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涵出生在小城的冬天。她自幼体弱，手脚总是冰冷，也因此偏爱暖色调。小屋是租来的，雨涵习惯把所有白炽灯换成柔和的暖黄；办公室里时常插着雏菊干花，散发些许干爽的植物香气。
十一月中的时候，雨涵已经把自己裹成球，同时没法离开热水和暖手宝。她像一只柔软孱弱的动物，瑟瑟蜷在某个角落，对于整个冬天的寒意无力抵抗。
“你一个年轻女子，怎可以这样畏寒。大好时光竟虚度在家？”Yuki时常笑她。Yuki高挑艳丽，是典型的冷美人，可在零下的天气穿着裙装笑傲十里冰封。
雨涵不说话，厚厚的高领毛衣遮住口鼻，只用湿漉漉的眼睛看她。真让人想狠狠欺负一把，Yuki想。
周一早上，Yuki照例收到爱慕者的大捧花束。雨涵恰巧抱着手袋经过，眸子亮了亮。Yuki示意她随意取用，雨涵龇着小虎牙放下手袋，挑出一朵青涩的向日葵花蕾。绿色未舒展的花盘怎么看也其貌不扬，被嫩白小手仔细捧在怀里。
她把向日葵插在玻璃瓶里，认真地修茎换水。
花儿却一直懵懂的样子，昂着脑袋不为所动。
雨涵回家的路上，总路过一个叫Miss Faye的甜品店。橱窗里各色蛋糕小巧可人，她也没有一品芳泽的欲望。甜食入口瞬间会叫人感到温暖，但终究提供不了源源不断的养料。
路人偶尔留意到这个捧着向日葵的女子站在小店的玻璃橱窗外。暖黄的灯光映得她肤发更浅。瓶中孤零零的花骨朵和她一样瘦弱。女子把自己裹的严实，脸颊巴掌大。不知是口干还是嘴馋，她舔舔粉唇，又吸了吸鼻子。这种不经意流露的娇憨比刻意雕琢更惹人怜爱。
倒真如迷路的小猫一般。
雨涵回到家里把，向日葵安然置于床头。她喜欢它，抬手拨弄皱巴巴的花盘。这是一枚尚未长开的小太阳，她想。有一天它会撑开宇宙的迷雾，将阳光盈满她的手心。
喝了点牛奶，手中的书未翻几页。雨涵歪在靠枕上睡着。冬天她无法控制陷入睡眠，这许是弱小生物抵御严冬的手段之一。
十点多冻醒时嗓子冒烟，雨涵喝了口水晃悠悠爬进被子。凌晨一点再次醒来，浑身已烧得难受。
这是入冬以来的第几次？
曾有一人，皮肤微黑，总像吸足阳光一样来到她面前。四季任意更迭，他却让每一帧画面都涂满夏天的色彩。多神奇，斯人陪伴的时日，她连病痛都少了许多。
她不想多作回忆，可是那株向日葵不知触动了什么，让她心里柔软地痛起来。曾经她花了大把时间来熬夜，期待着每一个可能的“下一秒惊喜”。但是她忘记了，真正幸福的人是从来不晚睡的。
她给他做过一个丑丑的草莓奶油蛋糕，两人饶有兴致地吃完。她也存了很多花样的甜点，想着有总一天能给他做齐全。那是一个曾把阳光带给她的人，每一寸都该揉进丰盛甜蜜的气息。
后来？对了，他说过，很多事是没有以后也没有后来的。
时间确实是最好的偏方，可惜只能治愈皮外伤。雨涵变得嗜睡，她也不知道身体是自行放弃了什么，但睡眠是很好的，可用于回避所有思考。不时生病让她不那么钝感，毕竟对痛苦的感知也算是活着的体征。
她的生命力和曾经孕育的小小种子一起破碎流失，那时候她已知道余下的时光必将形容衰微。
热切殷勤的男子无一不滞留在冬天的入口。Yuki不可思议：“Eric那样真诚有为的青年也被拒之门外？莫非你喜欢的是女人？”说话间夸张地抱胸后退几步。
雨涵哭笑不得。只怪她提不起劲应付追求，怎样的热情经得起大段的空白。
可能不会再有人让她想穿上可爱的外套围上厚厚的围巾，抱一杯热乎乎的奶茶，在雪天迈着小短腿小心翼翼跑到他面前，举起手说：“要抱！”
心下了然是真，力不从心也是真。
向日葵被领养的第十一天，金色的花轮终于缓缓绽放。每一片花瓣都浸透阿波罗的微笑，照亮女孩小小的脸庞。
她兴奋地跑下楼，去Miss Faye买了一块草莓奶油蛋糕。娇艳的草莓配着雪白的奶油让人心情愉悦，浓郁甜美的香气几乎让她落下泪来。
童话里说，很久很久以前，一位美丽的皇后希望得到一个孩子。在一个冬天的夜晚，她的手指被针尖刺破。殷红的血珠滴到雪上，她抬头向天神许下一个愿望。
这是故事的开始。
雨涵把蛋糕放在向日葵旁边。奶油在温暖中慢慢稀薄，仿佛春日初融的积雪。
小音箱里放着Club 8缱绻慵懒的《Love in December》：
「So this is love
这就是爱情
in the end of December
在十二月的末尾
quiet nights
沉寂的夜晚
quiet stars
安静的星辰
and I'm here
我在这里
Monday to Sunday
从周一到周日
cause you're fragile
因为你是如此易碎
and I'm weak
因为我是如此脆弱
so you fall into sleep when the nights grow longer
所以当这些长夜变的更加漫长，你便陷入沉睡
and won't wake up
不愿再醒来
我总在那里，只为你
I'll be there for you
不要担心我宝贝
you know me better than that
你知道的，还有谁比你更了解我
I'll catch you if you would fall
我会紧紧抓住你，当你迷惘失落
when the days grow colder
当所有的白昼变的更加寒冷
and won't look back
不要再回忆
and I can't guide you
也许我无法指引你
but I'm here
但我仍守候在这里
till the spring…
直到来年春天降临……」
她睡的又深又沉，笑意停留在嘴角，久未褪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