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代不如一代
得知当今最优秀最拉风的语言学家兼社会活动家虞卿同志要来大梁做客,魏国负责人魏安僖王魏圉同志当时就懵了。
和楚国最高负责人楚烈王芈完同志一样,魏圉同志很不喜欢这位据说才华横溢的赵国副总理,原因很简单,也很搞笑:虞卿有苏秦第二之称,而苏秦同志,我们是知道的,擅长扮演王牌间谍,且喜欢名老女人,譬如太后之类。
于是就不见,不见总得给个理由先。
毕竟人家是来做客,又是个国家副总理,没有充足的理由就不搭理人家,是有点说不过去,且有失魏国最高领导人的特殊身份。
于是就理所当然的病了——当然这只是对外的说法。装病——好像是这个人类社会最最常用最最无聊的借口,我就装过好几回——只是为了心安理得的逃课、旷工。
在虞卿同志即将上门的当天,魏圉同志就溜号了,他病恹恹的来到他的小老婆如姬小姐的家里,一进门就生龙活虎。
没有提前得到消息的如姬小姐一点也不惊讶;毕竟这哥们经常来她这儿串门,串门不说,还经常在她这儿过夜。梦醒巫山云雨之后,二人便开始下棋。
围棋。
战国期间,围棋这项体育娱乐活动推广最为普及的地方当属楚国。楚国的屈原同志和他的学生宋玉同志都是围棋高手,据说春申君黄歇同志也是围棋爱好者,经常和围棋菜鸟芈完同志对弈。
如姬小姐祖籍估计是楚国的秭归一带,她绝对继承了楚国人的聪明和美貌。美貌是不用解释的,长得不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那个色狼魏圉会把她娶回来?
聪明则体现在她的围棋技术。据说如姬小姐的围棋水平很高,大致相当于今天的职业八九段,和芮乃伟妹妹差不多。
而魏老板的围棋技术和芈完同志大约在伯仲之间,换句话说,这也是一只菜鸟。
菜鸟和九段下棋,能赢才怪。
于是魏老板就总是输,于是就马不停蹄的钻桌底、唱魏国民歌。(没办法,这都是事先定下的规矩,愿赌服输。不过呢,这小娘们定的这规矩好象有些不对劲哦。)
和他那蹩脚的围棋水平比起来,魏老板魏圉同志的军事才华更值得期待。在他的英明领导下,魏国武卒们的军事考试成绩还是很不错的,是值得老板表扬发奖金并且拍巴掌的。
关于这一点应该没有问号,下面是魏国武卒们的考试成绩单:
《韩非子有度第六》是如此改卷的:(魏安僖王)攻燕救赵,取地河东;攻尽陶、卫之地;加兵于齐,私平陆之都;攻韩拔管,胜于淇下;睢阳之事,荆军老而走;蔡、召陵之事,荆军破;兵四布于天下,威行于冠带之国。安僖王死而魏以亡。
考的怎么样?还可以吧?
不知各位看出什么名堂没有?
从表面看,魏圉同志的军事水平还是有两下子的。再仔细检查检查就会发现:这些对手中没有一个强国,都是二三流的破落户(齐国、楚国——文中的荆军即是楚军)和发展中国家(燕国、韩国),至于陶、卫简直不入流。
也就是说,这张考卷的技术含量很低。
因为魏圉同志既没打赵国,也没打秦国,不是不想打,而是不敢打。
就算是活腻了,想死了,也没必要去招惹他们,因为那样,肯定会死的很惨,既然想死,安乐死不是很好吗?
真搞不懂魏惠王、魏襄王、魏昭王这些古人怎么就如此喜欢打架?而且一个劲儿地和秦国单挑。
估计这些祖先们都很猛,尽管打败仗,却也不怵秦国人,隔三岔五的配合其它国家跑到函谷关附近观光打猎。都说秦国地大物博,野兽众多,打几只獐子、白鹿就跟采花一样轻松。有时手痒了,还和秦国人进行武术表演。
只是这些前任老板太过实诚,比武过于厚道,竟然敞开了和秦国打,几次都输得一塌糊涂,连大名鼎鼎的公孙喜同志都搭了进去。
之后,陷入恶性循环的魏国武卒们的比武成绩就总是很不理想。
很不理想也得打,因为白起先生和胡阳先生带了十万人前来比武,如此诚心诚意,不去打个招呼,实在很没有面子。
派了几个人,都嫌没活够,不想去:去打招呼?鬼都晓得这明摆着去送死的嘛。
关键时刻,芒卯同志挺身而出。(该同志由从齐国跳槽而来的孟尝君田文同志隆重推荐。)
比武地点:华阳。(黄河附近)
比武双方:魏国大将芒卯、副将段干子,武卒十三万;秦国大将武安君白起、副将中更胡阳,秦军十万。
比武结果:芒卯同志战死(一说逃走),段干子逃回大梁,十三万武卒全军覆没。
哦,差点忘了。还有赶来帮忙的赵国将军贾偃同志也不幸壮烈牺牲,麾下二万赵军集体跳河;只有贾偃同志的堂弟贾持同志率四百精骑杀出重围。
经过这一次极其生动、无比刺激的大比武之后,魏圉同志彻底醒了,他得出了一个连神仙也没法给他的教训。
这个教训是:有些仗是不能打的。
毕竟这些年老是比武,武卒们越比越少;会打仗的所谓名将也不多,比如晋鄙同志,都快花甲了……要是把这几个硕果仅存的老家伙们一不小心给搞没了,谁来对付那些心怀不轨的邻居呢?
别的不说,就说韩国这个三流小兄弟吧,实力不怎么样,却经常来魏圉同志的地盘里乱转,还没转上两圈,就开始闹事,且嗓门特别大,制造噪音之余,冷不丁就放起一把火来,然后撒腿就跑。
虽然晋鄙、段干子等老同志打秦国不在行,打韩国还是靠谱。有他们几位在,韩国小兄弟也就闹闹,不敢怎么样。
现在虞卿同志来了,目的很明显,就是想忽悠忽悠,让我魏圉同志出头去打秦国,替赵丹同志出口气。
真是想得美!
就算秦昭王嬴则先生不送我魏圉那两块地(嬴则先生于上党战役打响之前,把雍垣两个本就属于魏国的地盘还给了魏圉同志,让他不要在秦赵两国之间和稀泥),我也犯不着替赵丹出头哇。既然枪打出头鸟,那就当个缩头乌龟吧。
路见不平不能吼哇,该缩头时就缩头哇!
当然虞卿同志见不着我魏圉时,他一定会去找另外一个人。
魏老板这样想着的时候,他的棋已经输得惨不忍睹,不得不又开始进行新一轮的体育锻炼——唱着五音不全的魏国民歌钻桌底。
桌底还没钻完,门外有人通报,说是信陵君到。
信陵君者,魏无忌也,魏昭王的小儿子,魏圉同志同父异母的弟弟。战国四公子之一,豪爽机智,擅军事,是四公子中最能打的一个。
虞卿同志一到大梁,就奔了魏无忌。
他明白,要说服安僖王必须要过信陵君这一关。
虽说信陵君魏无忌同志不比楚国的春申君黄歇同志有实权(虚君实相),在魏圉同志面前说话还是比较好使的,魏圉同志尽管喜欢搞法西斯独裁那一套,但对他的弟弟无忌还是比较民主的。
魏圉同志从桌底下爬起来,如姬小姐体贴地为他整理好衣服。
虞卿同志进来了,后面跟着魏无忌。
他娘的,这忽悠专家真奔了信陵君,还联袂跑到这儿来了。
来了老子也不怕,说一千道一万,我魏圉就是不答应出兵,他一个书呆子还能怎么样?无忌还能胳膊肘往外拐?
先别开口,看这苏秦第二怎么说。
虞卿作了一揖:闻说秦王送地于大王,可喜可贺。
魏圉:雍垣二地本来就是我家的地,如今嬴则先生归还给我,是因为合约到期,有何喜可贺?
虞卿看了一眼如姬小姐:闻大王有一美人,此必如姬小姐也。
魏圉听了顿时来劲,笑逐颜开:然也,如姬才貌天下无双,幸归寡人。
虞卿又言:闻大王拥昆山之玉数十颗,又得东海夜明珠三枚,此皆神仙之物,大王何幸而得之?
魏圉哈哈大笑:寡人不是神仙,却有天下至宝,这是寡人的福气哦。
虞卿话锋陡转,冷冷而笑:土地、美人、珠宝不日将落入他人之手,大王又有何喜可贺?
魏圉同志闻言,很不高兴:我并不招惹四方,他人如何夺我所爱?
虞卿:土地、珠宝、美人,天下英雄所共爱,必争相夺之。此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魏圉:能夺我所爱的只有秦王,秦王目前战于上党,不暇他顾;先生未免太过于杞人忧天了吧?
虞卿语气渐转沉重:今上党势必难保,上党若去,则邯郸必危,赵国若破,秦王必然联韩破魏。以秦军之雄,大王认为还能抵挡得了吗?
魏圉无言。
他虽然嘴上不提秦国这个虎狼之邦,心里却比谁都明白,嬴则先生攻上党,绝不仅仅是为了上党,区区一个上党郡,值得秦国休兵一年,再卷土重来吗?
嬴则先生的算盘是这样拨的:以上党郡为借口,掩盖他本来的目的,防止他国出兵救赵;等到出其不意搞掂赵国之后,再腾出手来攻打那些不听话的国家。
先要打的就是魏国,即使魏圉同志听话都没辙,原因很简单,对于秦国来说,魏国的威胁仅仅次于赵国,不打你打谁?
魏圉同志其实是一个很有想法很有作为的老板,他曾经就上党之战和弟弟魏无忌同志商量过。
商量的结果是这样的:如果魏国出一支十万人的部队,突然攻击上党郡王龁军侧翼,再配合晋阳赵军出击安邑一线,隔绝秦军来自河东的援助,形势将会逆转。而秦军在数战不利的情况下,必然会退兵。如此一来,上党郡重归赵国;而赵丹同志虽然年纪不大,却不小气,自然会送给魏圉同志几亩好地,说不定平分上党郡都很有可能,那岂不是大发了?
需要提醒你的是:上面的是好结果。
还有一个坏结果:让段干子或者晋鄙带十万人去救赵,结果打败了;又得罪了嬴则先生,气急败坏的嬴则先生就让王龁王疯子气势汹汹的打上门来。于是魏老板开始跑路,连如姬小姐都丢了,哪还能顾得上土地夜明珠?
于是总结出最终的结果,并把这个结果给虞卿同志过目,上面有着兄弟二人龙飞凤舞的签名:
为了魏国的长远打算,为了魏国军民的生命以及财产的安全(主要是魏圉自己的生命以及财产),我们一致决定,不去上党打仗。
虞卿看着信陵君,这个当今赫赫有名的公子魏无忌半天不说话,他就知道自己又白跑了一场。
他仰天长叹:一代不如一代乎?
魏圉没有说话。
他知道有些仗是不能打的,同理,有些话也是不能说的。
在这个世界上,在某些方面,本来就很流行一代不如一代的规律。
颇为内疚的魏无忌同志目送虞卿黯然离去,他明白,虞卿一去,将不会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