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埃及记（三十六）

幼儿园的故事（十）

异乡的“乡愁”

埃及虽然贫穷，但也很重视幼儿教育，我们小区里走几步就有一个Nursery，很多都有英语、数学等学前培训。孩子们也会参加很多课外班，体操、游泳、网球等，家长们同样是全方位地不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然而他们的学前教育跟中国比起来差距太大。我教过孩子们几次英语，或者看着他们写数学作业，真是让人头疼，我把单词写在黑板上让他们照着抄都抄不对。快上小学的孩子了，26个英语字母还背不全，阿拉伯数字的1~10的写法也会记错。反观我身边亲友的孩子，一个个都是小神童，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什么唐诗宋词，加减法无所不通。作为一个老师，我当然喜欢爱学习的小朋友，但看着这帮埃及娃疯玩时那灿烂的笑容，我又觉得我们的孩子好像活得太辛苦了。

从埃及回来后，我总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我能跟一群语言不通的外国小孩玩得那么开心，却对身边的中国小朋友避之不及呢？其实我并不讨厌孩子，但总觉得中国孩子不如埃及孩子可爱。

埃及小孩为什么可爱呢？我想了很久，觉得主要的原因是埃及穷，孩子也没有那么金贵的缘故。在我们幼儿园，小孩每天都会被园长训哭，犯错了也要罚站。放在中国，家长们会认为这对孩子的自尊心造成了伤害，而找幼儿园理论吧。这里的小孩也没有什么高级玩具，他们什么都玩，有一次我们用亮亮的彩纸做手工，孩子们把亮片抹了满脸，快乐地嬉闹起来。我心想：天哪，这东西不是有毒吗？还有一次Shaymaa让孩子们用颜料涂轮胎，看着孩子们脏兮兮的小手。我想：多脏啊，玩这种游戏有什么意义啊？

然而后来每当我看到亮亮的彩纸，眼前就会浮现出那些孩子们闪亮亮的脸蛋，以及那没有一丝阴霾的，阳光般灿烂的笑容，我的嘴角也会不自觉地上扬。这里的孩子们真的很快乐，每天晚上，我们躺在沙发上都能听到附近孩子的笑闹声，以及家长催促回家的声音，每个声音里都透着快乐。小区里有一个沙堆，每次路过那里，都能看到许多小孩在上面嬉笑打闹。是的，很脏，很危险，但又让我有一丝怀念。它让我想起小时候，奶奶家的胡同口也有一个沙堆，我也曾是在沙堆中嬉闹的一员，然而这样的风景，在我生活的城市早已看不到了。我莫名地产生了一种类似于乡愁的感觉，而那个“故乡”，却是已经回不去的旧日。经济的发展，生活水平的提高，却让我们永远失去了一些最原始、最单纯的快乐。

另一点重要的原因是埃及每个家庭都有好几个孩子，这从幼儿园的成员构成中就可以看出。每个人都有兄弟姐妹，从小就有人陪他们玩耍嬉戏，和他们分享喜怒哀乐。幼儿园里每当有小婴儿哭闹时，那些大孩子都竞相用各种方式去哄他们，连淘气的小男孩们都变成了暖男。在没有阿姨的情况下，大孩子也能把小孩子照顾得很好。我每每看到这样的情景都觉得十分惊奇。我们父母一辈人眼中司空见惯的场景，在我看来特别的不可思议。

我们是中国的第一代，也是唯一一代独生子女。我们在成长的过程中听到的都是外界的批评，什么骄纵任性，以自我为中心，小皇帝、小公主；后来我们长大了，有了90后的衬托，我们又变成了相对靠谱的一代；再后来我们步入中年，我们父母的养老问题，孩子的教育问题等一系列问题涌现出来，我们又突然沦为了受害者。对于这一系列的问题，我身处其中一直没有太大感觉。但来了埃及之后，看到这些无忧无虑的孩子，看到兄弟姐妹间暖心的照顾与牵挂，我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寂寞。

一代独生子女，影响的是三代人——不仅是上有老下有小，在夹缝中挣扎的我的同龄人，还有面对养老问题感到绝望的我们的父母，以及我们孤独的孩子们。我们的小朋友们个个享受着父母最好的照顾与培养，他们在大人的调教下背着一首首唐诗，弹出优美的钢琴曲，流利地操作着手机，埋头于游戏或动画片。他们很聪明，有自己的小世界。但是作为“独二代”的他们，那“孤独”也是遗传而来的吧。

这就是幼儿园生活带给我最大的感触。埃及是一个很糟糕的国家，但这里能看到中国旧日的影子，亲密的人际关系，质朴快乐的生活。他们的现在是我们的曾经，不愿回首的过往中，却总有值得怀恋，值得珍惜的宝藏。埃及对我来说，虽是陌生的异乡，却是一个荡漾着莫名的“乡愁”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