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按原稿打印!”
看到局长文这样批示,辛江的心情喜忧参半,准确地说,应该是忧大于喜。
喜的是,自己的劳动成果得到了局长的肯定;忧的是,自己和顶头上司的关系将会更难相处。
上周五下班前,韩局长把研究室胡主任、那副主任和辛江一起叫去布置了一项工作任务:给他起草一篇下周五参加市里研讨会议的发言稿。指定这篇发言稿由辛江负责起草。
韩局长是老研究室主任出身,对文字工作很熟悉,对研究室的人员情况也很了解。
平时,研究室很多重要的材料是由辛江完成的,韩局长的发言稿无疑是最重要的材料,以往也几乎都由辛江捉刀代笔。
不过,这次韩局长交办拟搞任务,不是像往常那样交给研究室胡主任,再由主任回到室里分配任务,而是当着主任和主管副主任的面,亲口交给辛江,这无疑是对辛江的看重,但也多了一丝微妙,让研究室领导心理产生某种失落甚至嫉妒。
机关工作究其实质就是围着领导转。中国有句俗话,干活不由东,累死也无功。
机关干部必须能准确理解和正确贯彻领导的意图,在这个过程中,能得到领导的欣赏,说明自己的工作有成绩,你的仕途前景可能就是一片光明;否则,你的前途可能会步履维艰。
因此,领导的一句话,敏感时节的一举手一投足,都会在下属的心里激起阵阵波澜。
那副主任是不久前从外单位调到研究室工作的,他一直想在韩局长面前展示自己的能力,如果这次不是有局长亲口指定,他很想主动请缨。
在他的心里,写材料并不是什么难事,毕竟自己也是大学毕业,在大学时,就在校刊上发表过散文诗,收获过诸多赞誉。
辛江在上周五接到任务后,当晚就开始加班,辛苦了一个双休日,周一早晨上班,就把拟好的发言稿按照工作程序报给了那副主任。
他想尽可能多地给各级领导留出审阅修改的时间。
发言稿在那副主任手里足足压了两天。星期三报给胡主任时,发言稿已改得面目全非。
领导修改下级起草的材料也有讲究,一般都会保留修改的原貌以厘清责任,但改不改和怎么改,却不仅仅是水平和责任问题。
一般情况下,对技术性的问题,如标点符号、错别字等,吃得准的可以直接修改;吃不准的应询问沟通,免得贻笑大方;对思想观点等实质内容的改动,要格外慎重。
通常情况下,起草人对材料的谋篇布局都会查阅很多资料,进行过缜密的全面思考。
修改时,为避免顾此失彼,要尽可能和起草人进行探讨研究,不宜大笔一挥,随意删改。
尤其是不能单纯地以为我是领导,有权改你的材料,就可以随便改。殊不知,修改下属起草的材料,会从一个侧面反映出领导的水平甚至人品官德。
能当上领导的人,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但也绝非意味着什么都比下属高明,更不是谁一旦坐到领导的位置,其能力水平立马就提高了。特别是搞文字材料这样的工作,必须有一定的文字素养和思想水平才能胜任。
文字材料的修改处处有玄机。领导修改后,是把带有修改字迹的原稿报送给上一级领导,还是清稿(按修改稿重新打印,看不出修改字迹)再报,是很敏感的问题。
有的领导确实发现了瑕疵,经修改后的材料质量水平有很大提高,但他要求起草人清稿后再报上一级领导,这等于是甘愿埋没自己的功劳,贴金给起草人,是一种对下级的善意;也有的要求把带有修改字迹的原稿上报,意图让领导知晓,既有出于邀功的心理,也可能会有贬低起草人的意味。
当然,也会有其它不同情况。比如因领导高度负责又与起草人意见不同,便保留修改原貌呈报上一级领导来选择定夺等。
那副主任不与辛江沟通就对发言稿进行了大幅删改,并签批就这样上报,意图不言自明。
辛江把发言稿拿在手里发现,那副主任下刀太狠,不仅完全改变了发言稿的语言表述风格,对原稿的思想主干也有伤及。
辛江给韩局长写发言稿,都尽可能按照他的语言风格特点来拟稿,可是这一改动则完全不同了。
不懂机关文字工作的人,以为有文字写作水平就能写出好材料,其实不然,文字材料是一种思想的表达,没有深邃的思想写不出好材料。
思想是文章的灵魂。一篇文字材料,如果没有立得住的思想观点和过硬的思想内容就不是好材料,既使你文字水平再高,使用再多煽情的语言,堆砌再多漂亮的词句,也只能是华丽外衣包装下没有灵魂的躯壳。
韩局长既懂材料也是很务实的人。他与许多领导不同,他要材料时,几乎每次都比较详尽地向拟稿人提出写作要求,阐述自己的思想观点,便于拟稿人把握。
所以,局长每次发言都言之有物,而且又有自己独特的语言风格。
那副主任可能还不了解这些,他的大幅改动,搞得非驴非马,发言稿的语言风格不像韩局长了,有些观点还扭曲了韩局长的思想原意,只是徒增了华丽的语言外表,多了官场材料的通病:套话、空话连篇,而这正是韩局长反感的。
辛江想跟那副主任沟通一下修改意见:“那主任,您看……您可能对局里的情况还不太熟悉,韩局长他……这篇发言稿修改是不是……。”
那副主任神情严肃,两眼直勾勾地盯住辛江,话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不能改你写的材料吗?”
“不是不是,那主任您误会了。我是说……”辛江突然发现自己的嘴怎么这么笨,一时不知道怎么表达妥当。
尽管按照机关干部的称谓惯例,辛江省略了副主任的“副”字,也算是一种小小的示好或者说语言贿赂,但看来那副主任并不买账。
他表情严肃,毫不客气地打断辛江的话:“不用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材料写得再好,也不可能没有修改的余地吧?就这样报吧!”
辛江很尴尬地退出来。他知道,那副主任对他心存芥蒂了。
这位那副主任是不久前经上级领导推荐调来的。他原本是在外地其它单位从事企业管理方面的工作,但因为对口到局里的相应部门没有空缺的领导职位,只好插进研究室当副主任。
也许他是怕研究室这些搞文字的人轻视他,每份经过他手里的材料他都一定要有修改,也都要对下边起草的人指指点点,而且都不是商量的口吻,结果常常出现常识性的错误。
机关工作,有时候简单的事情要复杂处理;也有的时候复杂的事情要简单处理。
这样的话谁都会说,道理也很浅显,可实际工作中绝非谁都能处理得好。
因为,什么是简单的事情,而什么事情又是复杂的事情,不同的人对同一件事情的认定往往会不同 ,即使是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时空条件下,他自己的认识也会有很大差异。
面对那副主任修改材料时出现的常识性错误,研究室有的人书生气重,认为这是非常简单的问题,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也就简单处理,跑去直言不讳地告诉他,免得他继续这样的做法降低自己的威信。
说到底,这是对领导负责任。没想到,恰恰犯了大忌。
他们不懂得,涉及领导的面子和能力水平问题,是非常敏感的事,看似简单也必须复杂处理。
有一次,一位新入职的大学生起草了一份文件,那副主任把原本通顺的句子修改不通了,这位大学生就当面直率地说他把原本没毛病的地方倒改出毛病来了。他顿时觉得丢了面子,脸上刷地乌云密布,眼珠鼓凸就要发作,但还是忍住了。
历来文人相轻。事后,这位新入职大学生私下没少非议那副主任文字能力太差。
言语中,还显摆自己有多牛,那天把那副主任给将住了。惹得个别新人也拿出自己经历的那副主任的笑料来共享。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体制内官场上相互倾轧是常态。这些话,自然会被人有意无意地传给那副主任。
由于研究室干部经常夜里加班写材料,工作的时间也有一定的弹性。如果头天夜里加班很晚,第二天没有急事就可能会晚一点上班,这成了约定俗成的潜规则。
那副主任刚来时也入乡随俗,对此没有异议。
后来大家发现,他对新入职的这位大学毕业生要求则不同,无论他头天晚上是否加班和加班多晚,只要他上班迟了,从不个别谈话指出,而是点名直接就在全室公开提出严肃批评。
“……玉不琢不成器。刚参加工作的大学生必须严格要求自己,不能像在学校那样散漫。上班迟到,没现没矩的成什么样子,还有没有组织红律性,有没有点上进心。”
几次下来,搞得这位大学生灰头土脸,甚至有点破罐子破摔了。
官场心态和风气是一种奇妙的存在,在领导嘴里经常曝光的人,其形象会随着领导的褒贬变换起舞。领导经常唱衰一个人,就会真的使他变衰。
初时,人们心知肚明是那副主任在报复他,但他批评这位大学生的问题是事实,说起来也入情入理,一段时间后,人们就淡忘了这种批评的真实背景和内因,对这位大学生的看法也就渐渐很负面了。
对那副主任的特点,研究室一些聪明的人就私下传授经验,故意在报给他的材料中,留下一些显而易见的错误,如比较明显的错别字和搭眼就能看出来的不通顺语句,然后再佯装谦恭状聆听他的教诲,这样,他的某种心理得到满足,就不会刻意为修改而修改,也就不能把对的修改成错的,让起草人为难了。
这次那副主任修改的许多表述方式扭曲了原意,辛江实在无法苟同,但那副主任又自信地不愿沟通,辛江只好向胡主任求助,试图请主任召集副主任一起研究材料,这是研究室起草和修改重要材料常用的一种方式。
可是,胡主任拿着材料看了半天,脸上似笑非笑,嘴里呵呵两声却不说话,下笔签报给了韩局长。
韩局长非常认真地审阅了发言稿,简单明了地签批了意见:“按原稿打印!”后边缀上一个大大的感叹号。
研究室拿到局长退回的材料,所有看到批示的人都惊诧地交换着眼神,过去还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机关搞文字材料的人都懂得,你写的材料在领导那儿没通过是很丢脸的事。即使不是能力水平有问题,至少是你没有准确领会领导的意图和思想观点,也深恐领导对你有不良看法,心理上必然会有很大的挫败感。
人一旦身居领导位置,其心态必然会发生某种变化,在下级面前,好像随着身份地位的提高,什么都会变得高明,久而久之,对自己的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似乎有面子,就是有领导的权威。
在下属面前,领导的修改意见没被上级领导采纳,是十足的丢了面子,在下级面前会削弱说话的底气,而下级也会感到尴尬。
辛江觉得这事毕竟是因自己而起,反而在心理上似乎有点对不住那副主任,此后几天里一直惴惴不安地观察那副主任的神情。
可是,他发现那副主任只是情绪上消沉了两天就恢复如常,与他接触时也很平静。辛江心想,是自己庸人自扰,有点多虑了。
二
人整天在办公室的空调房里忙着,对窗外季节的变幻不太敏感。辛江只是觉得,近日窗外阳光直射,大树上的知了渐渐不愿恬噪了。
酷夏,在辛江的不知不觉间来临。
这时,局里下发通知,要各部门推荐一个到西部贫困地区对口帮扶的干部名额,在那里工作至少两年,回来后同等条件下可以优先提拔使用。
这样的事过去已经有几次了。说是优先提拔使用,但两年后时过境迁,不知道会有什么情况发生,往往都难以兑现。
所以,推荐的干部往往在单位的处境都比较微妙。研究室人员本来就不多,因此局里每次推荐都没有从这里产生,辛江也就没有在意。
下午,那副主任给辛江打来电话:“辛江,请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辛江顿觉心情忐忑。自上次事后,辛江一直有意避免和那副主任过多接触,觉得有点距离好相处,接触太多太近了是非会更多。
搞文字工作的人对说话用词比较敏感,辛江注意到,这次那副主任非常客气地用了个“请”字。
在朝夕相处的同事之间,尤其是领导对下级说话突然变得客气,就会有一种陌生感和距离感,很有可能说明他对你已经心怀戒惕,开始防着你了。
那副主任对走进门来的辛江笑容可掬,少有地起身相迎,拍拍他的肩膀,老朋友似地请他在沙发上落坐。
平时辛江来,他从不让坐下,都是他大模大样地坐在大班椅上,隔着大班台与站在面前的辛江交谈。还有时,辛江站了好一会儿,那副主任还不抬头,搞得辛江退也不是站也不是。
领导的宽大写字台前,常常会摆两张椅子,方便来的人坐下等候领导签批文件,或者与领导短时间地亲密交谈。
有时候,那副主任四平八稳地坐在椅子上,对辛江拟写的材料指指点点,时间稍久一点时,辛江下意识地看一下眼前的凳子,领导没发话,自己不好主动坐下,那样显得大咧咧没素养,对领导也不尊重,可是那副主任从没有让他坐下过,别说请他坐在沙发上了。
这次对辛江的礼遇,涉事不深的人会受宠若惊,辛江则不然,心里异样地颤了颤。
不仅如此,那副主任还不顾辛江的阻拦,亲手倒了一杯热茶放到辛江面前,他也顺势坐在辛江身侧的沙发上,尤显谦恭礼让。
“怎么样?最近家里情况都好吧,有什么困难没有?有事情就告诉我啊,我一定尽力帮助你解决。”
面对那副主任真诚的嘘寒问暖,辛江感到心里有点发热,把刚进来时的一点紧张不安瞬时消融掉了。
“谢谢那主任关心,家里都挺好的,没什么困难。”
“你在咱们研究室也是老人了,正科级都几年了,你有什么想法?”
“没有,没有。”辛江的思想观念很正统,一直认为自己的职务问题是组织和领导上考虑的事。
“辛江啊,你自己不过多考虑,这很好,但是领导要想到啊。胡主任找我商量了,想推荐你去西北对口帮扶两年,回来后提拔就顺理成章了,不然现在竞争也很激烈,很难办。”那副主任终于说出和辛江谈话的主旨。
辛江完全没有思想准备,一时怔住了。
那副主任又滔滔不绝地讲了许多大道理,他设身处地从辛江的政治进步着想,进行了听起来很客观周到的分析。
辛江蓦然发现,那副主任口才很好,非常善于做思想动员工作。一时间还真让他找不出拒绝的理由,人家都是在为你着想嘛。
深圳市委非常重视对口帮扶工作,经常抽调干部。局里偶尔也会有这样的名额,但是,研究室人手少,室领导往往都不希望从研究室抽人,特别是像辛江这样笔头很硬的业务骨干,局里统一研究时,也没有在研究室抽过人。因此,辛江从没有这方面的思想准备。
从那副主任办公室出来,辛江去问了胡主任。
胡主任在机关工作二十几年了,在几个部门工作过,人缘儿很好,说话做事都很圆滑,谁都不得罪。但职务却老是升不上去,人们说起他来几乎众口一词地说他人好,但没有人说他工作得好,也没有人说他工作能力强。他给人的感觉是圆融混沌的好好先生,是那种鸡肋式的干部。
“胡主任,是定了让我去西北吗?”
“这个嘛,嗯,是那副主任找我商量的,他推荐你去,说你的能力强,但缺乏在基层和艰苦地区的锻炼,想让你补上这一课,以后好提拔使用。我觉得嘛,那副主任是关心你,也挺好的。他说他去跟有关部门和领导沟通。”
辛江注意到了胡主任和那副主任说话的一个细节,他们都说是对方先提出这事儿的,都是出于对他政治进步关心的考量。
局领导很多重要的讲话,局里许多重要的工作方案意见,都出自辛江的手,经过一定的工作程序,经领导最终签发后,就是领导和局里的工作要求。
工作的习惯和长期的磨练,使他很善于领会领导的意图,善于设身处地着想,对各种工作手段和方法也精于研究。
因此,他对人际间许多微妙隐秘的心理其实洞若观火,对人们各种欲望的流泻和相互间的博弈都心知肚明,只是他不屑于做,还始终保持着知识分子的清高与傲骨。
既然如此,去西北贫困地区工作两年,增长一下人生阅历,也未偿不是一件好事。他就开始做去西北的准备。
可是过了几天,局里通知下来,去西北的是另一个部门的一位干部。
有人私下告诉辛江,是韩局长否决了让他去西北的动议。
在一次研究室全体干部会上,那副主任很严肃地讲:“去西北对口帮扶工作是大事,也是对干部政治思想素质的考验。有的干部不讲规矩,表里不一,对个人利益斤斤计较,怕到贫困地区吃苦,不想去西北对口帮扶,对室领导的工作安排表面不反对,私下里却又越级找局长活动,这是严重的无组织无纪律行为,这样的干部今后不能重用。”
辛江敏感地注意到,虽然那副主任并未点名,有些人却已交头接耳,把目光悄悄地瞄向了自己。而辛江却无法接话,也无从申辩,他脸热心跳,如坐针毡,如芒在背。
去西北的事,除了研究室的两位领导,他没找过任何人,更别说是局长了。韩局长虽然是他的老领导,也知道韩局长对他很欣赏,可除了正常工作接触,他并未刻意巴结与韩局长发展私人关系,他也从未向韩局长提出过任何涉及个人利益的要求。
可是,这件事情的发展轨迹,足以让在场的人相信那副主任的说法。
他坐在那里,脑海里瞬间闪过几个处理办法:会后立马向那副主任申辩说明,但那副主任会信吗?很有可能会越描越黑,事情越搞越糟。
又想会后去找韩局长,请他帮助澄清事实,可那又真应了那副主任的说法,自己可以随时到韩局长那里陈辞。
人们的心理往往都很奇妙复杂,领导在公开场合当着你面说的事,人们会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他开始多是鸵鸟心态,心想,身正不怕影斜,反正那副主任没有点名,自己也就不必理会。
可是,人们不时瞟向他的眼神和窃窃私语,不断地给他强烈的刺激,心里越想越窝火。
以去西北对口帮扶说事儿,虽然没点名,也等于点名了,因为都知道研究室只是报了自己去,不关别人的事。
如果自己这会儿不站出来澄清,就等于默认了那副主任讲的是事实。
按说,在这个范围给自己造成不良影响,就应该及时在这个范围挽回,不然时过境迁,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体制内官场上腹非心谤领导的事儿都会有,但在公开场合敢于诘问驳斥领导却需要极大勇气,并非常见。
辛江清楚,这会儿接上话茬即使能澄清事实,却等于在全室干部面前公然顶撞顶头上司,不仅让领导下不来台,大丢面子,更会引起轩然大波,后续发展福祸难料,往往会祸大于福。
可是他转念又想,祸兮福所倚,复杂的事情,还不如简单处理,是可忍孰不可忍。
想到这儿,一股冲动的怒火开始在心里聚集。
近些年,厄尔尼诺现象加剧,气候反常变暖,很多城市气温居高不下。
深圳市的夏天本来就闷热,这几天人们更像天天蒸桑拿。人在这种环境生活,脾气也会烦躁。
会议室里虽然开着空调,但这么多人坐在一起还是显得有点燥热。辛江感觉更是浑身冒火。
那副主任讲完话,胡主任微笑着习惯性地问了句:“大家有什么事吗?没事就散会了。”
“我有话说。”辛江呼地站起身来。
胡主任一愣神,显然出乎他的意料。全室干部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辛江,会场霎时静得出奇。
“我想问那副一一主任,”辛江特意把个“副”字咬得很重,又拖得很长。
“你说的不去西北对口帮扶的那个干部是谁呢?”
那副主任直楞楞地看着辛江,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辛江会当场公开质问他。
“当然不用你回答,我和大家都知道你说的是我。可是我必须告诉你,你这是公然诽谤!这有违一个室领导的基本职务操守!你说的这些有什么根据?难道室领导就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造谣吗?谁给你这样的特权?你可以去问问韩局长,我找过他吗?希望你不要用自己的行事方式揣摩他人!”
辛江在冲破心理上顾忌的防线后,几乎不把那副主任当成领导了,他痛快淋漓地大声责问,一时搞得那副主任有点儿慌乱,拙于应对。
胡主任的处理也耐人寻味,他既不批评辛江,也不澄清事实,看都不看那副主任,只是挥挥手说:“好了好了,散会散会。”自己一扭身,率先走出会议室。
此事过后,研究室的气氛变得微妙了。
有室领导在场的时候,人们都有意避免与辛江接触;没有室领导在场的时候,往往会对辛江报以意味深长的微笑。
胡主任和那副主任都没有找辛江谈话。辛江也没事儿人似的昂首挺胸进进出出,对他们不理不睬。一旦豁出去了,他心里少有的轻松畅快。
三
办公室的日历就这样一页一页地飞快翻卷着。渐渐地,人们也都似乎淡忘了这令人难堪的一幕。
这些天里,研究室干部的思想又开始活跃起来,因为局里正在酝酿调整中层干部,胡主任已确定交流到外部门去,据说那副主任要提拔为主任,还要提拔一位副主任。
辛江也产生一些思想波动,他是研究室业务骨干,从能力和资历上讲,他有可能是提拔副主任的人选。可转念一想,又不再有奢望了。
前一段时间在全室干部会上他与那副主任的冲突,客观上必然给他带来不利影响。
何况又有消息称那副主任要提为主任,这对他来说更是政治上的重大利空,今后透明小鞋就会挑着给他穿,提拔就更别指望了。
人一旦真的放下,心里往往会很坦然。
就这样过了一些日子,提拔干部的程序进入考察阶段,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副主任和辛江都被列入了室主任和副主任的考察人选。
他的心里一热。重新燃起了希望。他对当官原本没有过多的期望,以他的性格,对官场中人那种拿腔作调假模假式的言行举上实在厌恶。
可是,人们处在那种位置谁也免不了俗,他真怕有一天自己到了那时都不认识自己了。他不想自己也在世俗、官俗面前变得不伦不类地是我非我。
不过,这段时间与那副主任的共事又让他有了另外一层感悟:与其让那些能力低下又官德不良的人压着自己,违心地听他瞎指挥,不如自己当官去领导他们,自己有了话语权至少能主持正义,做点正当的事。
何况,身在官场当不上官,才是人生最大的失败。
既使这次提拔了还处在现在这位那副主任的阴影中,但毕竟身份不同了也会好很多。在体制内工作,职务晋升是政治进步和生活水平提高的独木桥。
可就在辛江官欲刚刚有点涌动的这几天里,事情又有了对他不利的苗头。
有人悄悄告诉他,那副主任不仅明确向考察组表达反对提拔他的意见,而且还利用自己的人脉向局领导反映他狂妄自大,做事无组织无纪律,不宜提拔。
他心里又是一寒。这对辛江来说本来是不该知晓的机密事项,但现在的社会氛围,有些事,该你知道的,可能你还不会知晓;可不该你知道的,你却偏偏能够知晓。
辛江心里着实很郁闷,与这种缺乏官德的领导共事,有种乌云压顶暗无天日的感觉,真的很痛苦。
他笃信自己此生与官无缘,就不是那种当官的料,命里没有的事想也白搭,随他去吧。
一个人在机关工作,如果没有了想当官的欲望就什么都无所谓了。你也不犯大错误,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反而说话做事底气足,不再取悦于别人,不再看别人的眼色行事,会活得轻松自如。
岁月蹉跎,辛江的心里倒是没有了压力,可生活感觉却没滋没味的。
眨眼间三个月过去了,时至初秋,深圳的天气变得舒适宜人。
局里这批提拔干部的事迟迟没有进展,似乎搁置了。局里的人也不再议论提拔的事,过去有些消息灵通人士,也没有了信息。
辛江觉得这一段局里的气氛很沉闷,甚至有点诡异。
又过了一个周末。周一上班,辛江和研究室的人蓦然发现,从上周后两天开始就没见到那副主任了。
胡主任在提拔干部之前已经调整到其他部门了,现在研究室就他这一个主持工作的头儿。
机关工作,一般周一上班都比较准时,尤其是领导,往往会对一周的工作作出安排。
当然,领导不在,大家各司其职,各尽其责即可。可是,领导来与不来还是不会一样。
人的奴性和惰性是天生的,领导不在,大家自然会随便许多。这样,大家手头有事儿的就不紧不慢地干着,没事儿的喝茶看报纸,不咸不淡的扯扯闲篇耗着。
翌日,还不见那副主任的踪影。快下班的时候,局人事部门突然通知,研究室全体干部到会议室开会。
当研究室全体人员都坐下来后,韩局长脸色严肃地带着局纪委和人事部门的领导进来了。
这时大家心里开始犯嘀咕,怎么回事啊?
接下来,纪委领导和人事部门领导宣布的事项更让大家震惊:
那副主任涉嫌在调入本局前的原工作单位严重违纪被“双规”。为了不影响研究室的工作,局党委研究决定,调来一位业务部门的处长担任研究室主任。
韩局长讲话,对研究室工作提出了许多新要求。
会后不久,局里对辛江拟任研究室副主任进行公示,公示期满后,顺利担任了研究室副主任。
文/鹏城辰风
(故事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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