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何以被情怀蒙蔽

先讲几个故事。

说欧洲二十年来，一直在追查一个跨国女性杀手，在至少几十起莫名其妙的杀人现场中，发现了这位杀手的踪迹，从DNA检测中，毫无疑义地发现这是一个人。关于这个杀手，有很多情怀故事的猜想，也有作品将此事描写得惟妙惟肖。直到最近，警察眼皮底下看见一人被杀，身上也有此杀手的DNA，才意识到可能哪里出了问题，科学家从检测DNA的棉签入手，顺藤摸瓜，找到了罗马尼亚一个不爱洗手的棉签厂纺织女工。这件事到此为止，情怀退场，然而充满情怀的设想掩盖了并不难发现的数据错误，误导了警方很多年，多国的警察们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高智商具有情怀的杀手上了，智力高超的神探们也被情怀所误导，多起凶杀案也就此线索完全中断。

当然，这个故事只是数据污染所引发的情怀想象的故事。有另外一些故事，就不那么是想象的了，而是事实。著名主持人柴静前两年拍了一个片子《穹庐之下》，柴静从自己的女儿得病入手，怀着情怀发现一个惊天的秘密，那就是最近10年中国的癌症发病率升高了300%，由此得到是空气污染造成了癌症的诱导型结论。有人最近将柴静的数据推广到全球，发现一个更大的惊天的秘密：全世界空气质量越好的地方，癌症发病率越高。其实原因很简单，空气质量好了，人的寿命长，寿命长了自然癌症发病率高。

连续10年，我在MBA、EMBA、本科生、硕士生的管理学课程中，总是做一些有趣的实验：“如果2001年你在上海徐汇区买一套房子50万，1年后100万卖掉；过了两年又以300万买回来，2015年400万卖掉，现在这套房价值600万，请问你这套房赚了还是亏了，盈亏多少？”。回答正确率永远不高于30%，而对照组将房子换成一个大型挖掘设备，回答正确率马上达到80%。

2013年，崔永元到美国调查转基因，调查了超市、居民、科学家、生产者，得出惊人的转基因调查报告，至今还被称为“情怀的脊梁”。而事实上，每年中国进口转基因大豆8000万吨，仅此就节省土地5亿亩（中国全部耕地18亿亩）；而另外一件事，崔永元状告农业部组织中国的科学家进行转基因实验的所谓滥种。两件事看起来不相关，事实上是完全一回事。充满了情怀的崔永元们最大的成果是让中国科学家不能种自己的转基因产品，而进口大量的转基因产品。

前面四个故事都是有关情怀：第一个是数据污染、第二个是偷换概念、第三个是利用干扰数据、最后一个是偏态分布。在此我无意争论转基因科学问题，只想谈基于统计学的经济学常识：智慧与情怀。

普林斯顿大学高等研究院，是全球顶级的研究机构，爱因斯坦、奥本海默、杨振宁、李政道在此长期工作，高等研究院的标识是真和美。为什么没有善呢？因为对于科学家来说，智慧总是被善良欺骗。

2001年10月，著名的经济教育学家王则柯在北大讲座，后来将自己的演讲集出书，就叫做《智慧何以被善良蒙蔽》。王则柯说：“如果因为道德、因为善良就模糊了基本的学理，你的经济学就站不住脚了，最后也谈不上道德和善良。善良的人们曾经以为越有用的东西应该越贵，结果形成不科学的使用价值论；善良的人们曾经以为包含劳动越多的东西应该越贵，结果形成不科学的劳动价值论。就这样，经济学说史上，善良曾经一再蒙蔽科学。王教授是中山大学岭南学院的经济学教授，曾经在经济学博士生考试中出过这样的题目：“试论多数人收入低于平均收入造成的贫富差距问题”，结果绝大多数经过严格训练的硕士将这个常识性数学问题回答错误，只因“贫富差距”这个“情怀魔咒”。

著名的经济学泰斗萨缪尔森在他的《经济学》第十版中提醒大家注意“文字暴力”，指的就是以上这种被情怀所污染的智慧现象。

上海有一个非常著名的中学：上海中学，上海中学托管的初中部叫华育初中，华育初中升学率非常棒，每年320个学生，有120人能考上上海中学，有180人能考上8大名校，因此很多人总结华育的成功经验。然而，如果用另外一个角度看华育初中，每年数千个最好的小学毕业生申请华育、1000多人获得各种奥林匹克奖项的学生参加华育组织的考试，再筛选20%进入华育学习，经过华育严格的应试学习，最后还有100多人进不了很好的高中。萨缪尔森将这两种分析都成为“文字暴力”。如果文字暴力用情怀解读，就会很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被道德绑架。

2016年4月底，西安电子科技大学的学生由于癌症，查百度最后将家底花光，引起了一场巨大的热点，引起人们对百度、对莆田系的鞭挞，一时间情怀、道德和善良泛滥。在我看来，恰恰是情怀出了大问题而科学、法律、规则严重缺位。2006年，我父亲被诊断肺癌，多所著名的上海顶级医疗机构拒绝治疗，万般无奈下我到了上海某军队医院，热情的护士嘘寒问暖、积极的医生安排病床、主治大夫拍着胸脯，父亲在半个小时内被推进了手术室，在背上画上记号让我付钱50000元，好在我抓紧查国内外医学文献，发现父亲根本不具有手术指征，坚决拒绝了这种临终绑架，将父亲接回了家。非常具有情怀的莆田系也是用这种办法将一个一个临终的老人最后买墓地的钱掏空的。我曾执教过大专、本科、研究生，有一个基本的思路，指导学生写论文的时候，让大专生不许使用HAO123、本科生不允许使用百度、研究生基本不允许引用中文文献，这个思路比较偏颇，但却很有效，按照印度教育学家苏加特的未来教育的核心素养：搜索、阅读、辨别真伪，你使用什么工具查文献，决定了你的思维程度。这些年方舟子被封、崔永元情怀乱飞、柴静母性滥情，都是科学精神丧失、伪道德至上的令人堪忧的深层次表现。而一个著名的西安电子科技大学的理科生，还用百度救命，不能查医学文献、国外文献，求生的情怀最终让位于理性的判断，不仅是个人生命的悲剧，更是教育的悲剧，也是国殇。

经济学是研究社会和经济内在关系的学科，最近几十年，经济学中非常多的理论，都是研究人的行为、感觉和理性之间关系的。博弈论、不对称理论、机制设计理论、实验经济学等，就是研究经济中的信息传递和策略的科学，对于经济学家来说，是没有“道德”这个变量的，因此经济学也被称为“不道德的经济学”，只有不道德，智慧方能不被情怀绑架和蒙蔽。

当我准备写这篇文章抛出部分观点时，有朋友圈好友很不以为然，对我说：“方舟子一看就不是好人，你怎么为他说话.”

是的，方舟子一看就不是善茬，看那长相和嘴脸，我们就不喜欢。如果按照这个标准，海瑞更不善良，和绅对家人亲戚非常善良，然而不善良的人往往理性过剩，智慧不会被善良蒙蔽，因此方舟子打假几百人几无失手，而被打假的人的长相都很善良。

中国的教育工作者往往是情怀有余而理性不足的一群，对于把自己总比做蜡烛的教育工作者我将王则柯教授的《智慧何以被善良蒙蔽》和其编者的话推荐给给大家：

l善良的人们曾经设想越有用的东西应该越贵，却发现并非如此，善良的人们还曾经设想越来越难做出来的东西应该越贵，同样远离事理。

l或者你更加善良，因为他是一大串头衔和荣誉的学者，就以为他一定掌握真理，结果仍然不是这么回事。

l面对各种迷雾或者光环，大家要珍惜自己的常识判断。这样，人们的智慧，才可以不因他们善良而被蒙蔽。

当文章写到这地方的时候，看到了一篇转载如何查询医疗文献的文章，与我的看法基本一致，又看到一篇如何避免受骗的文章，也很有启发。我从事信息安全行业多年，有些国家标准还是我参与制定的，其实背后的逻辑都是防止被骗，我总结最核心的一个秘诀：不怕骗子有智商，就怕傻子有情怀。绝大多数人所谈的情怀，是撑不起专业性的，连工匠都不是，谈何工匠精神？

H D","h��x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