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门口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


                                                      ——题记

繁星初上,月华如水,宇宙浩瀚,夜幕的画幅上因有点缀而不显孤单。海风裹着浪花阵阵拍打着沙滩,海浪滚滚,浪花朵朵,远方的海域上倒映着星月云海。沙滩上,有一迟暮老人沉沉躺着,眼神里匡着的是漫天的星月,仿佛即将要做一个再也不会苏醒的梦,缓缓地,沉沉睡去……


恍然间,像是栖住的臂膀逐渐失去力气,我感觉自己正在升起,身体变得轻盈而可以缓缓漂浮,原来这就是灵肉分离的感觉么?我缓缓升起,转头俯瞰下去,只见一白发老者躺在沙滩上,就着海风合眼睡着。夜色愈发清冷,突然间眼前白光闪烁,只不过刹那周遭却亮如白昼,前方被和煦光辉所包裹。待光辉散去,来人显出模样,身着银铠白甲,身后羽翼圣洁,竟是一位天使。


我定定看着她,继而被其报以和煦。


“本真善良的灵魂将升入天国,愿主上庇佑你。善良的灵魂在步入升华之道前将最后一次审视自己的一生。”天使笑了笑,挥了挥手,我看到一团炽热的白光瞬间笼罩了我,沉沉倦意袭来,临睡前的最后刹那,我听到她温柔的声音:“最孤独的人啊,就让我们看看,是经历了何种深沉的苦难吧。”


10岁。雨天。


我看到一个细雨婆娑的下午,给本不明朗的天空涂添更多的阴翳,雨水飘零在无助少年的身旁。少年面前赫然横亘着一深沟,沟宽约莫二米,雨水湿滑,稍有不慎便可能踩软滑落。沟的另一头是一群孩童,有男有女,年纪十岁上下,正发出刺耳的声音。


“哈哈哈,怎么样,你如果能跨过去,我们就一起玩。”


“啊呀,你不知道吗他可是名副其实的药罐子啊。从小吃药吃到现在,那么弱的热你怎么还好意思和我们玩呢。”


“我们……我们不是朋友吗?”


“朋友?哈哈 ,你可真傻啊,谁想和你做朋友我们之前只不过骗你而已!”


雨渐渐转大,倾盆而下。我看见无知孩童的声音早已渐远,我却听到那孱弱少年,空洞继而麻木地望着鸿沟,喃喃自语:“原来只是欺骗吗……”


20岁。


房间里物品杂乱,女人的衣服随地丢着,卧室的床单凌乱着,厨房里油污横行,桌子上散乱着女人和陌生男人不堪的照片,狼藉一片。一个女人坐在窗前吞云吐雾,我看到他坐在沙发上,眉紧锁,默默不言。


他沉默良久,末了,缓缓起身,向着蔑眼肆意的女人说:“我们分手吧。”


“呵呵哈哈哈哈……”女人尖锐地笑着,走下神,勾着她的手亲亲地说:“我在没认识你的时候,就已经和他在一起了。”


我看到他,毫不做声。突然想起十年前的雨天,他亦是如此,对方将尖刀径自捅向心底,而他沉沉无言。


“我真心对你,你为何负我?”


“呵呵哈哈,小宝儿,”女人媚眼如丝,轻轻抖了抖烟,烟灰粉碎在空中与地里,“因为你太傻啊,哈哈哈……”


女人尖锐的笑声依旧,仿佛听到世上最可笑的笑话,他沉默,站了半晌,抄起桌上的照片朝女人奋力扔去。女人尖叫着惊惧,我看到他头也没回,冲出门去。


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毛毛细雨,低沉着映衬着灰蒙的天空。我看他进了公园,适逢天降微雨,他望着湖面,湖水如被雨滴刺穿一般留下大大小小的涟漪。深深浅浅,道道划痕深刻在他身上,他只是望着湖水,没有一句话。


40岁。


“总……总经理,这是您要的文件……”


约莫二十五六的年轻职员战战兢兢,现在坐在他面前的正是那个从自己刚进公司起就听说的脾气最大最乖戾的男子。听说他倒是有位能干,没到不惑就已是东部最大药材公司的总经理,只不过不知道为何,他除了面对客户董事会挤出一丝笑容外,其余时候几乎都是绷着脸皱着头,尤其对年轻职工更是态度极差,听说他也没什么朋友。


年轻人一边公司里的各种传言一边想着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话引得他不高兴,偷偷抬眼却发现他双眼迷离目光定定望着一方。突然好想意识到什么,他霍然转头看向职员,不耐烦的挥挥手。年轻人如释重负般退出办公室。


今日格外心神不宁。他摇摇头,总是感觉不能安心做事情。索性抛开手走到窗前望向窗外。坐落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商业街的办公室窗外自然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突然他看到一个小女孩哭丧着脸,身旁掉落着没吃多少的冰激凌。旁边像是她母亲的女性柔身安慰着,把她抱起来柔和地摸着她的头。远边她的爸爸正笑着走来,正好和妈妈四目相对,露出稍显无奈的笑,手正拿着一支新买的冰激凌。


我看到他好似顿了一顿,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东西,他远远地望着天边,不发一言。


忽然电话响起,手握电话的刹那他竟本能般的想要退去,拿起电话的瞬间我感到心脏被贯穿的撕裂的疼痛,一种不祥的恐惧弥漫心间,迟迟不散。


“这里是人民医院,您父母今天去买中药,回来的路上……不幸遇到车祸……现在我们医院……我们恐怕 ……”


一阵眩晕猛然袭来,我突然觉得脚下不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我扶着膝,缓缓地,起不来,恍然已泪流满面。


半晌,他好像一下子想到什么,把电话拿回耳边:“他们……买的什么药……”


我看到电话对面,年轻的护士背对着层层中药柜终于忍不住一般,瞬间泪水噙满双眼,哽咽的说:“他们买的,是当归啊……”

一生。


他买了海边一间小庭院,院子里种了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


他每天望着窗外,透过树看着海,大海也宽广很多。


我看到他完全的一人行走在世,头发斑白,每天只是一个人呆呆的望着海平线,风清云淡,白鸟飞舞,霞光灼灼,星月倒影。只是所有,也许都与他无关了罢。


毕竟终此一生,这世上只不过他一人啊……



“他爸他爸,快看!孩子在动呢!”


“哟,真的啊!看上去真活泼呢!”


我感觉被一双温暖的手抚摸着,一种安稳的舒适柔和的包裹了我。原来我是他们的孩子吗?


突然眼前一阵白光闪烁,待光芒消散,我看到前方站着一位天使,身着银铠白甲,身后羽翼圣洁,面容和煦,缓缓走来,正悲悯的看着我,笑容慈悲。


“孩子。”


“孩子,主说你是可怜可悲可恨之人,如此之人定有决绝深沉的人生。我会让你提前感受,让你提早看完你的一生。”


她浅笑着,把手放在我的额头轻轻抚摸,我感到一种莫名的倦意袭来,继而沉沉睡去……


我看到风雨中的少年,面对无知孩童的无知愚蠢不发一言,从此不再相信友情,继而理所应当的疏远冷视所有今后想和他做朋友的人;


我看到那个房间那个公园,他被全心对待的初恋无情背叛而不再相信爱情,即便后来遇到一个真心爱他对他之人他亦是猜忌怀疑从未尽心对待直到她因难产在手术台上过世;


我看到他出门时的豪言壮语以及真正进入社会之后的冷暖曲折,全心扑在工作上使得他无暇顾及故乡的父母,离家十余载竟从未归于一次,父母耐不住思念来看望他是也是敷衍了事,而听到至亲噩耗之时流泪不已……


我回过头去,天使依旧还在原地面容含笑,定定看着我,眼神充盈着悲天悯人的色彩。


“人性自然有恶之处,谁都不能规避。可重要的是,人被恶侵染却绝不能陷入恶的泥沼。堕于恶沉于恶而难以自拔,用沾染的恶去横生更多的污垢,这便违背的人性本义。以恶御恶,以善而行,方为人生。”


她缓缓地说着,继而抬头看我,眼里却是感慨万千的神色。


“只可惜,这个‘为我’之道,你也是最后才领悟啊……”


我看到他看向别人三两成群结伴而行吃酒喝肉快易生活的羡慕与渴望;


我看到他多么想回到手术台上紧紧握着妻子的手声泪俱下的跪着说出那句欠她多年的对不起;


我看到他多么想立马回家缠着妈妈做饭和爸爸下棋,多么想再一次吃下妈妈做的粥再一次和爸爸斗嘴……


世事如斯,孤独此生也许便是惩罚罢。


记忆从头开始消退,最后一眼,我看到他在海边买了个庭院,种了两棵树,都是枣树,因为父母最爱吃枣,还从原来的故居移植来一颗枇杷树,据说当初是妻子亲手栽种的。


一人三树,就此一生。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后记


    (全文完)


小番外  当归


当归当归,为何不归?


我看他年岁刚过四十,却已两鬓发白,苍老如斯。


我看到了,他当年出门闯荡,意气风发,


而父母的迟暮和佝偻,他一概不知。


他出门前,父母为他熬了最后一份粥,

以演讲家出身的父亲此刻却如不会说话的孩童:

“想家了……就回来看看。”


而他满心想着自己未来的蓝图,

随便附和掉了父母的叮嘱。


送他出门时,母亲忽然拉住他的衣角。

“刚才的粥,好吃吗?”


“好吃啊!”

他用手抹了抹嘴,

“是您做的最好吃的粥!”


“那你知道这粥是什么做成的吗?”


他顿了顿身体,想了半天,继而摇头,

“嗯……不知道。”


“是一味中药,我和你爸想你的时候,

就会买着回来做菜吃。”


“药名叫……当归……”


……


当归当归,当不知归?


当归当归,为何不归?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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