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种子大战
1992年，孟山都CEO马奥尼对弗雷利的生物技术项目下了最后通牒：要么用商业合同为生物技术辩护，要么关掉大多数项目。"如何从基因中赚钱"成为了孟山都生物技术行业的关键议题。
作为生物技术的狂热支持者，罗伯特－弗雷利一直对孟山都如何通过农业生物技术赚钱有着自己的想法：他认为，孟山都不用卖种子，而是卖基因给种子公司。他这样比喻，"种子好比硬件"，而"孟山都的基因是软件"。在弗雷利眼中，孟山都要成为的就是农业行业的微软。
然而农业毕竟不是计算机行业。作为农业的核心，种子的意义介乎私人财产与公有财富之间。"出售种子的公司并不能完全占有它，因为种子天生就要再顾客手中繁殖"。而"普天下的农民和立法者，都不会允许有一种法律，把一粒谷物变成知识产权"。种子业本质上赚钱很少，对生物技术的冲击也反映迟钝。这跟种子业服务行业的性质有些关系。
而只有先锋良种公司，能够让马奥尼确认他们的基因的确有其价值。通过对杂种优势的利用生产杂交种子，同时由于玉米存在自交衰退，农民无法自己留种，因此先锋不仅获得大量利润，而且在种子业"第一次赢得了对产品的控制权"。
孟山都开始和先锋谈判耐Roundup大豆的合作。在各项合作的条件里，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条件惹怒了先锋。
孟山都农业部的新老板罗伯特－夏皮罗要求先锋在含有孟山都Roundup基因的种子袋子上印上"Roundup Ready"的标示。夏皮罗曾通过同样的方法在可口可乐瓶身上印上阿斯巴甜的商品名，控制了可乐公司，夏皮罗本人也获益匪浅。而先锋公司，一家历史悠久的种子巨头，视"忍耐、忠诚、公正"为核心价值观，以"The Long Look"为座右铭，时刻关注农民的最大利益。先锋时任CEO汤姆－厄本自然无法坐视夏皮罗通过Roundup Ready的标示像操控可口可乐那样"把种子变成基因的载体来控制种子业"。
先锋和孟山都的对抗，本质上也是"技术时代间的对抗"。先锋认为，植物的基因综合，即其"种质"，才是最重要的，没有先锋的大豆品种，孟山都的基因将分文不值。但是先锋也不愿放弃Roundup基因。于是他们开始借着孟山都内部化工部门急于通过生物技术多卖些Roundup和生物技术部门急于获得商业合同的矛盾，开始挑拨离间，最终使孟山都屈服了。50万美元，先锋一次性获得了耐Roundup基因的使用权。Bt基因的谈判也和Roundup颇为类似，2800万美元一次性投入加上视商业前景而定的1000万美元，先锋用3800万美元买到了日后难以估量的巨大价值。生物技术的元老霍尔施对于公司这些草率仓促而缺乏勇气的商业交易颇感失望与痛心。
而在棉花上孟山都还是取得了一定的成功。它与密西西斯各特岱字棉公司就Bt抗虫棉达成了协议，每公顷棉种多收79美元，50％的基因价值留给农民，另外一半棉花公司收回，而这部分钱里尽管70％返还孟山都，但对于之前棉花公司的微薄利润，也是巨大的增长了。"这是孟山都和种子公司所有未来交易的典范"。
孟山都的野心是"农业界的微软"，而其他生物技术公司则更想成为苹果，利用自己掌握的基因，打造一个优秀的产品，主动占有市场份额。孟山都在土豆领域也是这样做的，建立了自己的土豆企业New Leaf。而德国公司Agrevo把自己的抗除草剂Liberty基因无偿奉送给种子公司们，也不要求先锋等种子公司改变向农民销售种子的方式，而自己只赚取除草剂的钱。
转基因种子就这样雨后春笋般进入市场。然而，他们无一得到公众的过多关注。跑到所有产业巨头前面，并引起了公众争论的，是一家看起来"冒冒失失，像愣头青般莽撞自负"的企业和他们的番茄。这家企业的名字叫加州基因。
第十章 吞噬加州基因的番茄
尽管只是一家搞生物技术的小公司，加州基因的志向可不满足于做"一家精明的研究机构"。他的终极目标是给农业这一"所有行业中最保守最落后"的行业带来革命。公司的风格开放甚至有些激进，而老板罗杰－萨尔奎斯特更是个人魅力无限，富有感染力和说服力。他带领加州基因在生物技术领域大踏步前进。
加州基因许多的研究成果里，最有可能为他们争取到华尔街的钞票的，是延熟番茄Flavr Savr（以下简称fs）。这些番茄变软较普通番茄慢很多，可以延后采摘，也无需乙烯催熟，货架期也大大延长。萨尔奎斯特确信，这将会是加州基因的主打产品，成为农业行业里的苹果。他决定带领加州基因冒一把险，"独自完成这一跃"。
加州基因的董事会决定成立一家独立的番茄企业加州基因生鲜公司，由汤姆－切奇维尔担任CEO和董事长。在切奇维尔近乎疯狂的使命感和提出的宏大远景面前，加州基因进入了一种宗教般狂热的状态。此时，本来民主开放的加州基因内部也有了转变，切奇维尔如同穿着新衣服的皇帝一样，拒绝一切批评意见。鲍勃－迈耶，加州一家番茄包装企业的老板，就是因此退出了和加州基因的合作。他发现，加州基因高层只考虑投资和市场回报，而基因工程师们则对"何为农业毫无概念"。他们单纯地认为把基因转入番茄再长出来就可以上市了，却忽视了不同地区对不同番茄品种的要求。看到迈耶列出的需要转基因的番茄品种清单，他们感到"大吃一惊"。合作中深感痛苦的迈耶一段时间后退出了合作，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评论：
"他们并不真想开发一种番茄。我认为他们有别的动机。"
萨尔奎斯特继续前进着。和传统认识相悖的是，萨尔奎斯特对公众舆论和政府管制持有欢迎的态度。他认为舆论的争论是对加州基因免费的宣传，而政府管制可以为他们带来竞争的优势，阻止"差劲的公司挤进来"。尽管共和党政府一直避免给新兴行业设置障碍，理论上管制也只限于最终产品而非产品制作的过程，但萨尔奎斯特仍声称"企业一直希望得到政府的监管。美国人民需要监管"，并且在1991年向FDA提出管制请求。加州基因要求FDA确认外源基因属于食品添加剂，并要求达成一份"参考性意见"，对FS番茄加以安全性的评估。
萨尔奎斯特的这一行为使得加州基因和他们的番茄处于了公众注意的聚光灯下。公众对fs番茄的"困惑和惊奇多过了忧虑"。而让萨尔奎斯特真正焦急的，是FDA监管程序的拖沓。加州基因正在烧钱，股价因为FDA的拖延而下跌，萨尔奎斯特感到"严重忧虑和彻底失望"。漫长的等待后，1994年，一系列辩论和老鼠饲喂试验后，FDA终于对加州基因生产FS基因开了绿灯。
加州基因之所以能够得到如此多的关注，和他们的行事风格密不可分。当时孟山都也在寻求审批转基因作物，但是他们提供给政府的资料都是以保密为条件的，而加州基因则大胆公开实验结果。孟山都避免争议，而加州基因求之不得。此时此刻，加州基因正大踏步地"举着进步的旗帜"，试图从番茄入手，改变农业的面貌。
可是农业并非萨尔奎斯特们想的那么简单。他们认为做好分子生物学的研究就算万事大吉了，没有意识到植物培育的重要性，更忽视了植物培育所需的时间之长。萨尔奎斯特和切奇维尔这些外行不知道，
"一株番茄的繁育有它自己的安排，而不是按照华尔街的心血来潮行事"。
可是缺乏耐心的加州基因等不及了，他们一直在寻求捷径，然而却一无所获。离FDA最后批准日期只差几个月的时候，加州基因"还在学习如何装车"。他们培育的番茄要么产量不佳，要么病害严重，采收策略也出现了巨大问题。加州基因的签约种植者们按照种植面积而非产量结算，使得他们毫无采摘动力。基因工程渐渐变成了噱头，"几乎成为了营销策略"。加州基因逐渐发现，种植和采后处理这些番茄行业的基础"比新基因重要的多"。
真正为加州基因的美梦掘墓的，是一家小公司LSL（Long Shelf Life）。他们通过常规的杂交育种培育了同样具有延熟性的番茄品种，但是产量品质要好得多。LSL的番茄涌入市场，让加州基因的价格战略完全失策。
走投无路的加州基因只能与孟山都合作。孟山都收购了加州基因将近一半的股份，筹码是一家赔钱的番茄企业Gargiolo。弗雷利阻止了加州基因把油类作物基因专利转让给先锋，Gargiolo日复一日地赔钱，萨尔奎斯特失去了对加州基因的控制权。
在加州基因濒于崩溃之时，孟山都出手了。他们撤掉了萨尔奎斯特，完全收购了加州基因。一个雄心万丈的生物技术冒险，就这样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