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四

(童年)四_第1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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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个人都活在不同的世界,亲密如挚友,也无法完全被理解,我们不是变幻莫测的白云,而是漫天繁星,看似很近,实际远隔万里,因此,知己是无比亲密的称呼,它代表你已远离孤独,不再单枪匹马纵横世间,说很多话,直到厌倦。

     当我和红说我要搬家的时候,他并没有失落或惊讶,反而不断试图逗我开心。他如此了解我,好像身体的一部分。他看出我心中的慌张,了解人离乡贱的真谛。四海为家的经历让他难忍,红说他的族籍在河南,从爷爷辈便开始逃避饥荒,自然灾害让家乡千万人流离失所。一家人一路讨饭到北方,饥饿和传染病让大部分羸弱的身体倒在征途,直到黑土地养育的大米谷粟填饱一家人的肚皮,他们才在打谷场找到工作,每顿都有满满一碗碴子粥,再也不愿走了。每天早上五点陪父亲挑着扁担做生意,晚上到水库边上捡渔民们扔到岸上的死鱼,已成为平淡生活的一部分。但强撑过适应期,他说,他能感受到自己内心变得强大,甚至迈出与当地孩子交朋友这一步。这的确需要些勇气,他的口音很奇怪,即使我们也不说普通话,但明显红的声调更滑稽,我总学不像,还差点让舌头抽筋。

       搬家的决定来自父亲,他是我儿时的榜样,父亲在城里读到大专毕业,学的电工专业,虽然村里没多少家通电,但父亲总愿意给我们带来外面世界的光明。他忍受不了农村的教育条件,还异想天开在农村的家里搞了一套供暖系统。铁管子在厨房起始,通向两间卧室。等到冬天,父亲会烧一锅滚烫的热水,一瓢瓢注入管道,像人体内的循环系统似的,热水在房间里流动,带来夏天的温度,我们家不必烧炕,弄得整间屋子满是灰烬,失去温度的热水则会在末尾由水龙头导出来,供洗衣服用,母亲不必像其他农村妇女一样,用石块在河边凿一个大窟窿浣洗衣服,这是我我第一次感受到知识的力量。‘用知识武装自己’我小时候写作文总爱用这句话,也总能评上范文,班主任很希望我能考上大学,完成他未完成的愿望。

      除了教育水平不行,母亲还常向父亲抱怨说,瘦小的我被要求每年冬天刨五斤干豆根维持火炉供暖,而且城里三年级便开设英文课,我们的英文教师却因学生人数不够镇上一直没安排分配,只能靠自学。这还不算,等到初中,辍学率接近百分之百...学习已不是一种选择,而是乡土的召唤,周而复使,在黑土地间完成父辈工作的接力。所幸父亲聪明,读懂了班级里每个同学的命运(全班共十四人),而我的命运就是读书,一直学下去,直到社会上不再收留我这么老的学生,直到我可以读懂自己的其他命运。搬家是必然的,我也愿意接受这样一种命运,人生需要一点小小的转折。

      我们全家人,包括住在对街的爷爷奶奶,参加了一个月前的家庭会议,搬家的决定一致通过。但到临行前,焦虑还是让父母争吵不停,家里的一切乱成一团,给我了更多见红的机会。我从前不被允许在家里提起这个名字,但自从决定搬家后,我字里行间关于这位朋友的暗示,也引不起母亲过去那种激烈的反应,就好像人在生重病时总会被满足所有愿望,地理上的隔离比口头保证更让人安心,用母亲的话说,小孩子交朋友快,用不了多久就能摆脱“他”。我不喜欢摆脱这个词,仿佛红是一个肿瘤,一种病,幸福生活的累赘。但据我所知,红总在我焦虑无聊时出现,给我想不到的建议,只偶尔几次出现在课堂上,他也能识趣的保持安静,老师不会赶他走,红坐在最后一排,直到放学。母亲不知道这一切,我有如此形影不离的朋友,如此义气的朋友,她都不知道,所以红在她眼里才如此不被待见。

      自“毒药事件”后,晚餐后的白色药片都被我悄悄扔进床缝,头几天,大猫还会扒出来偷吃,那有很好的助睡眠效果,但它总留下半颗,于是后来,那药片被藏的连猫都找不到。

      当天,红什么伤感的话都没说,毕竟这不是一天的决定,我们最后一次坐在田埂等待日出。土地干裂如脉,水稻处于青黄之间,抖着丰收的希望,天色灰白时,鸡鸣似电,随后狗吠四起,家家户户亮起灯,昏黄间的细微差距,指引我们去往不同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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