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一样的浪荡哥们

      老家俗话: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找王八。乌龟和王八是骂人的话,我和张景笙不能这样比喻,我们是鱼和鱼、虾和虾的关系,因为我们臭味相投,我和张景笙特别要好,一相识都觉得对脾味。

      景笙和我不是发小,他是县城里长大的,我则是一直生活在乡下,我们在十八岁时才认识。那年暑假,我又一次高考落榜,父亲让我放下农活提前进城,在他工作的县广播站温习功课,准备明年高考的再冲击一次。县广播站设在过去一个大地主的院子里,大院子套着几个小院子,每到晚上我都听到另外一个院子咚咚咚的声,觉得很奇怪,便隔墙头往里瞧,只见几个和我大小差不多的男生在灯光下练拳击,都赤着光背,穿件大裤衩,戴着拳击手套,先是对着沙袋练,然后一对一的打,咚一拳咚一拳,练的满身流汗。我正看的有味,其中一个瘦高个子的男孩走过来对我说:喂,哥们,敢练练么?我这个乡下的野小子,面对城里男孩的挑战,心里虽有所怯,但口里也不服输呀。“练练就练练。”我说。说罢我走进院子,脱去上衣,秀秀肌肉,心想我毕竟刚刚在老家过干了几十天的农活,能单手把一百多斤的粮袋子撂起来,还不至于被你打趴下罢。说实在,我以前从没练过什么拳脚,最多打过几次架,对他这样的“专业”拳手,真不知怎样对付。刚开始对打,我实实在在挨了他几记拳,我一味地躲闪。他说进攻呀进攻呀,我慢慢摸着他的路数,瞅着他的空档,狠狠地还了几拳,算打个平手。五六分钟下来,我俩大汗淋漓,大口喘着粗气,蹲了下来。

      俗话说不打不相识,当晚他就没回家,非要和我套套。我们同躺在一张大床上,他仰面躺着,跷着二郎腿,脚还一上一下的摇晃,瞇缝着眼,面带微笑,看起来非常惬意。说话间我才知道他叫张景笙,和我一样是个落榜生。他爷爷是县一所中学校长,父亲是县高中的数学老师。张景笙的名字以前不知道,他爷爷他爸爸的名字在全县教育界可是如雷贯耳,谁人不晓啊!我敬佩地给他说:“没想到,你是书香门第、名门之后啊!”他哈哈地笑着对我说:“啥书香门第啊,我倒是崇拜我老爷爷,这座大院子解放前就是我家的。要是过去,我就是这里的的第一少爷,读什么书啊,考什么学啊,真他妈的没劲!”我笑着说:“哦,原来你就是这座宅院的张家大公子啊,你眯着眼晴一定是想着妻妾成群的日子吧。”景笙这主和我一样,也是个不争气的浪荡人。这个假期,他是我这里的常客,成天骑个车子带我瞎转悠,我是书没读熟,倒是县城里的犄角旮旯熟透了。

      没想到过了暑假,我们一块到县高中复读,竟然又分到一个补习班,那算是得发完了。复习班是个大杂烩,年龄参次不齐,来自不同高中毕业的学生,几个城里的学生不时欺负乡下刚来的学生。景笙这货耿直,好打报不平,一次在寝室吃早饭,不知因为什么个话题,他和另外一个城里的同学呛了起来,越呛越厉害,谁也不服谁,两个人把饭碗一摔,说道:走,咱别吵了,到学校南面的麦地里练练去。说着一齐出去了,两人约定不打脸、不踢蛋、不告老师,谁先不打谁认输。我没敢去看他俩如何打的,直到第一节上课铃响了多时,他俩才一前一后进教室,至少打了半个多小时。过了一个星期我问景笙:“打的得劲没?”他说:“别说了,没分个输赢,日他老娘,现在胸还疼着哩!”哈哈哈,我说啊你俩是狗咬狗两嘴毛,谁也没占球便宜。

      我发现景笙这货出奇的聪明,偏爱理科,尤其是数学,同学有什么难题解不开,他二捣估三捣估都解出来了,让我佩服的五体投地。他都讨厌英语和语文,尤其是古汉文,啥球之乎者也啊,一窍不通。他学习浮躁的很,也就是三分钟的热度,白天堂课上打瞌睡,到了下午自由活动时,在操场上生龙活虎,排球篮球样样精通,有次我俩在教学楼前打羽毛球,他用左手,羽毛球飞到他跟前,他不正着接,竟然从裤档下打过来,一打一跷腿,他这样的狗尿泡式的花样打法,引得一群女生看哈哈大笑,羞的我无地自容。

      景笙的父亲就在我们学校当老师,但父子俩像是仇人,老死不相往来,景笙看见他就跑。他爷爷奶奶却对他非常溺爱,奶奶经常掂着好吃的送到学校,看着他吃完再迈着小脚走。人说隔辈亲,一点不假,更重要的是,到景笙这辈,张家已单传七代,咋不像宝玉一样主贵?景笙兜里从不差钱,穿着三节头皮鞋,披个毛呢大衣,常吸带把烟,吸烟时吐烟圈吐的圆,飘很远都不散,他打牌时吸烟,不用手拿,烟会在嘴唇上来回滚动。让別人烟时他叭叭地从烟盒里拍出来,然后用手一甩,那动作潇洒的很。

      大约过了一个学期,县里机械厂要招工,能到国营工厂当个全民工,这在当时也是了不得的事。景笙对我说:“哥们,这学我是真上够了,我想干脆去考个工人干干。”我十分可惜他的聪明,但又怕他失去这个工作的机会。没想到他参加招工考试,几百名考生考了个第一名。于是他便走进了工厂当了工人。我就在这年考上了省警校当了警察,再见面时已经是两年之后的事了。

    警校毕业后,我分配到县公安局当侦察员,景笙一个拳友家就在公安局旁边。我问他的拳友:“景笙这两年他混的怎么样?”他说:“嘿,厉害的很,他现在是县机械厂八大金刚,外号少酒保,自称张保长,喝酒打遍豫东无敌手,扶沟县第一枚王。”

    我听后羡慕的要死,县机械厂可是几百号人的国营大企业,他能在两年内打出这个称号,实属不易。

        他接着说:“景笙这货喝了酒好找事,这不前几天在酒桌上一言不和,又给人家动手打架被公安局拘留了,现在还在拘留所关着哩。”

      哈哈哈,这货浪荡脾气还没变!我到治安队查了一下,治安拘留十天。到期那天,我开个三轮摩托去拘留所接他,本以为他见了我会难为情,不料他呲呲牙坏笑了一下,拍了我肩上说:“够给哥们面子,还劳驾你亲自来接。”

      当晚我们一块吃饭,问起在拘留所情形,他说:“想着拘留所多可怕哩,谁知道关了一群菜货,我进去给先每人打了一排子烟,拱手说请弟兄们多关照,然后就是老大了,单人单铺,还有人给我端饭打扇子。”我问他:“听说你是机械厂的少酒保,八大金刚?”他嘿嘿嘿一笑说:“听他们瞎球说吧,他们是给我戴高帽子哩,我才是斤把酒量。但我划拳划的好,一般人来不住我。有次去乡里给人家要娶妇,我一人打翻他们半个庄子的男人,从此之后,我才落个这外号。”我对此深信不异,景笙这货聪明,脑子反应快,绝对是划拳高手。我又问:“你为何要打架?”他说:“上次喝酒,有个货他是枚王说我的枚是煤渣,气得我一拳把他的脸打开了花。”唉,张景笙啊,张景笙,你呈这个英雄干啥呢?

      有次我去母校办事,专门去拜访张老师,说起景笙的事情,他脸色凝重,张老师为人厚重,对我说:“景笙这孩子人很善良,就是太浪荡,你说说他干那些事,从不听劝。你是他的好朋友,一定要劝劝他收收心,别让他再胡混了。前一段,他妈托人给他说媒茬,让他早点结婚,交给他媳妇管吧。”这次谈话让我深深地体会到了父亲对儿子的担忧与无奈,也感受到了父子之间那血浓于水的一往深情。

      没过多久,景笙真的结婚了,一天他拉住我去他新家吃饭喝酒。小家两间主房,一间厨房,这在县城住房条件相当是不错的。小家布置的还算温馨,干净整洁,看得出他媳妇也是个持家的人。媳妇当时没在家,他亲自到厨房给我拍了盘黄瓜、妙了盘鸡蛋。景笙这货酒后嘴没打门的,这几年干的坏事向我说许多,说起奶奶对他的溺爱,简直不分对错,一次他带一个业余女朋友回家,他奶奶连忙给他铺床,还专门在床头放两只枕头。刚说到这,他媳妇回来了,他向我伸伸舌头,我哈哈哈大笑道:景笙啊,你这货有一个天底下最好奶奶。

      虽在一个县城工作,由于工作环境不同,接触的群体不同,交往自然少了一些。90年代,正是商品经济大潮兴起的时代,先是听他说从工厂出来和别人倒腾棉花、化肥、农药,再后来听说又倒卖柴油、钢材,都是大生意。我心里祝福他,但愿能够发达起来,给爷爷奶奶父母争出个面子。咋也没料到,我陪领导下乡,接到一个朋友给我打电话说:景笙昨晚卧轨身亡了!张老师在小铁路出事现场,气的脸色乌青,牙都咬碎了。

      作为他的浪荡朋友,我从乡下匆匆赶回来时已是下午,他已经从老家出殡入土,我求村里老乡领着我去到他的坟莹看看,没有花圈,新土还冒着热气。我拿出两瓶酒,围着他的坟洒了一圈,心酸的泪流满面,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人世间最悲伤的事,景笙啊,你对得起谁?

    事后,我听朋友说:景笙做生意,人太讲义气,心眼太实,常被人骗,做啥赔啥,把家底倒腾光了不说,还欠了一屁股的债。他后来常常酗酒成性,借酒消愁。一天他又去奶奶家去要钱,奶奶无奈看着他说:孙啊,这是家里的最后一点钱,就剩下奶奶这把老骨头,你爷爷奶奶可再没钱给你了。景笙听了这话后,一声不吭,默默地走了。然后,在街上买了一瓶酒,边走边喝,流着泪一直走到北关的小铁路上,迎面走向奔驰过来的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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