小手紧紧抱着爸爸，然后，你回过头来看着我笑的模样。
初三的最后一个学期，爸爸每个晚上都在家，但从来不过问我的学习，只是在我隔壁的房间，亮起了一盏灯。有时候，隔着窗户问问我肚子饿不饿，有时候，叮嘱我早点睡觉。
多少个努力读书的夜晚，因为知道爸爸在隔壁，因为看到那永远亮着的灯，甚至是听到那熟悉的咳嗽声，都会让我觉得心安和踏实，也愈加有学习的动力。
谢谢你，爸爸。原来，在那么早的年代里，你已经懂得了什么叫做高质量的陪伴。
长大以后，大学毕业、工作结婚，没太让父母操过心。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和妈妈在电话里聊个没完，和你，都是快要挂电话了，一来二去简单聊个几句。
其实，不是不爱你，是想着，以后慢慢再聊，谁知道，人生，并没有我想得那么长。
就像每次听你说，将来退休了，你要开着摩托车带着妈妈，走遍中国的大江南北，去西藏，去新疆，那些遥远和美丽的地方。
我能想到的是，你俩一人一个头盔，表情酷酷地坐在拉风帅气的摩托车上拍着合照，然后，一路上吵吵闹闹地，奔向一个又一个的地方。
如果是那样，那该有多好。爸爸，你说对么？那该有多好。
英语里有个单词，叫做but。我喜欢把它翻译成，人生的转折。
对于我来说，这个but出现在13年7月11号下午的5点，妈妈在电话里问，你还有多久才能下班到家。我立马警觉起来，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追问再三，妈妈说，可能要去一趟医院，你爸好像中风了。
那一刻，我其实除了害怕，没太反应过来，什么叫中风。
一路上狂奔到家，直到看到走路都开始摇晃的爸爸，我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到了医院门口，连路都走不了了，我冲进急诊室借了轮椅，推着你一路跑进了抢救室。
对，没听错，就是抢救室。在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就看到一堆人围着你，插上各种管子和仪器，屏幕上跳动着各种曲线。我完全看不懂，但是，只要不是直的，怎样都行。
你挣扎着，不停地问医生，为什么要留你在抢救室？医生说，你父亲怎么一点都不配合，只有我知道，你是太害怕了，害怕从此以后再也站不起来，永远躺在这病床上。
我握住你的手，竟然笑了笑，爸，你想什么呢，医生说，没事的，咱们好好配合，有我在，你放心。
其实，医生说，血压飙到195，突发性脑梗，再晚一点送来，可能人就没了。
这个时候，我不能倒下，绝对不能。就是这个信念，一直支撑着我。
那一夜，我就这样地守着你，看着你默默地流泪，看着你一次次催着我去追问医生，看着你渐渐地说话口齿不清，看着你艰难无比地想起身上厕所却无能为力。
只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个男儿身，至少，能搭把手，扶着你过去。
至今，都记得那张小小的四方方的凳子，坐在上面，是多么地冰凉。
第一次那样近距离地看着你，头顶隐约闪烁着很多根白头发，松弛的皮肤已经开始老年斑的迹象，嘴角因为中风的缘故变歪了，脸色苍白，毫无生机。
我很怀疑，这个躺在我面前的男人，到底是不是我爸爸。所有关于你的一切，突然变得恍惚了起来。
可惜，记忆里所有的画面，终究是抵不过眼前的这一幕，这个从小喊着我小女儿的爸爸，这个以为可以保护我一辈子的爸爸，真的倒下了。
仿佛一脚踩空，瞬间坠入了深渊，多么希望，这只是老天爷和我开的玩笑。
第二天早晨，你醒了，血压稳定了些。出去给你买早饭，走到医院门口哇哇地哭了，终于可以哭出声来了。
多么害怕，我会失去你。如果可以拿什么留住你，我愿舍弃我的全部，不对，是全部的全部。
后来的后来，你被确诊为脑梗右偏瘫，然后，开始了一段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异常艰难的日子。
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偏瘫，直到，我看见了这样的你：
早晨起床，摇摇晃晃很久，才能勉强坐起来，然后花上至少十几分钟的时间，才能勉强穿好衣服。
刷牙的时候，得先用牙把牙膏咬开，然后，牙刷放在水池上，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才能挤出牙膏。
每天都要吃药，但是，装药的瓶子，往往是怎么努力都旋转不开。有些事情，我们只能看着，然后，让你自己来。因为，只有这样，你才可能尽量活好。
家里的煤气罐，是再也没办法单手拧紧了。马桶坏了，阀门松了，也只能请师傅上门来了。以前那个万能爸爸，突然没有用武之地了。
重的东西，是再也舍不得你提了。每次都是，你偷偷地拎着往家走，然后我默默地追上你，一把接过来，走着走着，眼泪就突然流下来。
走路的时候，再也不能健步如飞，右脚慢慢提起来，然后，一瘸一拐地走着。有一次，走在你后面，看到你差点摔倒，却不敢喊你，怕你一回头，看到泪眼婆娑的自己，我怎么舍得，让你看到女儿的眼泪。
出门旅游这种事情，你渐渐变得抗拒，因为你不想成为我们的负担。向来都是买好票租好车，然后，看着你气急败坏的样子，笑而不语。
每年开学前的几天里，你都沉默不语，只是看着楼下的学校，愣愣地发呆。教了一辈子的书，谁曾想，突然，连粉笔都握不住了。讲台，是再也走不上去了。柜子里的那些荣誉和奖状，从此绝口不提。
对你来说，最难以接受的，我想，莫过于再也不能抱孩子们了。那些高高举着他们，坐在你肩膀的样子，永远都只能定格在照片里了。那个时候，还担心，你会宠坏他们，现在，只想狠狠扇自己一巴掌。
写到这里，都还没有说出那句，爸爸，我爱你。爸爸，我爱你。爸爸，我爱你。
我有多么地爱你，就多么地心疼你。有多么地心疼你，就有多么地爱你。
正如开头，听到妈妈电话里说的那一幕，除了心疼，就只有心疼。除了爱你，就只有更爱你。
有多少人，像当初的我一样，总以为一辈子很长，错以为父母永远都不会老。
直到父亲突然倒下，才真正开始敬畏生命的无常，开始和父母说出，那一句句迟到的“我爱你”。
在这么多的文字里，我看到了自己曾经有过的愚蠢、脆弱、害怕失去以及心疼与无力，也看到了这段经历带给我的觉察、思考、改变与力量。
谢谢你们听完我的故事，让我在这里，可以如此坦诚地面对我自己。
妈妈，我爱你。爸爸，我爱你。大胆说出爱吧，趁着一切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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