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江山之斜阳草树 王者无义 长安2

王猛退朝之后,回到府中,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跑来抱住他的大腿,兴奋叫道:“爷爷下朝了。爷爷下朝了。”

王猛高兴的一把将其抱在怀里,道:“恶儿今日学了什么功课,给爷爷细细讲来。”

王镇恶奶声奶气道:“今日我学了魏武帝之短歌行,我给爷爷背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嗷嗷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讌,心念旧恩。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当镇恶念到绕树三匝,何枝可依时,王猛心中一动,面色渐渐沉了下去。他放下镇恶,让其去院中玩耍,紧忙走进书房,占了一课,果然不是吉兆。

此时其少子王曜,王镇恶叔父恰好进来问安,见他脸色不好,忙问何故。

王猛长叹一声道:“今日朝议伐晋,我一力劝阻,我看陛下意甚怏怏,恐无法断绝其南征念头。”

王曜道:“父亲大人,天下一统,有何不好?”

王猛道:“见识短浅,只料胜,未料败,我恐陛下有赤壁之败,而无三分之福啊。”

王曜道:“父亲此话怎讲?”

王猛道:“魏武经营中原数十年,根基稳固,是故一败赤壁,再败汉中,而天下安稳如堵。而我大秦胡汉杂处,慕容,姚苌,居心叵测,况且晋国谢安,桓冲为一时人杰,并无亡国之相,我恐陛下南征,一遭败绩,天下倾覆,断送了君臣十数年来的心血。”

王曜吃惊道:“陛下待父亲如昭烈遇诸葛,父亲可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啊。”

王猛道:“我适才占了一课,我命不久矣,我死之后,无人阻拦,陛下定然要伐晋,十之八九遭受大败,彼时大秦必然大乱,生灵涂炭。故我死之后,你可带领全家归晋,我不能为晋所用,儿孙可归父母之邦,至于前路茫茫,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王曜闻言大哭:“父亲何出此言,你是一家之主,一国之望,岂可轻言生死?”

王猛道:“我儿不必难过,生死自有定数。昔日孟尝君生于恶月而相齐,我家恶儿亦生恶月恶日(五月初五端午节),此非常儿也,你当悉心栽培,他日必光大我王家门楣。”

王曜含泪点头。

夜已深,姚苌推开一扇木门,来到一个小院中,院中有一颗大槐树,叶已落尽,光秃秃的枝丫昂然向天,天上繁星闪烁,树下站立一人,年近四旬,须长过胸,魁梧雄壮,身着青袍,正在仰头观星,一动不动,仿佛已与星空融为一体。

姚苌走进他身边,轻笑道:“景亮(尹纬字),你夜观天象,可看出上天有何警示?”

尚书令史尹纬长出一口气,转过头来,看了姚苌一眼道:“景茂(姚苌字),天道幽远,唯贤者识之,我观慧星凌于井宿,大凶之兆,主人主夭亡,听闻今日早朝议南征之事,你力主伐晋?”

姚苌不答话,也抬起头仰望星空,模模糊糊看到一个彗星拖着细长的尾巴,像一柄利剑刺向东井星,那井宿共有星八颗,发出微微光芒,就象一面张开的大网,把来犯彗星迎头兜住,又如一片无底汪洋,将那柄细剑吞没。

姚苌摇摇头,无奈道:“景亮,我是一个羌人,羌人生来就是要骑马打仗的,不会舞文弄墨,我就是那柄剑,就算明知道会被暗夜吞没,我也会义无反顾的刺出去。”

尹纬冷冷的看着他,就象看着一个傻瓜,姚苌哈哈大笑,拍着尹纬的肩膀道:“景亮,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象我哥哥那么傻,白白去送死,我会见机行事的。”

尹纬听他提到了他的哥哥姚襄,泫然流涕道:“令兄雄武多才,人称孙策再世,深受我等敬爱,本以为追随令兄可以成就一番大业,可惜天不佑德,竟被坐下宝马所蹶,死于非命,真真令人扼腕叹息。”

听尹纬说到此处,姚苌眼中不由得泛起晶莹的泪花,是啊,他的兄长姚襄英明神武,深得人心,在万军丛中来去自如,谈笑风生,那天清晨,他紧紧跟在他的马后,风驰电掣般向秦军杀去,挡者披靡,眼看敌人溃不成军,谁知竟然马失前蹄,姚襄就如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死时只有二十七岁,他的帝国他的江山也就此陨落,那可是万里挑一的汗血宝马黧眉騧呀,本来如腾云驾雾一般,怎么会刹那间就跌入地狱呢,难道是天意吗,他实在想不明白,也就万般无奈投降了苻坚。


一念至此,姚苌也深深叹了一口气道:“这也害得你们尹氏一门被陛下禁锢,不得出仕,使得景亮大才无从施展,至今还为一个刀笔吏。”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万物复苏,阳光明媚,本该令人神清气爽,苻坚却呆呆看着御案上的奏章,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知道王猛的反击终于来了,那奏章如同他手中的象牙笏板,一字一句的狠狠抽在他的心上,什么鲜卑丑类,祸在肘腋,什么宠信娈童,有伤圣德,他知道王猛击中了他的软肋,而他想要反击,可又无从下手,因为王猛针对的不是他,是慕容氏,他必须要做出决断,苻坚把手重重的捶在御案上,暗骂道:“这个糟老头子。”

蹄声嘚嘚,六匹高头大马驾着金碧辉煌的云母车缓缓驶入阿房城,阿房城高丈余,周五里,是一座位于长安城东六十里的小城,相传秦之阿房宫便深埋地下,苻坚便把此处当成游冶之所。那驾车的骏马中间四匹为金黄色,两边为绯红色,都是西域敬献的宝马良驹,一千名羽林骑士金甲曜日,旗幡招展,前呼后拥,护卫左右,来至城中一处宫殿,那宫殿飞檐斗拱,雕梁画栋,绿水环绕,遍栽梧桐,车驾在宫门前停下,羽林郎赵盛翻身下马,快步走到车前,跪在地上,苻坚踏着他那结实的脊背,缓步走下车来,抬眼望去,却看见一群受惊的乌鸦从梧桐树上飞起,嘎嘎乱叫,实在大煞风景,苻坚心道:“谁道凤凰凤凰,栖在阿房,如今凤凰不现,乌鸦漫天。”

苻坚信步来至一座绿竹森森的殿阁之中,幔帐之后,转出一位十七八岁的绝色美女,那美女肤如凝脂,眉似远山,眼若秋水,鼻梁高挺,不似中原女子,一见苻坚,便扑入他的怀中,娇声道:“陛下,几日不来章台宫,是不是把贱妾给忘却了。”

苻坚将她一把抱住,怜爱道:“孔雀,朕对你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这位小名叫做孔雀的女子就是燕国清河公主,燕国为秦所灭,清河公主时年十四,被掳入宫,深为苻坚宠爱。

这时,一位年纪略轻,唇红齿白,与清河公主有七分相似的少年郎走到苻坚身后,解开苻坚朝衣,换上便袍,轻声道:“凤皇为陛下更衣。”

苻坚哈哈大笑,回身也将他一把搂住,亲了一口,哈哈大笑道:“左拥孔雀,右抱凤皇,天下绝色,尽在掌中,真乃人生快事。”

此少年便是清河公主之弟慕容冲,小字凤皇,有绝世容颜,龙阳之姿,与其姐同受宠幸,时人道:“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

一阵娇喘吁吁,婉转莺啼后,苻坚命人摆上酒席,慕容冲与清河公主双双起舞,为苻坚助兴,他二人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衣袂飘飘,直如天仙一般,苻坚看了不禁落泪,命从人拿出一件狐裘对慕容冲道:“凤皇,这件狐裘乃是一整张白狐皮所制,无半根杂毛,光滑如水,十分耐寒,天下无双,你这就收了吧。”

慕容冲喜形于色,跪下谢恩,托起狐裘,细细摩挲一番。

清河公主走过来,拉着苻坚的袖口,撅起樱唇,娇嗔道:“陛下,为何如此偏心,既赏凤皇狐裘一领,也该赏贱妾一个宝贝吧,”

慕容冲忽然抬起头,满脸疑惑,直勾勾看着苻坚,问道:“陛下,突然赐我如此宝物,这是何意?”

苻坚看着慕容冲,有些伤感道:“凤皇,平阳不比长安,朕唯恐狐裘不耐五更寒。”

六月的长安,燥热难耐,王猛在一次外出视察后中暑了,苻坚急派太医前来诊治,但王猛却病势沉重,不见好转,苻坚率太子等重臣亲来府上探视,王猛勉强支撑起病体道:“陛下,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猛随陛下平燕定蜀,百战艰难,终于统一中原,然则自古以来善作者未必善成,善始者未必善终,是故明君圣主深知创业不易,守成更难,无不战战兢兢,如临深渊,万望陛下以其人为师,戒骄戒躁,待机而动,则天下幸甚,大秦幸甚。”

苻坚勉强应付道:“景略安心养病,南征之事朕当从长计议。”

王猛觉察出苻坚态度敷衍,恳切道:“陛下,晋国虽僻处江南,然正朔相承,君臣和睦,谢安桓冲为当世人杰,非亡国之相,不可轻动,只可乘其内乱,方能举兵。反之我大秦祸在肘腋,不可不防。鲜卑羌人,素性狡猾,又少教化,攒聚京师,倔强难制。陛下如若南征,必先铲除之,方可免除后患。”

苻坚微笑道:“景略,多虑了,我大秦胡汉一家,亲密无间,慕容,姚苌,朕以国士待之,其必以国士报朕。然景略为伐父母之邦而惜呼哉?”

王猛见苻坚不听他良言相劝,且有疑他之意,不禁大叫一声,吐出一口鲜血,竟然吐在苻坚的龙袍之上,点点滴滴,与白龙交相缠绕,好似冬梅傲雪。

苻坚见他面色苍白,奄奄一息,不禁泪流满面,对一旁的太子道:“上天不欲朕一统六合吗,何夺朕景略之速也?”太子闻言也掩面流涕。王家子弟尽皆跪下,哭成一片。

苻坚步出王府,内心却有一丝轻松,他握紧了拳头,朝着天空使劲一挥,暗暗道:“天命在朕,谁也不能阻止朕一统六合,王猛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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