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品红楼|一不小心就活成了薛宝钗?呵呵呵呵——细品红楼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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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版电视剧里的薛宝钗


作者:诸神的恩宠

问个问题:《红楼梦》里除了贾政,谁最有说教范儿?估计大多数人都会答——薛宝钗!

没错,如果说“林怼怼”这个外号对林黛玉来说太传神的话,那么“女夫子”这个头衔对薛宝钗而言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薛宝钗的说教范儿确实挺招人烦。

她劝宝玉读圣贤书,宝玉当场和她翻脸,甩手夺门而出;

她掺和进宝黛爱情的小打小闹,左劝右劝,贾宝玉冷脸以对,让她陪老太太打骨牌去;

香菱求她教作诗,她说香菱“得陇望蜀”,劝她赶紧去问候贾府众人;

林妹妹随口吟出《牡丹亭》和《西厢记》里的“淫词艳曲”时,薛宝钗一眼识破,事后要拿她“审问”。

读到这些地方时,我们也情不自禁地想说,薛宝钗,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与此矛盾的是, 王熙凤曾说薛宝钗“ 拿定了主意,不于己事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宝钗对贾府的家务事从不发表看法。凤姐看人眼光一向毒辣,她早就看穿了宝钗守愚藏拙的性格。

明明都是豆蔻年华,都生于富贵之家,大观园里别的小姐们都是一副天真浪漫的少女姿态,唯有宝钗为人处世方面充满了熟女气质,有时甚至会无意识地摆出教导主任的模样来劝人,俨然一副“女夫子”派头。这和园子里其他姊妹们的差别确实不小。这,是为什么呢?

认识一个人的最好方式,就是去认识他的原生家庭。

薛蟠携带母妹来金陵有三个目的:一为送宝钗选秀;二为探望亲友,游览京都;三呢,身为皇商采办,得和朝廷对接公务。其中,第一个目的最重要。进荣国府时,薛蟠十五岁,而宝钗比他小两岁,即十三,马上就要到十五岁,正好是准备待嫁的年龄。她的首选是,嫁给皇帝。

那么,问题来了。有人据此判断出薛宝钗贪恋权势,一心想进宫当妃子,认为她很有心机。呃……这个问题先稍微放放,后面再细谈。

先来看看薛家的大概情况吧。宝钗家核心人员就三个:薛姨妈、薛蟠和宝钗自己。

薛姨妈主要任务就是陪贾母和王夫人聊天说笑,没什么正事。她这人爱犯迷糊,一遇到大事就没主意,这在她对薛蟠的态度上尤其明显。薛蟠每次在外惹事,或是后来和夏金桂吵架,她不是护犊子就是乱骂外人,根本拿不出有效的解决方案。反而是薛宝钗,每次都能抓住问题要害,帮老妈厘清思路,想出具体办法来解决问题,不玩虚的,很务实。

再看薛蟠,人称“呆霸王”。呆,生性愚钝;霸王,脾性火爆不好惹呗。整部《红楼梦》里,薛蟠就干三件事:打死人、喝花酒、调戏人。难怪会有人怀疑薛宝钗天资聪颖,怎么会有这么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哥哥呢。可他俩确实是亲兄妹啊,不信,去验验DNA?

当然,他也有很可爱的一面,比如给妹妹带回江南礼物,听闻柳湘莲出家,还伤心地哭了一场等。

但总体来说,这是个做事很不靠谱的人。

薛家作为世代皇商,三口之家里,两个都是猪队友,就剩下一个薛宝钗了。

宝钗又是个心气高的人,面对着烂摊子,心里纵有千万头草泥马奔过,也只能紧摁胸口默念六字箴言:宝宝心里苦啊。

就这样,宝钗不得不成了薛家顶梁柱。很多事情,她都不得不抛头露面去亲自处理。

然而,在这之前,她又是个怎样的女孩呢?

第四回里明确说过,宝钗父亲在世时,“酷爱此女(注意是酷爱哦),令其读书识字,较之乃兄竟高过十倍。”

可见,薛爸爸对这个女儿很是宠爱,估计是要月亮都会给摘下来那种。薛宝钗得到了父亲精心的呵护与教养,薛蟠比不上她也就不足为奇了。

那时的小宝钗,一定也和黛玉一样随心所欲,口无遮拦,天真烂漫,顽皮得很。反正有人护着,怕啥!

作为大家闺秀,《西厢记》等那些小黄书,她早偷偷看过了。瞧瞧,那时她过得何等滋润,何等逍遥自在啊。

然而,后文紧接着说“自父亲死后,见哥哥不能依贴母怀,他便不已书字为事,只留心针黹家计等事,好为母亲分忧解劳。”

看见没,宝钗人生的分水岭是父亲去世这件事!

从此之后,她不得不向现实低头,把生活重心从诗书转向生计,收敛起小女孩的性情,摆出小大人的样子,帮助母亲料理家务。

别小看这段不起眼的文字,它为薛宝钗后来为人处世的风格早早就埋好了伏笔!宝钗后来的所有行为,都能在这几行字里找到原因。

从门子给贾雨村护官符里,可以看出,四大家族里薛家人口最少,只有八房,同时薛家地位也是最低的。

全书一开头,就通过冷子兴之口,点明四大家族已今非昔比,渐渐露出破败之相了。可想而知,薛家也在渐渐衰落,而且据后文薛宝钗和王夫人的一段对话可以推断,薛家的败落早于贾家。

薛家虽有能干的薛蝌,但他毕竟不是薛宝钗亲哥哥。薛家的事情还得靠宝钗亲自打理,所以大观园里别的小姐们都不认得当票,她却认得;林黛玉打趣工具单里有生姜酱油是要来做饭时,宝钗却正色说“你哪里知道”,不拿姜汁和酱油预先抹在碟子底,一经火烧是要炸的。

薛宝钗作为大家闺秀,怎么会懂那么多生活常识?因为她比其他姐妹先尝到生活之苦啊。

作为寄居在贾府里的一个闲人,她没有林黛玉的好福气,能安心地背靠贾母这棵大树,读书写诗,整日沉浸在自我精神世界里。

同样身为贾府外人,她不能像黛玉那样由着自己性子来, 因为没人给她撑腰。万一她有事,没人会给她兜着。

如果她敢像黛玉那样真性情,想到啥说啥,会死得很惨,薛姨妈也会被拖下水,母女俩将万劫不复。

因此,在大观园里,其实她的处境比黛玉还险。守愚藏拙,明哲保身,对她而言是为上策。

宝钗十五岁生日时,席间讨贾母各种欢心。在我看来,不是她刻意想去迎合谁,而是她看透了世态人心,深谙人性深处的秘密,所以也懒得计较了。她清楚地知道,以她这个弱女子的一己之力,无法扭转自己的人生方向。至于贾府的兴衰,她更是无能为力,那不如做个称职的看客吧。

宝钗知道她和黛玉一样,都是寄居在贾府的亲戚,并非是这里的正经主子,在贾府里哪能轮到她发言呢。所以她才心甘情愿把自己放得很低,说话做事愿意去照顾每个人的感受,积极配合氛围,说着讨喜的场面话,而一旦触及到关键问题,她绝不肯流露出内心的真实想法。

唉,反正我也无力改变什么,那不如好好配合大家演戏,就这么着吧。这才是宝钗内心的真实想法呢!你信吗,她在和众人欢声笑语的同时,心里另一个自己正在冷眼旁观这一切,呵呵呵呵呢。

宝钗被人诟病的滴翠亭事件,我深信那只是她潜意识里出于本能的举动,那次她本来就是要去找黛玉的,因为临时有变才改了路线,有无意听到了小红和坠儿的对话,又被小红发现后,情急之下,为了脱身叫出黛玉名字,仔细推敲其实也合乎情理。

栽赃陷害一说,实在是看书的人自己想多了。

事实上,宝钗一直都是很看重黛玉的。不然,她也不会数次都不计较黛玉的故意揶揄,还多次当众包庇黛玉言语上的无心过失。如果宝钗成心想加害黛玉,又怎么会多次暗中护着她呢?

《金兰契互剖金兰语》那一章两人把话说开了,放下了各自的戒备,掏心挖肺得长谈了一通,感人至深。让人感觉到,宝姐姐对林妹妹是真爱,妥妥的。

宝钗拿自家螃蟹帮史湘云设宴,悄悄替邢蚰烟赎回冬衣,处处真心为姐妹着想,还充分顾及她们的面子,这样的好姐姐哪里找。

她和大观园里的姐妹们朝夕相处,做事滴水不漏,连下人们也赞不绝口。她对赵姨娘和贾环都能一视同仁,可见心思之缜密。

她说话做事一贯奉行政治正确原则,因此,很少流露真性情。可你以为她是从一开始就这样处事吗?

电影《西游降魔篇》里有句台词,让我印象深刻——“有过痛苦,方知众生痛苦,有过执着,才能放下执着,有过牵挂,了无牵挂。”

仔细想想,这说的可不就是宝姐姐嘛!因为理解,所以慈悲。宝钗自己经历过艰辛,深深懂得别人的不易,才不愿去计较芝麻绿豆等琐事,更能站在别人立场去体谅别人。

有个小细节,我忘了是哪一回,薛宝钗给人送礼物,对方问她怎么不给自己留着,她说了一小段话,意思是自己不配得。言辞恳切。这段话让人心塞,疼惜宝姐姐。

空有凌云壮志,却只能窝在闺阁处理家务事;明明博览群书,却偏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就是薛宝钗,如此矛盾,如此隐忍。

偶尔,她会借着作诗的机会,秀出自己的伟大梦想——“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你看,在她内心深处,仍保留着一份不肯向世俗妥协的倔强呢。

我以为,没有看懂薛宝钗这个人,就不算真正看懂《红楼梦》。于我而言,越深爱林妹妹,就会越心疼宝姐姐。

她背负了超越她年龄的重担,是打了农药被催熟的红富士苹果。她也曾天真烂漫,只是那些美好日子太短暂,转瞬即逝。

父亲去世后,她不得不变身家族掌门人,撑起这个大家族。这其中,又有多少无奈……

禅宗里有著名的看山公案。看薛宝钗也可以参考这个方法。

第一层,只看到她处事圆融的一面,认为她虚伪做作,居心不良。那说明你根本没看懂宝钗 ;

第二层,看到她住“雪洞”,服冷香丸,以为她是个没有自我、本性空无的人,认为她天性与人疏离。你其实只看懂了一半她;

第三层,真切看到她性格外温内冷的成因,洞察出她高洁的秉性,能体会她看破不说破的无奈,感受到她内心的隐忍与克制,也理解她甘愿放低姿态去体谅他人的处事态度。恭喜你,你真的看懂宝姐姐了!

现在再来回应文首提出的问题,宝钗参加选秀,就是她心机深,她一心想攀高枝?朋友,《甄嬛传》千万别刷太多遍,容易增大心理阴影面积哦。

你以为,她就不想像林妹妹那样随心随性地活着?如果你有个没主见的老妈,又摊上个草包哥哥,而你又是个很要强的人,请问,除了去抓住选秀这根救命稻草,让家族咸鱼翻身之外,你,还有别的好办法吗?

网上很多人都说,自己内心住着林黛玉,却不知不觉活成薛宝钗。每每看到这句话时,我都忍不住想笑出声。

看来,当薛宝钗的门槛真是低啊。谁不想活成她,都能活成她?!请问,《唐诗三百首》您现在会背几首?中医药知识您懂多少?诸子百家您读过几部?佛教偈子您会诵几句?女红刺绣您水平如何?……

嘿嘿,咱还是把宝姐姐的诗先读熟了,再说变成她的事吧。

深爱林妹妹,并不妨碍你去欣赏和心疼宝姐姐。有些人非得把这两人对立起来,一副有我没你的样子,辜负了曹公“千红一窟(哭),万艳同杯(悲)”的深意。

别忘了,宝姐姐和林妹妹交心之后,林妹妹把宝姐姐当亲人一样看待,还和她同饮一杯茶呢。认为宝姐姐人品差的朋友,图样图森破(翻译:太年轻,太天真)……

就算信不过我这番话,难道,你连冰雪聪明的林妹妹看人的眼光,都开始怀疑了嘛。

从根性上说,黛钗其实是一种人。 越爱黛玉,越怜宝钗。

就是这样。

201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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