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历史 仙侠】长生记第二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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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方旋父亲单名一个富字。在王方旋七岁多不满八岁时,青城道人无奰子到阆中王家向王富将他讨要了上山学道,至今已有十年了。这十年中,白日里他只在黑鹤玄和子、白猿秋湖子激励下,苦练身法剑术,入夜则在无奰子引领下,从吃饭睡觉开始,起息动念、调息养气,炼精化炁、还神入虚——这都还是些入门基础功夫。就是这些入门基础,他也练了有八九年时间,一年多以前,无奰子方教授他独门功法内观性命六句教。

授法前,无奰子对他道:“方儿,你练气九年,也算基础扎实,现下我开始授你内观性命六句教,在正式修此法之前,一些修行的门道路数,须给你说清了。我们修道人中间,一向流传一句话:道行如一,殊途三百六。这是说,修道终极,不过乘长生、御逍遥而已,但其中路径呢,林林总总,便是三百六十条路,也还不尽数的。

“其他各门,如什么上清灵宝、宿土麻衣、众阁全真,或者便是所谓的衣钵正法所传正一茅山,不外是依神立教,练得什么五雷正法、符籙斋醮、祈雨驱鬼,依为师说来,不过装神弄鬼而已;或者服食外丹,执鼎器之说,只信炼铅汞金石外药为服食不死,至失人身而不能救,甚而下者,妄指女人为鼎,指淫媾为炼药,取男淫精、女淫水败血为服食,正损身丧命之事,反诬曰补身接命;又有炼内丹的,以丹田为内鼎,以肾精为元炁,以周天息数为修炼火候,所谓‘周天息数滴滴数,玉漏寒声滴滴符;火药原来一处居,看时似有觅时无’,以身求道,练气补虚,修心猿、捉意马,降金公、收木母,倒也是修道正法,只是不过初窥门径,修完全了也只是健身之法,与长生大道终究是井里观天,能看着但跳脱不出来——之前九年,我教你的也就是这些基础法子;更等而下之,有那以道为名的,预测占卜、打卦看相,寻阴宅、看风水,无真本事的做鬼做神、招摇撞骗,就有些伎俩的也不过是些术数奇门小道,且为口腹所驱被人役使,沦落为奴才一流,更哪知道什么长生逍遥大义!真是可叹可悲之极。

“我今教你的法子呢,那些什么丹道、鼎器、雷法、符箓、术数等等,全是不用,要修行的不过三个字:一性二命三境。何谓性?人身禀天地所受,自胎里带来的,为善为恶、为忠为奸、为义为不义,全都着落在这个‘性’字上,此概为人之先天禀赋、自然之气耳;何谓命?人生而必死,寿短寿长,皆为浮萍,不可捉摸,又富贵贫贱,苦乐不匀,此都为自身命数。性命二字,此先天后天之别也;若要长生逍遥,则需打通先天后天,知性达命,性命双修,如此则需着力于一个‘境’字上。又何谓境呢?自婴儿呱呱坠地伊始,眼见为色,耳听为音,鼻嗅为味,又有身之所受痛楚快乐,心之所感六欲七情,此色此音此味此痛楚快乐此六欲七情,种种皆为人之境遇。性与境通,命由境造,性命双修,毕竟要先修一个境在,这正如盛水之多少,先看容器之大小,烧饭之先,必先造一个铁釜,道器同一,理之所在耳。

“咦!这性命双修之法、造境炼境之术,本是亘古真人传下来的,可惜后辈修道之徒,或想走捷径、或贪世俗权柄,修神立教,什么三清四帝、八洞神仙,玉皇大帝、十殿阎王,城隍土地、龙王财神……漫天神佛,不一而足,以之吓唬那些凡夫俗子,要钱要物,修道真途,跟巫师神汉混在了一起,真正是泥沙俱下,黄钟扬弃、渣滓遍地!想想也是可笑,修道之设,只在一身,与世人何干?有什么‘教’可言?而神明一体,只在吾身,以无执有,即神则明:这说的都是性命之道,境遇所修……至于世俗道门所倡,凡间信仰,拜的都是些金石土木偶像罢了!

“倒是孔夫子后学,反捡起了我修道人忘掉的‘性命’二字。不过都是些道学头巾,迂腐不堪之辈,又如何能窥破性命真谛。讲的什么理气分殊、明心见性、格物致知,种种般般,都限于言语之内,沦为满口胡柴!口出大言、目中无道,直直笑煞人也!

“这且都不去说他了。我今传你的内观性命六句教,是我自无见有,与无始无终缥缈虚无之境里悟出来的,也是那亘古真人万万年身传心授,流下来的,于今到你,算是三传。所谓内观性命,又云六句教,是说以心身之虚造出实有之境,于境中自然生出言语,于言语中炼性悟命。一境生一句言语,六句言语为一个周天;日日所修,感天地人情,所生所造境遇,又各各不同,言语自然变幻。你是初炼,需我引你入境,有甚困难险阻,我自会照拂,但你须谨记,入境后纤维之处见性命,句句字字中皆有荆棘虎狼,切要抱真守一,坚定心志。”

这内观性命六句教果然妙用无穷。自王方旋修此功法以来,内照心律跳动、脏腑代谢、经脉运行、血脉流转,如掌上观珠,看的清楚明白,进而能逐步随心意控制,大至身体百骸,小至一根汗毛,皆在心照之中,并无一丝遗漏。五官六感,也渐至精微,能观花开于未发之时,听细泉流于里许之外,嗅觉味觉痛觉触觉,皆迈入一个前所未有的境界。而随着一日日以身入境,天地山川江河日月风雨雷电皆经历了个遍,与人身之外自然之中的气机流转、阴阳翕张、势力转换,皆有所悟,又触感精微,经数百次尝试,逐渐能会自然之心、体机运之势、借万物之力。如今日他锁住那威胁黄娥的奎木狼的身体,就是借舱中气流,断了奎木狼身体气息流传,他自然自手臂至全身麻痹一时;后来又借江水流动之势,将逃了出去的奎木狼抓了回来。凡此种种,不过是借势借力之法,旁人看来,却如鬼魅一般了。只是他功力尚浅,只能借周边十余丈方圆自然事物之势之力,今日奎木狼如果在江水中再要游的远些,他就抓不回来了。山中他尝试修炼这借势借力法子时,无奰子观到了,不由哂笑,对他道:“至人行山川无碍,入火不焚,入水不溺,便风云万里也可等闲驾驭,所谓御大块以形是也。如你这般,只是鸡鸣狗盗,从万物之中偷的一点是一点,可称为道之小贼——不过能触类旁通,也算机灵。”

内观性命六句教功法也有个不好处,入门太难。若无名师引领,就连从门缝里偷看也是不能;而刚修炼时,入种种观照之境中后,若心思稍有不坚,便神魂摇动,气息淆乱,进而脏腑骨骼处处如被火焚,无师父照拂救助,片刻间就得丢了性命。幸而无奰子是此法大能,日日领他入境,六句言语、六般境遇,一周天内与他共观共照共受,险难之处总是先提醒了他,有过不去的地方又提携他过去,如此,也用了近一年时间,方照拂着他初步筑基,离了无奰子自己也能入境,境中有险要不平之处也能缓缓调息慢慢渡了过去。又过月余,无奰子见他已能于六句言语之境出入无碍,方命他下山,先到山下自当世状元郎处取了一件物事,后赴塞北一行,寻找一个法名雪峰的和尚,与之论道比试。这才有了他今日骑鹤而来,下到船中杀毕月乌等六人,擒奎木狼救黄娥等般般种种事迹。

再过几日,便是他十八岁生日了,这十八年中,前八年孩童时事不算,后十年里他九成多日子在山中修行,只与三个师父相伴,每日生活极为简单,近一年中修炼内观性命六句教,日日入境,倒是也经历过了种种境遇,但那境遇多半都是自然风物变幻,与今日这种亲历人事、初涉人际间的复杂关系,又是大不相同。这时王方旋站在月光中、桂树下,日间诸事在脑海中转马灯般走个不停,丫鬟铺好床后叫他休息,他只是挥手让她走了,一人凝思不已。

良久,他干脆盘膝坐于地下,练起日常六句教功课来。刚入定,一行大字徘徊脑际:一字杀,魑魅魍魉六月雪。他好似又回到了江心,船艄那自称范阿狗的贼人恶狠狠的盯着他。日间杀那六人并擒奎木狼情形,纤毫不差的又重历了一遍。不同的是,好像另有一个自己,在半空中如看戏般看着“他”如风般飘上船头,将三支利箭插入范阿狗颈部;倒退着闯入空门,用小牙割断身后两人喉管;用弓弦绞断使弓箭贼人脖颈,头颅飞上半空;小牙轻挥,杀了恐惧以致流尿的贼人;救出黄娥同时,将毕月乌手中带毒匕首反插入他的胸膛;借江流之势捞回奎木狼……那半空中的另一个自己,不但仔细体悟着“他”初次杀人的兴奋、对血液尸体的憎恶、杀人后难以遏制的战栗感,还分身带入范阿狗毕月乌奎木狼等七人所思所感,不服、恐惧、愤怒、颤栗、绝望……诸般情绪,如蜘蛛网般将定中的王方旋粘住,他在这网中翻滚、挣扎,却总是难以挣脱……心绪太过纷乱,以致气息竟有淆乱之兆,身体一时热了起来,如被火炙,他心中自有一点清明,知道这般情况最是凶险,强忍着身体痛楚,一点一点收拾思绪,终于,挥起心头的大牙小牙,将思绪之网尽行斩断。定中之境恰好到他杀了六人捉回奎木狼,境中的“他”更是一不做二不休,恶狠狠闯入围上来的那所谓二十八宿贼中,将打头道人以下全杀了个干干净净。“好个六月雪,”他定中想道,“烈日炎炎,飞雪本来就是要被消融干净。我修道人遇魔杀魔,遇佛斩佛,更别说什么魑魅魍魉,一路行来但有阻碍,就如烈日融雪,一定是要斩尽杀绝!”一时心得意满,思绪纯净,身体感官也扩展出去,心神越过静夜中的月光桂树、回廊阁子以及宅里园子中的葳蕤草木,飘过几个跨院,竟来到了黄娥杨慎居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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