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书，一个可能并不存在的女子和TVB影视剧

1958年邵氏电影《吕四娘》海报

几年前看过一部TVB 的电视剧，叫做《九五至尊》套路就是常见的反穿越类型，简言之就是一个古代的皇帝遭遇意外事件，穿越到了现代化的香港，然后混的风声水起的故事。这个古代的皇帝就是清朝的雍正帝，而导致穿越的意外事件就是，吕四娘在一条船上刺杀雍正两人被一起卷入漩涡……一个满族的皇帝和一个民间的女子为什么成为后世编造黄金档剧集的素材来源？吕四娘和雍正帝他们之间的江湖传说到底是怎么来的？

看完耶鲁大学历史系教授史景迁的这本《雍正王朝之大义觉迷》（Treason by the Book）基本可以了解清楚关于江湖中雍正帝和吕四娘的纠葛传说到底是怎么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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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并未读过史景迁的作品，理想国出的这本《雍正王朝》算是开始拜读他众多作品中的第一本。灰粉色的封面，硬壳装，烫金书名，开始觉得用纸差读到后来才意识，这是为了照顾纸的柔顺度，翻到哪里就是哪里，服服帖帖的，极大地降低了读书的体力成本。值得注意的是背面列了一溜史景迁的作品。书名涉及到的题材范围从张岱到曹寅和康熙到山东一个小人物王氏到利玛窦胡若望到雍正帝、太平天国和天安门，方方面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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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书总序的标题叫：妙笔生花史景迁。史景迁这个名字是民国时期著名历史学家房兆楹所取，取自，景仰司马迁之意。史景迁的写作以叙事和文笔见长，书中没有什么艰深的理论也没有过多的分析和论证，用引人入胜的文笔叙述史实，达到一种阅读小说的奇妙体验。许倬云这样形容史景迁：“给他一本电话簿，他可以从第一页的人名开始编故事，编到最后一个人名。”史景迁是在美国少数能使专业史学著作成为畅销书的作者之一，对于中国历史知识在西方英语世界的传布造成很大影响。当然也有人诟病他的作品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历史学著作，但是作为一个业余的历史爱好者，在史料准确的基础上能读到这么让人沉浸其中的书已经很是满足了。（部分参照维基百科）

这本书的英文名字叫做Treason by the Book，中文名译作《雍正王朝之大义觉迷》，英文书名里的the Book 指的就是《大义觉迷录》这本在雍正执政期间官方刊刻发行、宣讲，在乾隆即位后立马禁毁的一本书。

到底这本两代皇帝不同处置的书，怎么背叛了雍正帝或者说清王朝，得从1728年川陕两省总督岳钟琪（请注意岳这个姓氏，岳钟琪为南宋名将岳飞之后）意外收到一封投书说起。这封投书核心思想就是不满身为“蛮夷”的满人皇帝的统治并列举了雍正帝的十大罪状，弑兄屠弟；谋父逼母；贪财好杀；纵情淫色等等。然后，后面的大致情节，大家肯定都不会陌生，两省总督将这个重大事件报告给皇帝，皇帝当然要查清楚背后指使，这么一查带出来了一堆相关不相关的人。按照正常的剧本走向，涉及这种谋逆事件肯定是查出来了相关的人，基本上就是全杀甚至会涉及到家人。

然而，雍正帝这个处女座里面的翘楚，就是不按常理出牌，你说我贪财、说我好色、说我皇位继承不正统，我就一条条反驳给你看。

雍正帝

在投书人被捕后，经过盘查诱讯查出幕后作者为湖南的曾静。《大义觉迷录》这本书描述了曾静从反对雍正到拥护雍正这一“大义觉迷”的过程。收录了从案发到曾静认罪写下《归仁录》两年间关于此案的上谕，以及曾静的口供，还有雍正帝对曾静等人指责他的十大罪状（谋父、逼母、弑兄、屠弟、贪财、好杀、酗酒、淫色、怀疑、株忠、好谀任佞）的一一辩解。在案件审讯过程中，曾静承认受到吕留良华夷之辨思想的影响，不满身为“蛮夷”的满人皇帝的统治，质疑雍正帝统治的合法性。比较戏剧性的结局是，因为曾静最终的“觉迷”被雍正帝赦免并加以优待，而去世已久的吕留良缺惨遭挖尸，他的后人和学生更是被屠戮殆尽。

吕留良的思想核心在一句“君臣之义固重，而更有大于此者。所谓大于此者何耶？以其攘夷狄、救中国于披发左衽也。”简单来说就是汉人中心论，尊王攘夷重于君臣之义。雍正帝反驳说，孔子提倡的华夷之分不强调以种族为标准而是以文化礼仪做度量，来论证满清统治的合理性。

这本书里面关于雍正帝言之凿凿的十大罪状，雍正帝一一进行了反驳，并最终追查到最初的传谣者为“阿其那”、“塞思黑”（雍正对与其争夺皇位的八阿哥、九阿哥的蔑称，有很大侮辱成分）等政敌残党。当然，在古代交通不发达信息极为闭塞的状况下，查出一个谣言的来源简直难如登天，或许把最终罪人引向那里是雍正皇帝心中最佳的答案，也是处理这个案件的官员们最优的解决方案。

这本书付梓之后，全国刊印并有专人定期巡讲，以正视听。然而，效果并不是很理想，甚至有一点反作用。广大的人民群众第一次窥见了宫廷秘辛，是不是事实已经不重要了。

乾隆帝即位之后不久就雷厉风行地将被雍正帝赦免的曾静等人缉拿归案，迅速重审被判死刑。流传各地官方发行的《大义觉迷录》被收缴后，集中销毁，然而仍有若干数量逃过一劫。有些《大义觉迷录》流到日本，幕府对其中透露朝廷如何运作的蛛丝马迹很有兴趣，还有书贾出于各种目的大加搜罗。书中有些内容已经被篡改成一位帝王如何修改记录以洗刷名声，有的部分更是被随意篡改，其中流传最久的便是吕留良的孙女吕四娘使雍正暴毙一节。后世的各种影视剧小说为了使剧情丰满加了各种料，有说吕四娘用血滴子取雍正首级的，还有让他们俩穿越并产生爱情的……

这两位皇帝对待流言的态度以及民间文人对满清政权合法性的怀疑，采取了截然不同的行动。一个一位向天下人说明对他不利的传言，便可让流言不攻自破，因为眼睛雪亮的后代会尊敬他。但是他的子民却记得了谣言，而忘记了皇帝的苦心。另一位皇帝却以为把书毁掉，便能告慰父皇在天之灵。而他的子民却以为他之所以想毁去此书，就是因为书中内容确有其事。但是他们都错了。

而这本最终流传下来，留给史学家，留给我这样的一些历史看客，一本细节饱满的材料，可以来猜测几分当时入主中原不被欢迎的外族统治者当时的几分焦虑和心境。或许，这也是这本书名取“Treason by the Book” 的题中之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