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写一篇日记,雷打不动
2018年11月4日星期天,天气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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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日记写得有点沉重,是关于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群体性事件”——
三位忠勇的侠义之士在见义勇为行侠仗义之后,换来的结局不是鲜花锦旗红地毯,而是被他们救助的百姓们集体出卖!
这三位侠义之士是清朝咸丰年间的周祥千、张潮清、俞能贵。
这个历史案例史学家们的评论颇存争议,但是其中更多地表现着人性中集体行为意识可怖的一面。暴民意识好比是洪流,引导得当则利民利已,引导不当则利民亡已。详实事件内容可读下文——
一、有官家背景的盐商撺掇县府取缔私盐,东乡人就开始闹事
咸丰二年(1852),段光清从浙江江山紧急调往鄞县,因为鄞县接连发生了严重的“群体性事件”。
段光清向以干练著称,也算是“受命于危难之间”。
当时,鄞县东乡人张潮青带领私盐贩子起来闹事,起因是因为有官家背景的盐商撺掇县府取缔私盐,而私盐是当地赖以生存的活路,虽不能明当当地摆上台面,但在许多近海农村,却是多年默许的。现在改成官盐专卖,价不廉物不美,好端端的盐价贵了不少,不要说私盐贩子要跳起来,就是吃盐的老百姓都窝着火。于是,在监生李芝英的指点下,东乡人就开始闹事,要求划定盐界,允许私盐小贩下乡,官商不得挤压。
正好巡抚来宁波招抚海盗,为治安计,县衙就拿下了张潮青。东乡人就跪在县衙前,要求保释张潮青。
县令置之不理,心想有巡抚坐镇,谅他东乡人也不敢胡来。谁知东乡人是先礼后兵,软的不行来硬的,冲进县衙把张潮青给救了出来。
这还了得,巡抚下令调兵,没想到兵不到位,一时竟奈何不得。实在,自从太平天国开闹之后,腐败的官府早被老百姓看轻,哪里还管你是巡抚还是什么。
二、这边私盐贩子结寨自保;那边粮农也出来与官府理论,还烧了宁波府衙和鄞县县衙
这边私盐贩子争抢地盘,结寨自保;那边粮农也出来与官府理论,主心骨是南乡的周祥千,也是个监生,懂政策的。
原来当地交皇粮国税是“双轨制”,士绅大户交税用红封,2000多钱折银一两,而白封小民却要3000多钱才折银一两,这不明着吃亏吗?正月里,大家吃饭都在议论这件事,周祥千也很不平,大家就推举周祥千领头。神前一抽签,说是吉利,能成功,于是大家开始在羊庙里议事,串连粮农,打算定下日子进城请愿,要求“平粮价”。
游行示威,聚众闹事,这是官府最不能容忍的,于是就把周祥千给抓了起来。粮农们自然愤愤不平,在东乡人的感召下,粮农们蜂拥而入,冲进看守所,救出周祥千;又一时性起,连带把宁波府衙和鄞县县衙都烧了(鄞县属宁波府,同在一城),大有造反的苗头。
这可急坏了巡抚,于是把鄞县县令撤职,紧急调曾任宁波府下属曾任慈溪现为江山县令的段光清继任鄞县县令。
所以,此一番出任鄞县县令,段光清身上的担子可不轻哦。
三、段光清稳住了老百姓,官兵们却胡乱下乡拿人,把段光清好不容易缓和的一点局势又付之东流
见过了宁波知府,见过了鄞县的县丞,了解了基本情况,段光清觉得还须实地探访,了解民情。
段光清下乡调研,没有鸣锣开道,只带了一个书吏,一个衙役,举着一块纸牌,上书“鄞县正堂段”。
老百姓见此,知道新县令来了,并不惊慌,都围过来。
段光清探问道:“事情到了这步田地,你们真打算全县造反了?”
老百姓道:“怎么敢反呢?以前不过听周祥千讲,红封白封税率换算不一样,所以联络四乡进城,不过是求个公道而已。”
段光清道:“县衙府衙都被你们烧毁了,还说没反呢?”
老百姓道:“那怎么办?”
段光清就告诉他们,每户人家写个保证书,说明当时没参与打砸抢烧的事,并写上自家应交的钱粮数,保证到时上交。如此一来,将来抓了周祥千,就算是省里调兵来,也与你们无关了。
书吏也帮腔道:“段太爷以前在慈溪做过县令,你们鄞县人也知道,他是不会欺骗老百姓的。”
因为是邻县,大家对段光清倒也不陌生,这就先占了人和。
不久,段光清就收到了四乡380多份保证书,第一步算是稳住了老百姓。
于是,段光清向知府进言,建议省按察使和盐运使不必再带兵来。
可是,他的建议没有被采纳,一则省里来的官兵们不想白跑一趟,想立功受赏,二则宁波府在这次的“群体性事件”中很是受了窝囊气,想一雪前耻。于是,官兵们就下乡拿人。
可是周祥千逃走了,官兵们就转道石山堡去抓张潮青和他的同党俞能贵。可是张潮青和他的同党俞能贵也不在,官兵们一怒之下,就烧了两间民房,顺带抓了13人回城。
这下好了,百姓鸣锣聚众,抗拒官兵,群情激愤,势若水火,把段光清好不容易缓和的一点局势又付之东流了。
按察使和盐运使打算多派官兵,把局势压下去,就让段光清审讯这13人。
段光清回禀宁波府:“不让我做鄞县县令,我可以问案;既要我做鄞县县令,又让我问案,恐怕将来我更难做群众工作了。”按察使和盐运使就同意了,却另给一后勤工作,让他准备百只官船,明日进兵东乡,攻下石山堡。
段光清言明官船水手多是东乡人,以东乡人运兵攻打东乡人,恐不相宜。只是上峰主意已定,苦谏不得,只能徒呼奈何。
看来,局势还要进一步激化。
四、“不是百姓造反,是官兵来打百姓!”
第二天凌晨,数千官兵开始水陆并进。码头上纷纷攘攘,一派乱象。
这哪里是用兵?而按察使和盐运使升帐坐台,还自以为运筹帷幄,专等着捷报传来呢。
段光清回署办公。早饭后,走出衙门,但见大街两旁,店铺纷纷关门,惊问之下,才知官兵打败,东乡人赶进城来,要捉按察使和盐运使。
段光清紧急赶往宁波府,果有此事。在这次行动中,薛参将等人被抓了,须先救出才好;否则,带兵大员阵亡,那事情真的不可收拾了。
知府目视段光清,示意他去收拾残局。
当此之际,段光清也只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了。
这时,抬轿的都跑光了。段光清像前番下乡时一样,只带了一个跟班。
半途遇到一个赤膊男子,原来是败兵,衣服已被乡民剥下。一打听,才知东乡人埋伏在羊庙中,庙旁是河,安放了大炮,官兵中了埋伏,水兵回船,船横桥洞,无法退出,结果被瓮中捉鳖,死伤无数。
段光清赶到羊庙,但见田间河中,死尸乱倒,景象惨不忍睹,几个认得的官员,亦在其中。东乡人多数已散,尚有二三百人聚集在庙中。
段光清默然无语,进庙坐神殿前;百姓也跟进,围着段光清,也不说话,场面很沉重。
段光清道:“真反了,看你们反到什么时候!”
大家都言道:“不是百姓造反,是官兵来打百姓!”
一问,才知薛参将已被抓到石山堡。段光清看着大家,道是:“你们把薛警官抓去,难道真打算占山为王落草为寇了吗?”
原来,东乡人想以薛参将换回被抓的13人。
于是,段光清一面与他们约定明日在此庙交换人质,一面让他们收拾尸体,送到城里,每尸给钱二千。百姓知道这是省里的行动,不是县令指使的,因此对新任县令倒也没有恶感――这也是他上任之后马上就做群众工作,拉近与百姓的距离,不使局势恶化的结果。
可见,当官的如果能深入民间,即使局势紧张,也能对话;如果只躲在幕后瞎出主意,反而要坏事。
了解了百姓的意愿,工作就有了方向,僵局就有了突破口。
五、困难时刻,领导要有担当,段光清还是打算亲自走一遭
交换人质的约定,是去呢还是不去?如果去,可能血本无归,不但那13人白放,就是自己都有可能被扣为人质;如果不去,百姓就有了口实,知道政府并无诚意,那就真成了官逼民反。尽管有这样那样的顾虑,可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段光清还是打算亲自走一遭。
果然,到了石山堡,庙里已是人山人海,就由不得段光清分说了。
段光清登上庙前戏台,人声鼎沸,要求县令平粮价,定盐界。
有人奋臂言道:“为平粮价进城的是西南两乡的人,我们东乡人并没有参与;而官兵竟然加罪我们东乡,进逼石山堡。盐和粮,本来是两码事,现在这样不分青红皂白,不是要逼得全县的老百姓都造反吗?如果要老百姓不造反,先得定盐界,平粮价,放了13人,别的事慢慢再说!”
段光清面对纷扰的局面,厉声言道:“我刚到鄞县上任,你们百姓与我前世无仇今世无怨。你们昨日杀了几百个官兵,我今天一人前来,本就不怕你们把我怎样!说到盐界,我当年任慈溪县令时就划定过,现在因为中央关于私盐的问题还没有定下文件来,只能先搁一搁,你们也是知道的。说到粮价,前几日老百姓进城时,已逼着知府大人表了态,出了告示。有了宁波府衙的文件,还要我鄞县的文件干什么?况且,我又没随身带印章,县府文件不盖印,管用吗?”
一番话,有理有据,人声倒是慢慢平下去了。
这时,薛参将也到了台上,丢盔卸甲,一副狼狈相。老百姓一见他,就拥上台来,纷纷指责他,咒骂他。薛参将为自己辩解,可是越描越黑。
见此情景,段光清喝住了薛参将。这时,昨日杀了十多个官兵的俞能贵跳上台来,一把抓住薛参将,骂个不停。看到段光清喝止薛参将,就推开薛参将,来拉段光清。
段光清也不示弱,随手挥开俞能贵的手,大喝道:“我如果怕死,今天也不来了,你已杀了不少官兵,又活捉了薛参将,今天这么嚣张,难道想杀本县不成?”
这时专出主意的李芝英赶紧向俞能贵使眼色,又好言劝慰段光清,让段光清不妨先回去。
段光清让他送下山,百姓都静了下来,看着他们离开。
段光清抓住时机,做李芝英的思想工作,探知他们并无一反到底之意,就告诉李芝英早谋退身之路。
李芝英似有所悟,一直望着段光清离开。
虽然,这一次段光清没有救出薛参将,但是初步分化了对手,打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回到城里,汇报了工作,分析了局势。而留在宁波的官兵因为出兵不利,觉得留在这里,反而激化矛盾,于是连夜撤走了。
烂摊子仍然留给了当地。
六、“隐身人”献计,周祥千自首。接收了周祥千,就等于收下了一个烫手的山芋,段光清建议知府把球踢给省府
局势就像大火之后的废墟,虽无明火,底下却依旧缭绕着浓烟。
老百姓不是不知道,这一次闹大了,打砸抢烧知府和县府,上面必不会善罢甘休。因此,人心浮动,流言纷传,都心里没底,观望着,看怎样收场。
这一厢,知府和县府也举棋不定,唯恐局势再度激化,也不敢轻举妄动。
一日,段光清收到一封匿名信,向他分析社会形势,指出应当及时开征粮税。粮税不定,人心不稳――当初闹事不就为此吗?政府如果能出以公心,取消红封白封的“双轨制”,确定一律的折算方法,老百姓气顺了,社会自然和谐。这一次鄞县损失不少,公家开销很大,两厢权衡,莫若折中,每两白银定2600钱,这样老百姓的负担比原来有所减轻,财政也够开销了。老百姓交了粮税,心定了,就会安居乐业,不再闹事。如此一来,就没人跟周祥千了。周祥千势孤力单,张潮青、俞能贵也就失去了策应,还能负隅顽抗吗?
不能不说,这个“隐身人”分析得在情在理。于是,段光清与士绅大户商量。大家的意思是,书信分析得合理平允,就是不知道乡间人心怎样。段光清说,既然取消“双轨制”统一“汇率”你们能接受,那么今年的粮税就开征了。
段光清通报了宁波知府,宁波知府担心一旦开征,民心骤变,死灰复燃,前功尽弃,因此犹豫未决。段光清力言民心求安,人心足侍,并举例说,他一上街,那些赌徒都吓得逃走了,可见老百姓还是有敬畏心的。但是知府觉得风险太大,要求缓一缓。
为安定民心,段光清大张旗鼓,视察学校,亲自考试。有人以为当此之际,此举迂阔,实不知段光清乃是借此试探民间风向。
考试之后,还让学生们提书面意见,谈谈他们对当前局势和县府工作的看法。
也是在这一次的书面意见中,段光清得知镇海(宁波下属县)某孝廉在石山堡妖言惑众,煽动造反,说什么取宁波,进绍兴,踞杭州,通广西,那岂非事大了?不能不说,老百姓并无此心,安定一方,才是造福一方。于是,段光清决定开征粮税,免得谣言频传,夜长梦多!
也就在这节骨眼上,周祥千投案自首了。
知府衙门前,观者云集,人声鼎沸,知府在上次打砸抢烧中受了惊,不敢接见,于是来请段光清。段光清见此情形,首先肯定了周祥千:“大丈夫做事,一人承当;你今天来自首,不连累同乡,不愧是大丈夫!”
随即回头对围观者说:“今天要不是周祥千来自首,你们也脱不了干系,你们应当感谢周祥千!”
于是,人们静下来,看着周祥千随段光清走进衙门。
但是,接收了周祥千,也就等于收下了一个烫手的山芋。一旦处置失当,就会应者云集。
此案显然不宜在本地办。于是,段光清建议知府把球踢给巡抚,因为当初按察使和盐运使就是来抓周祥千的。同时,明告周祥千,此案太大,不是本地能够解决,但你能投案自首,情有可原,我们会特别说明,或许会减轻你的刑罚,我们就派人送你去。在稳住了周祥千之后,又密告按察使和盐运使,不要速办周祥千,因为尚有石山堡的张潮青、俞能贵依然在摇旗煽众,必须予以分化之。
周祥千一走,罪不罚众,而老百姓也交了粮,“粮案”算是消停了。
七、策反李芝英,勘定盐界,周祥千和张、俞两人被判以斩首示众,鄞县的“群体性事件”落下帷幕
要收服石山堡,须得策反李芝英,因为李芝英是张、俞的“军师”。于是,段光清秘密联络李芝英,同意给他免罪。
段光清在任慈溪县令时就已与李芝英相识,在孤身入石山堡时又有过一番推心置腹的交谈,因此很快做通了他的思想工作。
同时,段光清开始勘定盐界,让盐民安下心来。
这时,李芝英开始“卧床不起”,张、俞前去探病,商量出路。李芝英言道:“盐界已定,人心已安,谁还会跟着我们跟官府作对?我也只能像周祥千一样,投案自首了!”
两人知道已经事不可为,恨声道:“我们中了段光清这些狗官的计了!”
眼见大势已去,镇海孝廉也逃回去了。
张潮青、俞能贵潜逃了一阵,不久也落网了。
最终,周祥千和张、俞两人成了这一事件的承罪人,被上面判以斩首示众。老百姓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请求免于示众。于是,段光清让地保一并埋了——何必伤口撒盐呢?
这一次鄞县的“群体性事件”,打砸抢烧,可谓惊心动魄。但留给后来者的启示是多方面的:一是武力只能激化矛盾,不能与老百姓为敌;二是要抓住问题关键,百姓合理的要求要及时予以回应;三是要做好群众工作,孤立对方的群众基础;四是主要领导要深入第一线,顺势而为,不能龟缩后退,无所作为。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