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猫书架。
龙猫,是我最喜欢的卡通形象之一;书架,是我最爱的精神食粮,也联系着爸爸和我。
那个秋天,爸爸在北京养病,曾问我,现在不写东西了吗?
我说,时间不够啊,孩子小。爸爸有些失落,就提出看看我以前写的书。只记得我当时手忙脚乱,一通翻找,才把十几本样书从纸箱里找出来。我原以为爸爸只是翻看一下。没想到,我出去买菜回来,爸爸已经把书架旁边的多宝格重新整理了,把我的样书全部码在上边。到十月底,爸爸要回老家了,还特意挑了一本样书,带回去。
爸爸走后,每每想到他的话,看到他整理过的书架,我的心里就有一个声音在说话,你怎么不写了呢?
我认真地想了想。真的是没有时间了吗?爸爸走时,他的祭文是我写的,而我参考的格式,正是几年前,姥姥过世时,爸爸为姥姥写的祭文。长这么大了,我从来不知道爸爸那么会写,两百多字,四字一句,把姥姥的生平介绍完毕。转念一想,又觉得很幸运。我没有遗传爸爸的好性格,但爸爸的才华在我身上也有一点点体现。
除了会码几个字,我还可以做什么,让天堂的爸爸更放心呢?目前还没找到更好的答案,那么,我还是先码字吧。因为,这是我怀念爸爸的最好的方式。
我出身农家,小时候,父母去地里时,我们一帮孩子就在曾祖父留下的大院子里疯跑。一年四季,除了冬天,其它季节都充满了童趣,尤其是夏天。
记得五六岁时,我和几个小伙伴扑蝴蝶,几个人追啊追,眼看着蝴蝶就在眼前了,但没有东西可以罩住。旁边一个小伙伴是个鬼精灵,比我大一岁,但擅长指挥别人。她在一边大喊着我的乳名,一边比划:脱上衣,快罩住它……
现在想想,小女孩疯玩的时候,那种淘气劲是不会输给小男孩的。长大后,每次想起这一幕,我都觉得不可思议。一个稍微大的小女孩,只需一句话,另一个小女孩想都不想,就照做了。倘若她命令我去爬树呢?
只是我天生爱静,胆子又小,比较冒险的事我不敢做。不然,我的童年怎么也应该留下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做不到青史留名,也值得长辈把我作为“榜样”吧?很可惜,我的童年除了在大夏天里,脱上衣扑蝴蝶这件“出格”的事,我想不起来太多了。
那时的社会环境比较单纯,大院里的人都是曾祖父的后代,儿子们、孙子们。院子中间有一棵老槐树,在我的印象里,三四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手拉手才能绕一圈。那棵老槐树也是本家大爷爷(爷爷的大哥,我们小辈都这么喊)家的风水,如同一面屏风,把他家的几间房挡住。外人要去他家,必定要绕过老槐树。
老槐树旁边就是水井,古老厚重的辘轳停在那里。平常,大人都会叮嘱我们不得靠近水井。个子长高一点时,我会陪奶奶去井边打水。奶奶在井边摇着辘轳,我好奇地伸长脖子,想往前一步,又怕奶奶说我。我问奶奶,下边为什么有水。奶奶回答,下边有泉眼。泉眼是什么东西?很长时间,我对泉眼这两个字都不得其解。
小学一年级前,我的生活中没有文字的概念,更不知道书是什么东西。虽然二姑当时正在上高中,但她住校,很少在家。其它长辈要么目不识丁,要么忙于生计,没有一个人看书。
我的家里没有书,奶奶家里有两本很厚很厚的书,但不是用来看的,而是用来垫小闹钟的。小闹钟里有一只母鸡,永远都在“啄米”。白天疯玩,晚上在奶奶家转悠时,我经常盯着那只母鸡看。我很奇怪它的头,一直在点个不停,永远都停不下来。
等我上了小学,识字后,才知道那两本厚厚的书叫XXX语录。为什么奶奶家会一直保留这两本书呢?我没有问过奶奶,也忘了问爸爸。但我总觉得,那两本书似乎别有含义。它们一直放在那里,没有人看,没有人问,但却暗示着什么。或许,曾祖父的遭遇让众人心有余悸,才把这两本书放在那里,用来“辟邪”吗?
2015年秋天,爸爸在北京养病,给我讲了曾祖父的故事。当年,曾祖父的祖上是从山西洪洞移民到雁北小镇的。最初,曾祖父是长工,为人种地,谋生度日。慢慢地,他有了积蓄,自己买了些地,又开了一个小磨坊,做起了小生意。曾祖父性格要强,吃苦耐劳,小生意越做越好,他手上的积蓄也越来越多。曾祖父没什么文化,在他眼里,有钱了,买房置地就是目标。除了我们小时候的大院子,曾祖父还在别处也买了一处更大的院子,外加400亩良田。
至此,曾祖父完成了最原始的积累。我仔细回忆过童年的大院子,因为赶上了各种原因,院子没来及完成最后的规划,但它的整体格局是按照四合院的样子建的。小时候,我经常在大院门口玩一个长长的石块。这个长石块很奇怪,有好几个洞,边上有花纹。我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但看石块的形状,似乎是从某个地方分离出来的。
爸爸很敬重曾祖父,但也指出,曾祖父最大的缺点就是对知识的认识不够。手里的钱很多,只顾买房置地,却不曾让几个儿子进学堂读书。四个儿子,只有两个小儿子上了几天私塾,认得字。
爸爸还说,我们大院子隔壁的邻居,住的院子很小,房子不多,地也不多,但人家把钱都用来供孩子们读书,出国留学。也因此,当后来各种风波袭来时,人家早就通过各种渠道得到了消息,想办法躲过一劫。
爸爸是共和国同龄人,在他出生前四年,曾祖父用尽毕生心血所累积的财富已经因为一场运动化为乌有,只留下那处院子得以落脚。受此打击,八年后,曾祖父与世长辞,享年73岁。他万万没有想到,在他去世后十三年,他最疼爱的长孙,我的父亲,又因为类似的原因被这个社会隔离。
童年的创痛,少年的巨变,让爸爸深刻认识到一个道理:只有知识可以装在脑子里,谁也抢不走,其它东西都是空的。
小学时,我并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不过,我很喜欢看书。家里没有书,我就逮着一切有字的东西看。稍微大一点,知道县里的文化馆有一个小小的图书角,我一有时间就往那里跑。所谓的图书角,就是几个架子,摆了些书。想看哪本,请管理员帮你拿过来。如果你决定借这本,就登记一下;觉得不合适,再换一本。用这个办法,我看了各种童话、故事,算是最初的阅读。
除了图书角,我还用攒下来的零花钱买了当时最流行的小人书。这种黑白色的小开本,与现在市场上琳琅满目的绘本相比,实在不能相提并论,但在我们那个时候,拥有几本小人书,真是莫大的骄傲。
在妈妈眼里,这些书都是闲书,学好课本,考好分数才是正道。不过,妈妈也没太限制我看书。等到初中时,爸爸改做小生意,家里的经济条件好转,我也有了一定的零花钱,就都贡献给县城的小书店了。那个时候的信息很闭塞,书店的书也不是很多,不过,都是精品。高中时,我迷上了外国文学名著。想象不出来,我是如何抽出时间看那些大部头的,像《巴黎圣母院》、《复活》等。
在我进入图书行业后,我赫然发现我的阅读量少得可怜,几个同事都出生于书香门弟之家,甚至有的同事一岁就开始看小人书认字了。为了弥补知识含量的不足,我又开始了疯狂的阅读。
现在,亲子阅读成了一句流行的口号,有的专家还摆出各种例证,说明不陪孩子阅读,会有什么后果。我想,凡事并不是绝对的。亲子阅读做得再好,如果阅读不能内化为孩子自身的行为,那么孩子长大后,照样不会亲睐阅读的。这就像父母从小陪孩子学乐器,但没考虑过孩子真正的兴趣。那样一来,即使孩子考下若干个证书,长大后,也未必会把乐器当成人生一大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