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亲戚拜年纪：雪崩时，没有一片无辜的雪

正月里总是有点和长辈走亲戚的任务，呆了一整天。从午饭到晚饭，两个亲戚，画风也从社会主义新农村转到了家徒四壁的局促。

我妈知道我晚上要去小舅姥姥家吃饭，就早早事先叮嘱我：“衣服一定要多穿，因为他们家真的非常冷。房子又大，又空，都是风。”

于是我裹上了最厚的羽绒服，穿上了两条裤子，围巾手套统统戴上。

江苏暖气线边界的地区，冬天气温非常尴尬，一遇到今天这种下着雨的日子，室内和室外一样冷。田野完全在一片昏黑的天色里，夹着点风，更觉得冷气飕飕从脚底板和小腿升上来。穿着最厚的羊毛靴子，我知道我的脚已经冰凉。

结束了中午亲戚家的午饭后观牌，抱着取暖器烤火，电视点播节目等娱乐活动后，晚上，到了出门换场子的时间了。

爸爸催我：“走快点，去小舅姥姥家吃晚饭呢。”

我跟在他身后进了门，黑洞洞的一片。烧火的灶台空着，一堆堆干柴火摞在墙边，整个厨房还是石灰砖的毛坯颜色，清晰得可以看清砖与砖之间的水泥，连白色涂料都没有上。墙角堆着一袋袋的化肥，桌子摇摇欲坠的。

舅奶奶搬动一张条凳，催我们去吃饭。我坐下，整张桌子甚至都没有凑齐一样的座位，高高低低都有，有条凳也有椅子。我挑了个比较高的椅子坐下来（考虑自己身高不够），夹一块酱鸭，冷的；炒香芋，冷的；熏肉，冷的。下着雨的冬天里，看见各位长辈们一边谈笑风生一边面不改色吃下去，我默默咽下一块鸭子，冰凉的感觉顺着消化道往下，不禁在心里打了个寒颤。

因为桌上没有转盘，每次上菜都需要重新整理一下盘子。舅舅正在端新炒好的热的菜上来，他边整理盘子边说：“这次要好菜招待好你们啊，都没有好吃的菜，你们明年说不定就想来我们家过年了呢。”搞笑的语气，故作轻松的语调，语气里有点苦涩。

家里的亲戚，我是认不全的，后来他们开始追忆起物质条件匮乏年代的往事的时候，我更没有什么可以插上嘴的地方。只能那么默默打着哆嗦，心里越来越觉得不忍。

手头拮据的情况下，老人养老怎么办？舅爹爹的眼睛红红的，不太灵光的样子，舅奶奶佝着背，已被定为残疾。

孩子不肖怎么办？事实上，这也是现实情况。

室内的冷空气还在循环流动。舅舅舅妈的收入支撑起家庭非常勉强，而换一份更高收入的工作，似乎也无法胜任。生活就在这样一个脆弱的系统里运行，一点点的疾病，或者外力的天灾或者人祸都有可能伤害到这个系统。

可否用外力作用改善这种现状呢？从经济角度，是无解的：从舅舅到舅姥姥到妹妹，长辈已经无法继续工作，子辈没有足够的储蓄，孙辈不肖，也不存在实力雄厚的近亲可以依靠；教育角度：子辈已经进入中年，孙辈不成器，已经很难有指望。

血缘是多么纤细一根线，把过去现在串起来。年少时候的荒唐，以后会付出代价；上一辈的失误，也会影响到下一代。家庭氛围、教育、财富，顺着线性的时间往前跑，这根线一断裂，对于一根线来说，非同小可，尽管广阔的空间里还有许多许多线头。

饭毕回家，爸爸说：“原本你舅舅跑生意也能有几十万，花太快了。”

囿于自己家的饭桌，新闻、科技、旅行、甚至连考虑大城市高企的房价……这些东西对他们都太遥远而不切实了。日子不断收窄，未来的奔头又在哪里呢？

我奶奶给自己的这家兄弟带了很多年货，也借红包之名塞了点钱，这是我们作为远亲可以做到的地步了。他们说着不需要，还坚持着不收。

其实哪里管需不需要呢？收着也无妨啊，坚果牛奶熏肉等年货而已。

爸爸临走前扔下一个红包，一番推推搡搡就差打起来，躲进车里溜也似的开走了。后视镜里，我看见舅奶奶追出来的身影。

其实有的时候觉得人活着明白点也挺好，不用太明白，程度刚好可以明白得感知到哪些是善意，并且可以赖以获得短暂的幸福感就好了。

2018-0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