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外音 · Voiceover」| VO001. 为何两次观看同一部电影

总有几部电影,是我们的心头肉,非反复观看之不可。但如何解释这种心理动机,却实属疑难。本文试图追溯三种可能的认识论与心理机制,来说明为何我们试图用电影回应「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的矛盾。

自我保存

巴赞早就认为,所有关于摄影术的心理动因,都是某种「木乃伊情节」。

木乃伊情节的所有精神内核乃是「自我保存」(Self-preservation),生命所能持续的原因就是「自我保存」。一个每天妄图自杀的人很难想象可以长寿。

显然,电影是一种影像(Image)上的保存。这种保存与身体上的保存显然不同。「影像即物质」类似于伯克莱的「感知即存在」,但显然,这个假设更加激进。所有感官体验形成的「现在」的影像是主体行为的前提;这和把影像替换成「物质」并无差异。

电影的巨大魔力的原因乃是一种影像的对接,我们似乎在电影中拥有某个具象的身体,体验着电影的一切。从这种层面上讲,我们面对电影时就是面对我们的生活。

反复观看电影成为某种主体的确认(Confirmation of Subjectivity),我们注视着屏幕,自己的生命似乎反复地再重演,我们在黑暗的影厅里反复存活了下去。

重复与绵延

人类最大的命运就是「永恒轮回」(Eternal Return),尼采如是说。永恒轮回意味着某种必要的重复(Repetition),如果事物永不重复,我们不可能有生存的可能,因为重复意味着规律,意味着把握规律的可能性。这种重复来自于资本主义的经济周期、生命体的昼夜节律,或者更基本的,影像的重复。

伯格森告诫我们意识地功能是从绵延中提取静态空间,影像的重复是我们确认「客体」的前提。德勒兹试图用两卷本书,解释摄像机的功能和人的意识的功能别无二异。我们首先切割影像绵延本身成为一幅幅除去运动的图画,通过比较图像间的差异,与重复的元素来确认图像里,那一部分的事物是一个持续的客体。重复(持续)是客体存有的前提,也是人「回忆」、「识别」的前提。

电影是意识的功能,同时也是绵延本身。通过反复播放,它重复自身。我们一遍遍地体验图片、绵延地轮回。电影破坏了绵延的秩序,绵延试图告诫人们,世界是单向的流,我们不可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电影是个彻底地轮回,它彻底重复自身。

在前电影时代,人类只能通过意识的功能反复体验「回忆」唤起的情绪。而现在,我们却可以「客观」记录体验本身,第一次观看,它就是某种回忆,是摄像机对绵延的回忆。而反复观看后,这种乡愁形成某种自我指涉的回忆链:我们总是完美地回忆起第一次观看电影的回忆。

意识形态的反复确认

意识形态(Ideology)是一个中性词,也许只有更换译名才能剥夺「意识形态」在中国人心中的「消极能指链」(the chains of negative signifiers )。意识形态乃是意识(idea)认识事物的logos。我们的生存必须依赖于某种意识形态。

电影本身是场冒险(adventure),但是一场没有危险(Risk)的冒险(adventure)。我们拥有一个摄像机的身体,徜徉在各种新奇体验中,体验冒险带来的感官刺激,但冒险本身却是无害的。恐怕只有第一次看到卢米埃「火车进站」的观众才会吓到离开座位。

在生物的幼年阶段,成长总是伴随着冒险。冒险的目的在于提供新的「记忆」素料,我们必须通过新的「记忆」素材才能学习新的知识和元知识。元知识即结构、符号、价值、意识形态。我们通过之前对记忆影像的反馈来标记行为的利弊。

我们可以会触碰某种植物获得某种触觉记忆影像,但也许马上,过敏体质会使我们生出风块、皮疹。意识为这个体验片段打上「痛苦」的情绪标记。从此,这种植物影像便和「不愉快」的体验联系在一起。在影像再次出现时,我们就可轻松地躲避这种植物。

影像本身不一定来自于自己的体验。我们能通过和自己类似的身体身上的反映获得新知识,因此,我们看到别人触碰植物生出皮疹后我们也能获得新的知识。我们能有某种「同情」的能力。

因此,电影这个冒险本身是不需要直接体验而单单通过「同情」能力来获得某种对影像的记忆素材。记忆素材不仅是与单个孤立影像有关,记忆素材与叙事(narrative)也发生同样的作用。叙事涉及某种对影像做出的反应,我们和拥有主角的身体体验某种影像,并通过同情心获得了对这种影像的反馈。在观看「拯救大兵瑞恩」时,我们不仅获得了对战争的体验,还有某种可能的行为回应这种体验。我们在面对战争这个体验时,一个可能地行为推理就是「去拯救被困的大兵」。这就是某种logos的形成,一种可能的推理结构的形成以及意识形态的生成。

然而,电影冒险不仅是无害,而且是可以反复体验地。我们不可能只学一小时的数学,就会做出所有数学题。我们需要反复练习,换言之,反复体验。电影的魔力在于,再次体验本身是无害的,并且是完全一致的。现实不会如此,每一次的重复也意味着差异(Difference),差异意味着需要新的意识形态的摄入。而电影则是绝对重复、绝对简单。我们一次次体验危险,其实就是一次次确认意识形态的可靠性。意识形态地可靠性可以保证我们再次遇到这类场景时内心的安宁和行为回应的绝对正确。

于是,我们一遍遍观看电影。确认主角的行为造成的结果是一致好的或者一致坏的。天真的以为,电影影像可以让我们反复地获得一个完美的意识形态,来应对未来生活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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