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永远不停息的梅雨
坐在公园长椅上,蘼荼享受着梅雨间隙少有而宝贵的晴天。今天是一个月一次交付工作成果的日子,顺便她也受埙之邀到工厂参观。
自己的闺蜜蝶侍要去参加剧团的排练,所以今天真的只有她一个人。突如其来的寂寞倒也不坏,她深吸一口湿热的空气,伸了伸懒腰。
在旧市工厂旁边的公园里,环境出奇的好。公园里是过来散步的居民,也有骑着自行车赶去厂里倒班的工人。一墙之隔就是厂区,工厂没有烟囱冒出黑烟,也没有嘈杂的机器轰鸣,有的只是无数奇形怪状的储藏罐在阳光下泛着银光,周围布满密密麻麻的传输管道,立交桥似地传输能量,再有就是一座座车间拔地而起,百眼巨人般长满排风扇与天窗。不远处发电厂的散热塔喷涌出小山似的蒸汽,输电塔构成的钢筋丛林把电力送到四面八方。而作为背景的天空,蓝地惊心动魄。
这里存储与供应着整个城市的能源。在战后新能源广泛使用,曾经冒着黑烟的化石能源在发达地区已被淘汰。新市的居民免费享用着能源福利,只有旧市户口才需要为其买单。大家对如今的能源并不关心,也并不知道它为何物。但身为机构员工的蘼荼知道,所谓的“新能源”——她看了看包里放着的收容瓶——就是人性产生出的罪恶。
蘼荼躲在斑驳的树荫下,背着卡其色挎包百无聊赖地晃着腿。埙让蘼荼在公园等他处理完事情后来接她,她期待而耐心地等着,好像等待兄长给自己带糖的小女孩儿。也多亏于此她才能仔细观察工厂现在的样貌。自从今年年初正式成为机构员工之后,她就再没有留心过厂里的情况。这短短数月不知道机构又给工厂新增了多少设备呢?她想。
不远处有位穿着曲裾的女生拿着单反对着树上的鸟儿一顿猛拍。蘼荼觉得奇怪,又不敢上去搭讪,只能在一旁怯生生地远看。那姑娘一定热爱自然。虽然尽量控制住自己的能力,蘼荼还是能感觉到她散发出的由衷的快乐。只可惜不得不去与人打交道的蘼荼没时间去体会这种独处的乐趣。
“久等了。”埙的声音传来,那位年轻人穿着白色衬衫外配米色棉质背心,完全就是别人在秋天的穿着。还是一如既往的不会搭配啊。蘼荼担忧地叹气。
大门前红白相间的通行杆升起,拉着蘼荼的手,埙迎着工作人员的敬礼大步走入。专门的引导车停在他们面前。
上车后蘼荼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热地发亮的柏油路笔直通往厂区,两旁高耸的水杉影子画出无数完美的平行线。
她坐在后面,埙坐在副驾驶,两人自从见面后一言不发。
蘼荼思绪混乱。只要一进厂区她就想起埙第一次带自己参观工厂的时候。那时她还在福利院茕茕孑立,无依无靠一如墙角枯草。直到某天埙突然降临她的生活,送她培训,接她去吃饭,带她参观工厂——在其他人羡慕而略带嫉妒的目光下,她头一次品尝到万众瞩目的滋味,并肆无忌惮地大快朵颐。虽说来意莫测,但这份热忱足以打动一个孤单女孩的心。
“我真的配得上这些吗?我要怎么才能报答你?”在一次她与埙的烛光晚宴上,蘼荼羞涩而不安地问。
“如果你真的想做点什么,就来机构工作吧。我是那里的主管,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埙保持着自己神秘的笑容,在烛光中虚幻不定。他第一次郑重递上自己的名片。
自卑的女孩恨不得躲到桌下,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受此重托,还是来自机构这样的庞大组织。
“可以吗?”埙突然倾过身子,蘼荼脸一红,只见他捻起蘼荼围着的丝绸餐巾,替她轻轻拭去嘴角残留的酱汁。这距离实在是太近了,好似连呼吸都能彼此感知到。蘼荼脸烫地可以把面颊的汗珠直接蒸干。
结果稀里糊涂,蘼荼就接下了埙的名片。这,便是开端了。
为什么,你当时要对我这么好呢?她不明白。
但可能自己……真的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他吧?回过神来蘼荼捏捏自己的脸颊,不知是不是晒的,还有些发烫。可埙已经不止一次向她强调:机构里明令禁止员工谈情说爱,何况在她面前的还是机构的部门主管。
这是什么道理?难道现在连个人自由都要经过机构许可?机构内部的规则纷杂严格,不小心触犯了可绝不姑息。
算了算了别再乱想了!最后她使劲晃晃脑袋,直拍额头。埙下车为她开门,夸张而不失顽皮地向她做了个“请”的姿势。蘼荼慌张应着,两人向厂区内部走去。
埙脚步走的飞快,不消一会就把“谢绝参观”的牌子甩在身后——刚刚经过的大厅,里面陈旧落灰的装置,四五十年前的破旧装潢,生锈掉漆的金属铭牌,仅仅是给那些无知民众满足好奇的巧妙伪装。在重重把守之后才是这个工厂真正的面目,一般外人根本无缘谋面。
不远处几个警卫守着扇铁皮门。见到埙后他们用左脚跺地立正,站地笔直向来者敬礼。
“那么,请好好享受在这里的时光吧。”在门缓缓打开时照进的白光中,埙露出笑容。
蘼荼适应光明后,眼前的景象让她瞠目结舌。
洁白的大厅高大宽敞,地面的石材白如玄冰,一个个大理石柱耸立足有数人合抱之粗,耸立的墙壁上天窗开折射出出绚丽的阳光,一个个储藏罐就贴着墙壁,被擦地如光可鉴人宛如坠入童话中的镜子迷宫。这里的一切简约醒目,一尘不染。扑面而来的光辉让蘼荼眼花缭乱。
“生产重区必须保持干净。这是规则。”埙掸去肩上的灰。
蘼荼眼花缭乱根本无暇他顾。诺大的大厅被分成数个区域,运输区域车水马龙,储藏区域卸货繁忙,生产区域川流不息,每一个地方有条不紊,每一个空间都被最大限度地利用,却又不嫌拥挤。往来的工人们穿着洁白的制服,在这个白色的宫殿中如石膏雕像兀自行走。一个个传送带就载着各式各样的产品,隔着玻璃护栏从蘼荼不远处经过,上面全是她见所未见的高科技产品。
柱子上的扩音器播放着悦耳的纯音乐,不时差播出女播音员平静安详的嗓音:
“机构致力于营造更加美好的未来。”
“你是这个集体中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世界因为秩序而美好。”
中央空调将室温恒定在最舒服的二十六度,蘼荼身上的汗荡然无存。她此刻激动地近乎晕倒,这样美好的模样,这才是是她心目中机构该有的样子。不,甚至是远超于此。只有这样一个组织,才能如她所愿的那般,把这个世界改善地更加美好,没有罪恶,没有痛苦吧!
埙笑着拍拍她的头,再领她穿过人流,来到一个硕大的装置前。
“把你这个月的工作结果拿出来吧。”埙说。
蘼荼立刻明白了。她颤抖着拿出挎包里的收容瓶,手忙脚乱地递上前去。里面是她从旧市收集的罪恶:劫匪的贪婪与暴力、赌徒的瘾欲和放纵、还有恶乞的欺诈与虚伪。
“很好。收容瓶会把罪恶量化与具象化,而这个机器则会把这些人性的罪恶转化为源源不断的电力与能源。很快它们就会被送到新市,成为那里居民今晚的万家灯火。”埙打开收容瓶,把那些奇怪扭动的物质倒入特制的入口。机器发起阵阵轰鸣。
“这次是两商。如此数量的高纯度人性罪恶可以提供好一段时间。辛苦了。”埙说。“商”是罪恶具象化后的计量单位,根据蘼荼的知识,罪恶与能源之间的转化率非常之高,仅仅是几商的罪恶就可以实现城市间的大范围供电。
“可是这么大一个机构,仅仅是依靠我们基层人员来人工采集,能源跟得上吗?”蘼荼感到疑惑。
“不必担心。你有留心过旧市房子上的天线吗?”埙扬扬眉毛。
蘼荼当然看过。旧市社区的楼顶天线鳞次栉比,尤其是在治安混乱的地方甚至多得密不透风,大有织网占据天空之意。
“那些天线的作用之一,就是自动收集附近人产生出的罪恶,再不间断地发回工厂。虽然期间能量损耗较大,但好歹用数量弥补了质量。不过果然还是人工收集的纯度更高。”埙笑笑,“刚刚那可是机密,不过我也知道你不会说的,对吧。”
蘼荼哑然。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旧市是犯罪率高发的区域,在这里采集罪恶再好不过。曾经,犯罪是困扰我们祖先社会的顽疾。但现在我们将这些罪恶作为能源使用,往好的方面想,这种能源自给自足,源源不断,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不仅没有污染还有如此之高的利用率,也算是那些作恶之人在入狱前对社会做出了贡献。而且,因为低廉的开采成本所以如今新市居民免费享受能源,只有在旧市的居民要为能源使用交钱作为设备的维修成本。”埙解释。
真的是这样吗?新市居住着的中高产阶级,包括所谓的“精英”,占整个城市人口的百分之二十。剩下的则为分布于旧市的普通人与贫困户,包括不少身在新市却仍被归类为旧市的居民。埙嘴上说只向旧市住户缴费,实际上仔细算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巨款。这是蘼荼从潘多洛那听来的。她没事就喜欢抱怨机构在经营管理上的不是。
“你知道所谓的‘七宗罪’吧。”埙难得兴致勃勃,“那是很久以前宗教方面列出的人性七重原罪。如今,它们就是机构能源大致的七种分类——”
蘼荼当然知道,以前培训时她有专心听过,她和埙一起说道:
“傲慢、嫉妒、愤怒、懒惰、贪婪、暴食、淫欲。”
“你曾和我说过,希望这个世界的未来没有罪恶,人人生活美好而幸福。那一刻,我觉得你是那么的与众不同。我也多么希望能有一天,傲慢不再让人类深陷桎梏;嫉妒不再让人们盲目疯狂;愤怒不再让仇恨无尽轮回;懒惰不再让灵魂放弃思考;贪婪不再让高贵悉数堕落;暴食不再让快感支配一切;淫欲不再让人性重归兽性。但我无能为力,所以我深深的,为你而自豪。”
蘼荼感动的说不出话,伸手抹抹眼泪。
“别哭了,马上接着带你参观。对了,你的能力怎样了?”这时埙问。
蘼荼当然知道埙在问什么。自己的能力就是能够读取他人思绪乃至进入梦境与记忆的能力。但自从近些日子的遭遇之后她已经不打算用了。
她说出了自己的苦恼。
“哈哈哈,你只是没有勇气直面它而已。习惯它吧,总有一天你要学会利用它。”埙牵起蘼荼的手,向大厅内部走去,“我们接下来去科研部看看。或许那边有你喜欢的新产品。”
果然周围有很多研究员打扮的人进进出出,这里的设计宛如蜂巢,六角形的房门与电梯间开开合合,这新颖的场景让蘼荼的疑惑一扫而光。
她光看着周围的景色,完全没注意到一个人低着头朝自己迎面走来。埙只是假装看不见,静候人与人之间的碰撞发生。
结果可想而知。
蘼荼和对方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两人同时半鞠躬朝对面连说三声道歉。
对方是一个披着白大褂扎着马尾辫的女子。她低头道歉时两鬓头发零散披下,随着身子一起害怕地微颤。冲这个样子谁也不会忍心朝她发火吧。
“啊,来的正好。蘼荼,我给你介绍下。别看她年纪轻轻,这可是研发部的主任。”
蘼荼连忙打招呼,笑着说自己没事。
“好了,你也别自责了。也打个招呼吧,蝉花。”
蝉……蝉花!?
蘼荼触电似跳出老远,蝉花刚伸出的手悬在半空,很是尴尬。
没错,定睛一看的确是那个在夕阳下狞笑的疯狂面孔,就是那张面孔取出名为“新死”的匕首,再把它狠狠插入蘼荼的肩膀。
蘼荼下意识地捂住伤口,摆出一副随时准备逃跑的姿态。
“我吓着你了?你为什么这样?我们以前见过吗?”蝉花怯生生地问。
蘼荼看了看埙,觉得还是别把新死的事情说出来比较好:“那个,你很像以前一个欺负我的人,刚刚认错了。”她这么说。
蝉花听罢放松地笑了,笑起来还挺好看。这样的笑靥与记忆深处的恐惧叠加,比单纯的狰狞面孔更加让人生畏。她忍不住读取蝉花此刻的思绪。令她惊讶的是对方并没有说谎,至少在她的记忆里并没有关于自己的印象。
难道这姑娘就是传说中的双重人格?蘼荼出了一身冷汗。
“最近开发的项目还顺利么。”见两人不打算再说什么,埙只好出来圆场。
蝉花点点头,有些忌讳地看了蘼荼一眼,悄声道:“就是素材不够了。”
埙满意的点头。
蘼荼还一头雾水,这时头顶的扩音器传来声音:“会议即将于一小时后于二楼会议厅开始。请与会人员准时到场。这次会议的主题是‘如何将新旧市的犯罪率控制在可接受的水平。’再重复一遍……”
看来是很重要的会议。机构内部保证着高度透明,很多会议主题都会像这样在员工间广而告之,虽然参与不了但员工也能在底下彼此讨论。
埙拍拍脑袋:“就快要开会了啊。不好意思蘼荼,你先自己去参观吧。如果要去看些文献消遣的话,出去左拐就是图书馆,在那等我就行。”
蘼荼发现埙简直是自己肚里的蛔虫。自己近来在研究古文破译,明明还没有和他说,埙这么就这么清楚?
蘼荼还来不及问出自己的疑惑,埙已经带着蝉花赶往会议厅,照例把她一人丢在原地自生自灭。
埙人很好。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这样的不负责任。前一秒还和你有说有笑,下一秒立刻就会投身他处放你鸽子。反复无常的个性没少坑惨了蘼荼,有时候蘼荼感觉自己反而像带了个孩子,比起上司,埙有时候更像一个玩心重的小朋友,看住他可不容易。
蘼荼叹气,现在只能独自行动了。
图书馆冷气很足。应该说是太足了。蘼荼一进来就冻的发抖,坐下来后更是后悔没有带上毛衣。桌椅被冻的又冷又硬,裸露的皮肤触上去都扯不下来。
图书馆大得吓人,肉眼可见的冷气在金属书架间弥漫,泛着冷光的悬浮冰粒般,让人有种在广寒宫腾云驾雾的错觉。这巨大的冰库中冰封着数十万本书籍,管理者似乎害怕连知识都会在这百年不遇的高温中变质腐烂,所以特意调这么低的温度来将它们完好无损地封存下去。
他们的好意蘼荼真的心领了。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作为回应,声音仿佛出口就冻在半空,传不远。
这时同样在古文破译区看书的女孩见状,起身去一旁为蘼荼倒了一杯热水。
蘼荼连忙道谢。
“你也是来查资料的?”那女孩奇怪,“以前没看过你啊。是新调来的?”
蘼荼只说自己是来帮朋友忙,调查古文的翻译。她没敢把半夏自杀的事情说出来。
“你那朋友还真厉害。等等这是拉诺班文诶,是现在学术界都非常棘手的古字。你朋友对这个感兴趣?”那女孩看见蘼荼笔记本上的咒文,惊叹。把咒文复印件给萨赫后蘼荼自己也在调查咒文的含义,比起坐享其成,她自己也想帮忙。
“能给我看看吗?放心,我是古文翻译专业毕业的,应该能看懂。”女孩请求。
蘼荼把笔记本交给她。女孩粗略看了看,随后惊讶地张大嘴:“天呐,这上面的内容,就和我在调查的一样!”
蘼荼听罢也吃惊不小。既然半夏是教会的人,而她与面前的女孩调查内容一样,那就说明机构与教会在同时研究这种文字,而且很可能就是在调查同一个事件!
究竟是什么事情才能同时牵动这两大组织的神经?
此刻女孩们刚来了兴致,却听得一声呵斥:
“喂,夕雾,别开小差!”一个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桌前,手上提着一个纸袋。
名叫夕雾的女孩吐吐舌头,反而是蘼荼被吓得半死。
“霜桑,你看你吓到别人了!而且,我也没在开小差!”夕雾理直气壮地反驳,嘟起嘴抗议。
名叫“霜桑”的男子的确冷若冰霜,此刻语气在冰冷中却多出些无奈:“好好好,我知道你工作一直很认真。但我也有工作:就是看好你。今天破译进度怎样?”
一提到这个夕雾立刻激动起来:“你叫什么名字?蘼荼啊,我知道了。霜桑,刚刚这个姑娘和我交流了一下,我们虽然在不同部门,但是却在调查同一个事件,实在是太有缘了是不是?喂喂,我们今晚请她吃饭吧,反正大家都是同事。”夕雾显然是那种自来熟的性格,无论是谁几分钟就能混得很熟。此刻她拉着不知所措的蘼荼,兴高采烈地提议。
霜桑无奈地用手捏捏鼻梁:夕雾的大喊大叫已经让他们成为周遭的焦点。这可是图书馆啊!他不得不从袋子里拿出奶茶,把吸管对准夕雾的嘴巴就是一顿狠塞。夕雾开始还含着吸管娇嗔抗议,灌了几口又觉得好喝,随后便不再说话,抱着奶茶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喝了。
稳定下夕雾,霜桑开始打量蘼荼:“你是哪个部门的?”
“我,我是资源部的。”蘼荼有些慌。
“埙那家伙管理的部门啊。哼,还真看不出来。”霜桑冷笑。
蘼荼感觉氛围有些不对。这个叫霜桑的男子似乎对埙和他的部门抱有成见。
“我就直说了吧。我看不惯那家伙。一天到晚脸上都挂着那种笑容,面对什么都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这种性格让我很不舒服。在他手下干活,不知道你做何感想。”
蘼荼还是第一次听人这样说埙,她本能地想反驳,霜桑却不给她说话的余地:“你知道在机构工作的法则吗?我不信他没和你讲过:首先你是机构的员工,其次你才是人。在他的手下,每个人仅仅是达成目的的工具而已。在他眼中,你也不会例外。这些我最清楚不过。”
蘼荼回想起埙曾经的种种表现,真的。无论发生什么,车祸,凶杀,事故,再怎么惨绝人寰的事情,那些沉重到令她神经几乎迸断的事情,埙也只是超然般置身事外,保持着他莫测的笑容。
对啊。如果一个人无时无刻不在笑着,那和面无表情还有什么区别。
蘼荼不知为何冒了身冷汗。
“你可知道埙手下的都是些什么人?估计你也不清楚。但是你和他们都不一样,我听说过你的事情。这我就很奇怪了,为什么埙这次会带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回来培养,你就没有想过,你一介女孩子,他为什么要这样对你,让你加入机构,让你衣食无忧,让你居有定所,明明你们当初只是萍水相逢,你也只是个普通人,那他凭什么要对你这么好,而你又有什么他想利用的地方?这些事情,难道你就从来没有考虑过吗!”
蘼荼至此已是无法思考。
“霜桑,别说了。”这时夕雾央求。霜桑这才不情愿地放弃追击。
“不好意思他性格很直,有什么话不喜欢憋着。给你添麻烦了不好意思。”夕雾道歉。
“你道歉干什么?我说的是实话!”霜桑不解。
夕雾只是摇头,让他别再说了。
“正式认识一下吧。因为我是古文翻译专业毕业,所以在机构负责古文破译。这位小哥是我的搭档。你朋友的笔记好认真,让我想起了自己当时的一位学姐。她叫半夏哦,是不是很好听的名字?虽然她人总是形单影只,但在我们系里可是大才女呢!不知道现在她过得怎么样……”
蘼荼没听完。她听到这里已经感到眩晕。
那个半夏,夕雾的学姐,她已经……从天台上一跃而下。当着蘼荼的面。
这个世界真是狭小而残酷。
见蘼荼不说话,夕雾以为她被霜桑吓坏了,便挥着软绵绵的拳头雨点般砸向一旁的男子,要他道歉。
霜桑全盘接受。
蘼荼在一旁又想起半夏坠楼后埙脸上的笑容。那种笑容没有丝毫悲悯,更像是某家阳台花盆掉下却没砸到人时有惊无险的笑容。
露出这种笑容的人,在机构里身居要职,真的能带领我们创造出一个美丽而幸福的世界吗?
蘼思考时图书馆墙上贴着的一句话映入眼帘:战争即和平,自由即奴役,无知即力量。这可能是从某本书里摘抄的名人名言吧。蘼荼不清楚。她也不懂它表达的意思,既然无知是力量,为什么这句话还会出现在图书馆里?
这时夕雾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蘼荼回头,原来埙不知何时已站到了自己身后。
“那句话什么意思?”蘼荼随口问道。
“那句话是规则。是规则的总纲。”埙笑笑。
蘼荼不明所以。
此刻霜桑的表情有些僵硬。埙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没什么。在机构里你们可以畅所欲言,这是你们的自由。”
霜桑很不自然地点头,找了个借口匆忙离去。再一看夕雾,刚刚还活力十足的她埋下头来,脸颊发白,双手握拳撑在膝盖上瑟瑟发抖。埙和她搭话时她吓了一跳,连句话都说不全。
埙在机构里原来有这么吓人?
埙的笑脸看过来:“久等了。我有件事情想和你说,到外面来吧。”
厂区整洁的食堂内,埙把蘼荼带到主管专用的包间。这里隔音效果很好,在此商谈要务很是恰当。埙点好菜,自己却不动筷子,只看蘼荼吃。
“最近,新旧市的犯罪率大幅上升,我们刚刚到会议也讨论过。盗窃,抢劫,强奸,凶杀,各类案件层出不穷。整个城市进入到了犯罪的高发期,我们不能指望教会的人力挽狂澜。为了创造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这种事情是不被允许的,机构会出手拨乱反正。但这不是重点。”
埙话锋一转:“蘼荼,我希望能借助你的力量。我希望你能够帮助我。”
还在夹菜的蘼荼手一抖,饭菜差点掉到地上。这是继邀请她加入机构后,埙第二次用这种语气请求她。
“根据我们的调查,那些作恶行凶的不法之徒,他们中有人获得了异于常人的能力。这么说吧,就像电影里的普通人偶然得到了超能力然后四处惩恶扬善,只不过如今得到那些能力的都是打破规则的恶人。很疯狂,不是么?我们也一头雾水。虽然目前我们尽全力逮捕了不少,但他们的数量还在攀升。机构已经成立了调查委员会,我们猜测很可能有人在幕后指使这些人在新旧市兴风作浪。你的能力可以读取他人的思维,如果你加入,我们或许很快就能揪出幕后。”
“我、我?等等这太突然了!”
“事先没和你说明也是我的失策。你可以把这理解为单纯的升迁。你不再是机构的基层员工,你可以和更高级的职员共事,这对你可是好消息。”埙解释道。
“我想再考虑考虑。”沉默后,蘼荼意外的没有一口答应。
埙脸上掠过丝惊讶。这还是蘼荼第一次面对自己的请求犹豫不决。
“我尊重你的选择。今晚在这住下吧。房间已经替你安排好了。明天会有一个大事件,希望能让你有所感触。”埙说到这终于动起筷子:
“希望你在旁听席上不会紧张,因为明天的对那位囚犯审判会相当漫长。”
10.恶魔总会应声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