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物是人非的景色里我最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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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流沙宗主

有人说,如果遇到一个把你当女儿一样宠的男人,你就嫁了吧。

我遇到了,可他走了。

他让我等他,他说他一定会回来。

01.

老家旁边有一条河叫通扬运河,运河全长159公里。

以前,船舶来往频繁,夜深人静时经常能听到轰隆隆的行船声。最为欢喜的是运河水清澈干净,经常能孕育出非常之多的河蚌、河蚬、螺丝、河蟹等神奇的物种。每到夏天,运河里总会涌进许多人争先恐后地打捞水生生物,嬉戏玩水。

那时的运河总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样子,而现在运河不同往日了,不仅河道变窄了,船只变少了,而且再也没有人群涌进运河里玩耍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仍旧想念昔日的热闹,且对一九九七年的夏天独有情钟。那年夏天,香港回归,举国欢庆。而我们这些住在运河边上的人也用自己独有的方式庆祝着这一喜事。

那时,我们这儿所有的人都下运河了,除了上了年纪的老人和还才学会走路的幼儿。当然,这个幼儿里不包括我,因为小时候的我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虽然那年我才六岁,但我还是偷偷摸摸地下河玩水了。

很多人都喜欢运河里的河货,他们通常会用一个可以躺下一个成年人的椭圆形木盆去装这些。而我一个六岁的小孩只喜欢搁浅在岸边上的破船舱。我没上过船,所以我很喜欢在破船舱里玩。

破船舱对我来说,就像是现在的鬼屋,又刺激又好玩。我可以在里面玩一整天都不觉得乏味,那年的夏天,我本是这样打算的。

可我的小九九却出现了意外,一次受伤让我被父母责令呆在家里,不能再来这里玩耍。那天下午,正当我一个人在船舱里玩得不亦乐乎时,船舱里的水开始慢慢呈现红色。

我惊讶不已,脑海中闪过奥特曼变身的画面,理所当然地以为这个破船舱具有神奇的力量,可以转变河水的颜色。

我兴奋不已,想要爬出船舱,把这一发现告诉大人们的时候,却陡然发现自己的左膝盖受伤了,一直在流血,而右膝盖也被船舱中尖尖的铁棒戳住了。

我本能地想要拔出铁棒爬出船舱,但怎么拔都拔不动。不管怎么弄,我都动不了。眼看着船舱里的河水越来越接近红色时,我一边用手按住左边的膝盖,一边哭个不停,大声呼喊“救命”。

我弱小的声音被船舱折射了回来,且船舱外的人玩得多么开心啊,他们嬉笑的声响完全盖过了我微弱的呼喊声。

正当我想要放弃的时候,一个看起来有我两倍高、穿着运动短裤的男生趴在了我的视线内,制止了我的哭声。他一边用好听的嗓音安慰道“小妹妹,别害怕,我来救你了”,一边抽下脖子上的毛巾绑住我还在流血的左膝盖。

随后,他又往船舱里爬了爬,脱掉了我的短袖,对我说了声“小妹妹,别害怕”,然后用力拔掉了我右膝盖上的铁棒,迅速用短袖将膝盖扎了起来,紧接着一点点地将我拖出船舱外。

当我被拖出船舱外时,他又迅速地将我抱起,站在岸边大喊了一声:“喂,这是谁家的小孩啊,受伤了。”

我用迷离的眼神,望着他那干净又好看的脸。恍惚间,我仿佛看到有一束佛光照耀在他身上,他变成了机智勇敢的孙悟空;佛光洒在人头攒动的运河里,运河就变成了泛着仙气的水帘洞;佛光移动到芦苇丛上,芦苇丛就变成了一群朝着我傻笑的小猴子。

多年以后,当我重温星爷的《大话西游》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我的意中人是盖世英雄,他曾身披金甲圣衣,架着七彩祥云来救我。

02.

一声喊完后,运河里无人应答。他又焦急地喊了一声,依旧无人回应。他只好抱着我往村子里跑去。

那个时候,村子里还没有诊所,只有些赤脚医生。而我们这些住在运河边上的人家,通常都离赤脚医生家很远,所以可想而知,那天,他跑得有多快。炎热的夏天,太阳高高挂起,一点风都没有,但我却能感觉到有一股凉风拂过了我的脸庞,带走了我脸上的汗和泪。

我眯着脸望着他脸上的汗珠如雨下,正好落在了我的肚子上,不禁觉得好笑。随着肚子上传来的丝丝热度,让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略带疲倦地说:“哥哥,前面拐角处就是我家,我奶奶在家,她有办法处理我的伤口。”

我奶奶是我们这个村子里出了名的叫魂师,经常被人请过去叫魂。我跟在后面观摩过几次,只见奶奶会用菜刀,熟鸡蛋,香这三样东西进行叫魂。

一到人家,奶奶会把人家事先准备好的这三样东西拿过来,然后把香点在一旁,菜刀放在明堂的门槛处,上面垫块布平放熟鸡蛋,嘴里很小声地念着什么,不一会儿,那个鸡蛋就会竖起来。接着就会让那个被鬼吓了老是萎靡不振想要睡觉的人把熟鸡蛋吃下去,吃了之后那个人会立马来了精神,变得精神抖擞起来。这时,奶奶便会把香火供在这一户人家的佛祖面前,作揖感谢佛祖。

小时候,我对奶奶这种叫魂术充满了质疑和不解。长大后,却发现这世间总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神奇之处,而我们所能做的只有惊叹。

他听了我的话后,以最快的速度闯进了我的家里,把我放下。彼时,我奶奶还悠闲地躺在长凳上睡午觉,打着全世界最响的鼾声。奶奶的鼾声似老式拖拉机启动时的声响,时低时高,但一旦变高了之后会持续好久。

我抓住奶奶深蓝色的粗布长衫,摇晃了几下。那时的奶奶触觉和听觉都很敏锐,只要我轻轻晃她一下,喊她一声,她就能一个机灵立马坐起来。

“小水,怎么啦?”奶奶似乎没有看到我膝盖上的伤,不紧不慢地问道。

我害怕奶奶会责备我趁她睡午觉偷偷溜到运河里玩,就先发制人,指着膝盖上的伤作势哭了起来。

奶奶一看我哭就急了起来,连忙起身蹲下检查我的伤口。而站在一旁的他也开始向我奶奶细说我受伤的经过。

奶奶听后,朝他说:“东子,你帮我去井里打些水上来。”那一瞬间,我惊喜于奶奶竟认识他便止住了哭声,与此同时,也在心里偷偷记下了他的名字,唤他“东子哥”。

奶奶说完,东子哥就去打水了,而我则被奶奶抱起放在了长凳上。接着奶奶转身在佛祖面前点了三根香,并作揖拜了拜。随后,奶奶又从粮食柜上取来香炉,放在了长凳旁边。

此时,东子哥也正好打回了井水。奶奶立即解开左边膝盖上的毛巾,扔在了一旁,又以神速取下脖子上挂的毛巾在井水里搓了搓,沾了些井水洒在了我的膝盖处。这样的动作重复了五次后,奶奶便从香炉里抓了些香灰洒在了我的膝盖上。

左边膝盖处理好后,奶奶继续重复先前的动作处理我的右膝盖。右膝盖伤口有些严重,奶奶便在上面铺了一层厚厚的香灰。然后去里屋取来了干净的粗布和麻线,将我两个膝盖包扎捆绑了起来,再扔给我一件衣服让我穿上,遮住裸露在外面的上半身。

这过程中我有偷瞄东子哥,他像是第一次见这种处理伤口的方式,表情有些吃惊,而我明显比他淡定,因为这是我们家常用的方法,我已经习以为常。

伤口处理完毕后,奶奶才想起要谢谢东子哥,从里屋里拿出了她先前制作的枇杷罐头给东子哥。东子哥羞赧一笑,说不要。奶奶硬是塞给了东子哥,东子哥说了声“谢谢”,就又往运河方向跑了去。

记忆中的奶奶总是这样热情好客,但凡只要有人来我家,总会被硬塞点吃的带回去。记忆中的东子哥也总是这样温暖如初,对我百般照顾。

只是这一切都回不去了,他们都被时间的手抓住,留在了我想念的,我去不了的那个时光里。

03.

这就是我和东子哥相识的开始。那一年我六岁,东子哥十三岁,我们都还稚嫩得不懂什么是爱情,什么是约定终生,只是在破船舱互相对视的那一刻,我和东子哥的世界开始有所交叉重叠了。

那天东子哥走后,我就缠着奶奶告诉我东子哥是谁,家住在哪里?奶奶很宠我,只要我作出一副可怜状,她就束手无策。

有时候千万不能低估小孩,更多时候,他们都知道怎样让大人对自己“言听计从”。而那时的我早就深谙了这个规则。

奶奶告诉我东子哥是村口孔叔叔家的孩子,大名叫孔心成,小名叫东子,学习成绩很好,家里贴满了奖状。

为了以后能找东子哥玩,我默默把奶奶说的话记在了心里。随后,我便乖乖地躺在凉席上休息,防止我爸妈回来责骂我。

所幸奶奶和妈妈都很宠爱我,只要我爸一开口骂我超过两分钟,她们就开始上来救场。我爸很无奈,扛不住奶奶和妈妈的温柔攻势就缴械投降,摇摇手说“不说了不说了”,然后就去干活了。

那次受伤,虽然我爸妈没怎么怪我,但我还是被警告,不准再去运河边上玩。我心里嘀咕着,不去也好,正好我可以去东子哥家玩。

在家老实躺了几天后,我便呆不住了,缠着奶奶让她带我去东子哥家玩。奶奶看我在家闷了好几天了,且膝盖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就带我出门了。

没走多远,一栋白砖红瓦,在那时看来很洋气的两层楼房映入眼帘。我问奶奶那是谁家?奶奶笑了笑说:“那就是东子的家啊。”

我高兴坏了,觉得东子哥家真漂亮,就一路小跑地奔向了东子家。出来迎接我的是东子哥的妈妈,她穿着一件带花的裙子,捏了捏我的脸蛋说:“这不是小水嘛,你咋来了?”

我奶声奶气地说:“我和奶奶一起来的,她在后面呢,我想找东子哥一起玩。”东子哥的妈妈站外面朝二楼喊了一声“东子下来,小水来找你玩了”,不一会儿,东子哥便跑了下来,拉着我一起上楼了。

那是我和东子哥第二次见面和独处。那天,他穿着一件淡蓝色的短袖和黑色的运动短裤,很像多年后我在《夏至未至》里看到的陆之昂,干净,帅气。

东子哥的房间也有点与众不同,他的房间除了有很多玻璃球外,还堆了很多我从未见过的书以及我从未吃过的零食。那年夏天,我在东子哥的房间听到了很多童话故事,比如《白雪公主》、《睡美人》、《美人鱼》等,也吃到了很多至今都让我难以忘怀的零食,比如牛羊配、大大卷、唐僧肉、好劲道等等。

我喜欢童话故事,也喜欢味道各异的零食,但我更喜欢和东子哥呆在一起的闲散时光。那些时光像夏日闪动的萤火虫一样,带给我别样的欢乐。

一九九七年的夏天,我差不多都是和东子哥一起度过的。我们一起画着我们才能看懂的画,一起学做风筝、玩溜溜球,一起刷着一毛钱一根的冰棒。有时甚至玩得兴奋了,我还会赖在东子哥家不走,和他一起睡觉。

那个时候的我们真的超级单纯,不懂什么男女有别,也不懂什么是喜欢,只知道有好玩儿的要一起分享,不能自己一个人玩。

九七年的夏天,虽然炎热,没有空调,没有西瓜,但我还是过得很开心,比以往的每一个夏天都开心。

04.

可那年的夏天还是悄悄过去了,我和东子哥不得不分开,各自去不同的地方上学。我上幼儿园,他上初一。

开学的第一天,我和东子哥还顺路。他和他妈妈还特地跟着我奶奶一起把我送进了幼儿园。他们见我没像其他小朋友一样哭闹,就朝我挥了挥手走了。

但在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和东子哥顺路过,因为他总是很早就去学校了,而我每次经过他家时,他妈妈总说:“小水啊,你东子哥走了。”

当时听这句话时,心里藏着的是满满的失落。而今再想起这句话时,心中五味杂陈,留有诸多遗憾。遗憾我和东子哥认识得太晚,遗憾我和他之间相隔了七年。我们错过了太多光景,所以能够留下的回忆也寥寥无几。

自东子哥上了初中后,我和他玩在一起的时间就变得很少,即便是周末,我兴高采烈跑去找他的时候,他还在忙于学习。

彼时,东子哥会从杂乱的书堆里抬起头望着我笑,嘱咐我等他。而我则喜欢安静地坐在一旁,看他认真学习的样子。等东子哥写完作业,他会像以前一样绘声绘色地给我讲童话故事。

我很喜欢听东子哥讲故事,他那善于根据不同人物变化的声音总能给我惊喜,让故事活灵活现,让人身临其境,倍感趣味十足。

九七年下半年所有的周末,我都是在这些童话故事中度过的。这是我和东子哥共同的快乐因子,他是生产者,我是受益者。除去这一快乐因子外,那年寒假,东子哥还教会了我骑自行车。在无数次摔车以及无数次搀扶下,我终于学会了骑小型的自行车。

至今我都记得东子哥说得那句“学骑车,只要摔一跤就好了,摔完了,你就会了。”,尽管如此,村口的那条马路上还是留下了东子哥在自行车后默默保护我的身影。他总是像个盖世英雄一样,护我周全,只是可惜他没能护得了我一辈子。

当时间漫不经心地划到一九九八年时,不认真学习的我也已经没有悠哉的机会了。那一年,刚从幼儿园出来的我就被我爸送进了镇上的小学上一年级。每逢放学后都是我爸来接我,然后责令我在家好好做作业。而上了初二后的东子哥因为学习紧张路途遥远的缘故,突然住宿学校了,只有周末的时候才会回来。

可想而知,我和东子哥可以一起玩儿的时间真是越来越少,所幸每次周末,东子哥回来总会第一时间来我家找我,给我送来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小零食,以及让我兴奋不已的小人书。

但相比九八年的小人书,我更喜欢那些味道不一的零食。自从认识东子哥后,他帮我打开了零食世界的新大门,让我尝到了许许多多的零食。而且东子哥的这个习惯一直保留着,不管他后来上高中大学了,还是去到远方后,他都从未变过,一直是我喜欢的东子哥,也一直宠爱着我。

九七年我和东子哥认识的时候,他就对我很好。后来的十二年更是如此,即便他学业繁忙的时候,只要一有空总会来找我;即使他去异地求学时,每次回来也会递给我一大包零食;即便他去了远方后,还是会在空闲之余给我寄一堆吃的,外加一封写满了关心的信。

2000年东子哥中考结束后,他竟然主动跟我奶奶请缨,说要送我上下学。习惯上学迟到的我一想到是东子哥,便没有了起床气,每每都早早起床吃好早饭,等东子哥来接我。那时候的等待是幸福且短暂的,不像如今这般漫长。

2000年的夏天,我破天荒地得了个“文明生”,而东子哥也如愿考上了一所市里最有名的高中。我和东子哥喜上加喜,就相约一起去运河里玩。那年夏天,我在东子哥的带领下学会了挖螃蟹。螃蟹洞通常都很小,很好辨认。我们总是能一挖一个准,每次都凯旋而归,尽兴之余会直接在河边上挖个洞烤螃蟹吃,懒得动手时则会带回家,让我奶奶张罗得五香俱全,我和东子哥才持筷而起。

那一年的夏天,我同样过得很开心,东子哥也是,奶奶亦如是。我们都是小孩,长不大的小孩,每天都沉浸在螃蟹如何好吃的世界里活蹦乱跳。

05.

2001年到2004年,东子哥去了市里的高中上学,我和他便很少玩在一起了,因为他学习紧张,且每学期都是住校的。

套用阿姨的话说,这三年最关键了,决定着东子哥能不能考上好大学,以后能不能出人头地。

所以我不能打扰他,不能影响他,不能让他分心。当然,即使我想打扰,也无从下手,因为我不知道那所闻名遐迩的高中在哪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那所高中的名字默默地记在心里,然后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那三年里,我的学习进步很快,每学期末都能稳居班级第一,获得“三好学生”的称号。小考也不例外,一如既往考了个好成绩。东子哥也是,他的高考成绩还是像以往一样满足了所有人的期待。

2004年夏,上海复旦大学、南京大学这两所名校都向东子哥抛出了橄榄枝。而东子哥考虑到南大的中文专业比较好,就毅然决然地去了南京大学,成了我们村子里的骄傲。

这个骄傲一直延续到现在,与之伴随的还有无尽的惋惜。东子哥是我们村子里第一个考上名牌大学的人,也是我们村子里最让人痛心的第一人。

04年的夏天,我已经不记得自己和东子哥之间发生了什么难忘或有趣的事,可能我们又一起在他的家里悠闲地度过了一整个夏天。

夏天过后,东子哥只身一人去了南京大学报到,而我走进了东子哥曾就读的初中,开始我的中学时代。

我和东子哥相隔甚远,即便我想见他,也无能为力。初中三年里,我有过无数次想见东子哥的冲动,可最后都化成了“妙笔生花”。我每想他一次,就会做一道数学题。

进入中学时代后,我才开始明白,我对东子哥的这份情感暗藏着玄机,是一朵含苞待放的雏菊,随时随地都能盛开,也随时随地都会枯萎。那个时候,早恋是禁忌,所以我总是把这情愫藏的很深,不轻易在别人面前显露出来。

我知道,没有说出口的喜欢,永远都是喜欢。那三年里,我藏得很好。同样,我的中考也考得很好。我再一次追上了东子哥的脚步,考进了我们市里最有名的高中。东子哥刚听到这个消息时,我不知道是什么表情。但当他从南京回来后,我看到的是他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他一边笑,一边念叨着“小水真棒”,然后从行李箱里掏出了一大包吃的扔给了我。

那一年,是2007年。我和东子哥认识整整十年,但我们都十分默契地忘记了这个数字,沉浸在为我欢呼为我鼓掌的喜悦里。2007年的夏天,我和东子哥都长大了,我们不再是那个可以呆在屋子里过一个夏天的小孩子了,而奶奶也不再是那个可以陪我们一起嗨的大人了,她的视力开始模糊,听力开始减弱,头发开始变成灰白色。

除此之外,那条蕴藏了无数宝贝的运河也开始变得冷清和浑浊,如同枯藤老树,西风瘦马。

现在回想起这些,不知道是这个时代改变了我们,还是我们改变了这个时代。只是这一切都不一样了,仿佛都褪去了颜色。

2007年的夏天,我和东子哥没有天天黏在一起。纵然我喜欢他,也碍不过与长大相伴随的羞涩。而东子哥在发现我已经长成了少女的模样后,也开始对我不似小时候那般亲密,懂得男女有别了。

06.

不久,我便开学了,在老爸的陪同下一起去了市里的高中报名。随后没几天,东子哥也动身去了南京。

原本我以为过不了多久,国庆节的时候,我和东子哥会再次在家里碰到。但出乎我意料,甚至是全村人的意料,东子哥自那次离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阿姨告诉我,东子哥办了休学手续,去了西藏当兵。时间仓促得很,还没来得及好好道别就走了。那一走,就是永远。

我知道这个消息不久,我便在学校收到了东子哥的信。东子哥在信里说,去西藏当兵是他早就想好的事,他怕家里人反对,就没有提前说。他还说让我好好学习,等他回来。

东子哥这一去就是三年,三年里他给我寄过十二封信。每一封信里写着的都是“小水,要好好学习,等我回来。”我从没有回过信,因为我是寄宿生,学校管的严不让出去。但我每收到一封信,都会在心里许下承诺,掷地有声地说“好”。

高中三年里,我的学习成绩一如既往的好。高考发挥超常,考得比我想象中的好,意外地考上了南京大学。当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刹那,我喜逐颜开,特别想和东子哥分享这个好消息。但迫于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以及路途真的遥远,我就想着我和他应该会在学校见一面,到时候他就是我的学长了,我们还可以一起同校一年。

然而,老天从来不会眷顾同一个人,我和东子哥的好运似乎在2010年都用完了。那一年,我19岁,东子哥26岁,且只有26岁。

在我还没去南大报到之前,一个噩耗抢先在这之前传入了我们村子,使得村子里的每个人都悲痛不已,尤其是东子哥的父母和我。

东子哥走了,他在那个遥不可及的西藏出了意外。远方打来电话,让东子哥的父母去接他回来。阿姨和叔叔被这个猝不及防的噩耗吓懵了,但还是一边哭一边跑去市里坐车。而我也是,我根本无法接受那么鲜活的东子哥就这样走了,我甚至还没来得及见他一面,我甚至还没告诉他我喜欢他,他就走了,永远不回来了。

万箭穿心,蚀骨般的疼。眼泪如瀑布一样从眼睛里落下,即便这样,我还是固执地告诉自己:不会的,东子哥会回来的,他让我等他的。我和东子哥认识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现,我们一起度过了那么多年的夏天,难道这些都化为泡沫了吗?我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问爸妈,问奶奶,东子哥会回来吗?他们都抱着我说:“会的,会的。”

可半个月后,回来的只有东子哥的零碎物件,连骨灰盒都没有。阿姨说,东子是出任务时牺牲的,他是战士,是英雄,是……说着说着,阿姨便泣不成声了。我不知该如何安慰,十字连心的痛,岂会轻易被抹平?

东子哥的丧礼一切从简,没有大办。我如期去了南大报到,带着与东子哥重逢的心情。我总想着,他会回来的。我依旧固执地不愿接受现实,装作很开心的样子。悲伤大过天的时候,很多人都喜欢装聋作哑,而我也不例外。

我在大学里做了四年的瞎子,也找了东子哥四年。我去了东子哥呆过的教学楼,图书馆,宿舍楼,我所能去的地方都找过了,可东子哥没有出现。

大学毕业后,我依旧在等东子哥。他说过让我等他的,他说过他会回来的,他说过。因为工作的原因,我搬进了公司附近的旧小区里。这里年轻人很少,基本上都是老年人居住的多。虽说没什么年轻人,但这里也格外热闹,老人们起得很早,喜欢聚在一起唠嗑溜猫狗。欢声笑语,岁月静好。如果奶奶也能像他们这样乐开怀地笑该多好,只是遗憾她也不在了。

07.

每逢夏天,小区的巷子里经常散发着清新浓郁的栀子花香,带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久久不散。我在这花香里做过一个梦,梦里东子哥回来了,以另外一种形式。

后来,我在小区的门口遇见了一只流浪狗,这条狗很奇怪,它每天都会蹲坐在小区的路口等我。我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就被它可爱的模样所吸引。我刚走到路口,它就一直站在那儿看着我,像看着它的情人一样。

我一靠近它,它立马就会小跑到我身边,趴在我的脚上。我蹲下摸摸它,说:“乖,起来,我要回家了。”它就会变得特别乖,像听懂了我的话似的,倏地一下就站了起来,然后默默地跟在我的身后。我见它这么乖,就把它带回家了,做了一名尽职尽责的铲屎官,一直到现在。

我想,这或许就是东子哥的另外一种形式吧,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赋予他。

他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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