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4-15

13


罗云熙本着豁出去的心态答应吴磊的时候,对两人关系是没抱什么乐观心态的,想着小孩子三分钟热度,不用等七年之痒,七个月都不一定走得下去,谁知道晃晃悠悠快五年过去,也就走到现在了。


他总记得吴磊说,“你说我还是个小孩子,可是怎么样才算是大人呢,大人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想要什么,需要付出什么,那我从很小就知道了。我想做的事从来没有变过,也不会变,我一直觉得我最想做的事就是极限运动,可是后来我把你放在了前面。”


吴磊知道,罗云熙无非是觉得他年纪小,定不下性来,可是定不定性不是年纪说了算的,该变的人七老八十了一样不回头,而有的人天生就是坚定的,一与之订,千秋不移,这种事主要还是看人。


爱情虚无缥缈,不能做什么指望,反而还是一个人的本性靠得住。


罗云熙觉得,他可以对吴磊有信心。


其实两个人确定关系之后,除了吴磊可以时常光明正大地要求亲亲抱抱之外,生活也并没有多大变化,上班的上班,训练的训练,一路回家吃饭,周末通宵打游戏吴磊会留宿,他的东西就渐渐多了起来。两人来往越来越密切,发现相同的东西越来越多,简直像是约好了买的一样。


第二年夏天,跆拳道全国青年锦标赛就在成都武侯区举办,吴磊踩着十七岁的年龄线参加他最后一届青年锦标赛。罗云熙对这些赛事一直没什么概念,但是在自己地盘上的比赛自然不一样,说不得要格外重视一些。


吴磊一年来个子又长了不少,一米八出头在西南地区可谓睥睨群雄,罗云熙本来也算高的,站在他旁边也被比下去不小的一块。个子高了体重也同比上涨,刚好踩在六十八公斤级和七十四公斤级交界线上,稍微敞开吃两顿可能就得被分到另一组去,十分不划算。知悉情况之后,罗云熙天天上网查食谱,把他饮食管控得冬天般严酷。比赛前一天下午,罗云熙开车送吴磊去称重,还特地饿了他一顿。


吴磊的分组在最后一日竞赛单元,罗云熙也去了现场,他第一次看跆拳道比赛,体育场里有些吵闹,呐喊声,加油声,裁判的哨声,教练的指挥声,选手反而显得安静了,双方的对抗更多的像是小心谨慎地相互试探,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天雷地火龙争虎斗。


这一场比赛吴磊还是止步于前八,依然不在站上领奖台的四人之列,但已经是他们地区代表队最好的名次了。加上前一次全国赛的成绩,他的选择会变得很多。


罗云熙拿着他红扑扑的一级运动员证书看,吴磊的长相无疑是经得起证件照考验的,虽然那份强行严肃看上去有点好笑,但还是不能埋没隽秀的轮廓和深邃的眉眼。他心里一阵柔软,这个漂亮的大男孩儿,是他的小男朋友,他年轻的爱人,天赋出众,又非常努力,他以他为骄傲。


“哎,去哪所大学想好了没有?”


“本地的大学就很好,还能天天跟你待在一块儿。”


吴磊该有的证都有了,他不想进省队专业练体育,还是打算考大学,有一级运动员的头衔,再加上排名摆在那里,虽然没到能免试录取的地步,不少不错的学校的重本专业都可以降分进,本地那所高校的招办也抛来了橄榄枝,只要高考成绩能上二本线就录取。


眼看是尘埃落定的事了,一群人依然如临大敌。班主任忧心如焚,接连找吴磊谈话说高考七百五十分你考一百五十分就是拿冠军也是绝对没有学上的。


升了高三之后,校队的训练基本停了,专攻文化课,吴磊周末还是会去武馆活动活动,但是他的游戏本遭罗云熙扣了,威胁他模考没进步就给他把符文全融掉。


就这样,吴磊兢兢业业地考过了二本线,成功得以在家门口念书。


填完志愿,吴磊跟回来陪考的家里人出了柜。他们被吴磊的不走寻常路从小惊吓到大,弄这么一出也已经见怪不怪,而且跟玩儿命相比,跟男人谈恋爱似乎都是小事了。作为家人,他们最清楚不过,吴磊从小就有自己的主意,心思很定,决定了的事,除非是他自己放弃,别人很难干涉他的想法。


但是吴磊妈妈也没打算任儿子搓圆捏扁,她说要父母认可也可以,你绝对不可以玩翼装飞行。


她本来做好了儿子直接不理他们继续我行我素的心理准备,条件开得很低,还给他保留了一点高空跳伞的权利好打商量,没想到吴磊答应得很痛快。对于他来说,这些不过是达成他的最终目的的途径,如果这样的牺牲可以换来两人没有后顾之忧的相处,他不介意绕远一点路。


吴磊妈妈见过了罗云熙,觉得这个年轻人长得好看,气质平和,年纪大多少可以约束一下吴磊,倒是很顺眼,除了是个男的,没别的毛病。她对罗云熙说,吴磊从来不惹事,但也从来不让人省心,因为他肯听人话做什么的时候,不是因为他真的愿意听你的话,而是他本来就打算这么做,一旦他跟你意见不一致,说什么也没用。


罗云熙转头看了一眼抿着嘴一语不发的吴磊,他恍惚间在这个少年身上看到了一种时空错乱般的落差,仿佛原本他应该从小就被所有人寄予厚望,不同的人对他有着不同的期待,一举一动都万众瞩目,而他也不负众望地成长得无可指摘,滴水不漏,世故圆滑,皮相上朝气蓬勃,骨子里又过早染上了暮气与疲惫。罗云熙突然无法遏止地,没来由地为这些并没有发生的可能性感到心疼。


然而现在,好像人人都对他无限包容,他只是坚定地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心无旁骛,他身上没有任何重负,身边的人对他没有成龙成凤的期待,只要他平安快乐,无病无忧。


罗云熙也是一样,只要他平安快乐,无病无忧。他伸过手去捏了捏吴磊的手,被吴磊一把攥住了。


事后吴磊的姐姐愤愤说,这是什么事儿,既保住小命还照谈恋爱,天下便宜全是你一家的,全都是为了你好,得了便宜还卖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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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取通知书寄到的时候,吴磊面签刚过了,下月启程去亚利桑那州,眼下正陪罗云熙在富士急坐过山车。看着罗云熙哒哒哒一马当先举着导览图叽叽喳喳地跟他讲世界纪录级项目,吴磊仿佛体会到了罗云熙看他的时候那种看高中生的感觉。


从高飞车上下来,罗云熙走去开储物柜的时候手还在打哆嗦,吴磊话都说不利索了,天外游魂一样转了两圈一头扎进罗云熙怀里,脸埋在他胸口不肯抬起来。


“你上周刚去水库悬崖跳水!我还以为你是个王者!”罗云熙抹了把脸,抽着气毫不留情地弯酸吴磊。“你清醒一点你可是马上要去考跳伞的男人,我们去坐那个火焰惊魂落体。”


那能一样吗……吴磊在他怀里拱了拱,依旧不想说话。跳水也好,跳伞也好,一跃而下的时候,他会知道这是他自己的决定,他会为此负责,失误会导致丧命,是死是活在他自己掌控。


而且不会被甩来甩去。


吴磊舍命陪心肝儿,但是没想到落体时短暂的失重感意外地对他胃口,让他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夜晚的时候,两人就在旅店里缠绵。罗云熙双手扶住床头,肩背向下压去,躯干凹出一个柔韧的弧度,吴磊像自己从前无数次构想过的一样,握住他的腰肢,从背后慢慢地将自己送入他体内,看着他的脊线因为吃力而拉长,肩胛向中间收紧,形成一道双翼间一样的沟壑。像是起飞前的展翼,也像是停栖时收回翅膀。


罗云熙对木质结构建筑的隔音效果持怀疑态度,一场性爱静默绵长得像是没有尽头,只有些微的喘息与呜咽悄悄从歧路散逸出来。吴磊俯下身去,胸膛与他的背脊紧密贴合,亲吻他的脖颈,像是叼住了白鸟修长的颈项,没有挣扎,没有四溅的血液,平和得像童话故事里的献祭。


跟小朋友在一起之后罗云熙变得格外养生惜命,不然这样异国他乡的旅店里,要是放在多年前,他大概是要来一支事后烟的。


“当时阿姨让你选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多少会犹豫一下呢。”罗云熙虽然疲惫,四肢百骸又有一种暖融融懒洋洋的畅快,靠在吴磊胸前翻看手机里的行程,计划着回去要收拾什么行李,“毕竟规划那么久了。有了新欢忘了旧爱,呵,小猪蹄子。”


听着“新欢”大言不惭地说风凉话,吴磊觉得这个人一定又是嘴瓢了,进入口脑失联,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常态。


“我对翼飞其实没有那么执着,百分之三十的死亡率,我不是想找刺激,也没指望拿个劳伦斯奖什么的。”吴磊想了想说,“大概就是想感受一下飞起来的感觉吧……”


吴磊忽然又回忆起他一度忘记了的某一个梦,梦里穿着翼离开山巅的是罗云熙,自由落体般极速坠落,而自己从直升机上跃下,追逐着他,向他靠近,两个人在飞行之中重合,开伞之后降落在他的背上。


千百年来人一直都在渴望飞翔,向往天空,然而奔月始终是妄谈,飞升流于左道,硝烟散去后,奇思异想的万户形骸难觅,只余尘灰。即今的人们已经可以借助种种智慧的结晶离开地面,穿梭云间,甚至遨游茫茫宇宙,然而人的躯体依然浊重不堪。所以人们为了体验那短暂的轻盈,拿生命去冒险也在所不惜。


“但是现在我没有那么想飞了,哥。”吴磊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罗云熙,“跟你做过爱之后,我觉得我已经知道飞起来是什么感觉了。”


于是他的追求反而变得单纯而明晰了,他在寻找坠落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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