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学堂

      我在村里上小学的时候,正值上世纪80年代初期。我们村里的小学校正好位于半山腰,所以我们称之为半山学堂。

      说是学校,其实就是一间平房,隔出一个小房间算作老师办公室。这间平房原来是个仓库,已有几十年的历史,黑板上方还残留着“毛主席万寿无疆”的字样,几个窗户上都没有玻璃,只是用白纸糊在窗框上,窗户纸经常被淘气的孩子弄破,一到冬天冷风嗖嗖往里灌,孩子都冻得手脸通红。教室里也没有什么正经桌椅,大部分都是孩子们从家里带来的原用于放碗筷的闲置案板,原有的课桌椅都缺胳膊少腿的,孩子们就自己动手,用砖头垒起来权做桌椅腿,摔个屁蹲儿的事完全是家常便饭,时不时就哄堂大笑。教室的一面墙已经向外鼓起来,一遇到下雨天村里人就担心房子危险,会让我们放假在家,所以那时候我们天天盼着下雨,甚至希望那房子有一天突然倒塌。

      我们学校一共有20名学生,但有四个年级,分布还挺均匀,每个年级正好5名学生。这样的好处也很明显,我每次考试都保证在全年的前5名。虽然有四个年级,但老师只有一名,她包揽了所有课程的教学,语文、数学、自然、历史、体育等等,无所不能无所不包,以致于我们都很崇拜她,因为她什么都会。

      就在这个小学里,我度过了整整两年时光,虽然日子清苦艰难,但现在回忆起来却充满了温馨与童趣,常常唤起心灵角落里那温暖的瞬间。

              (一)日头与半山学堂

      那时候,我们的老师经常不来上课,完全由班长来带领大家。手表还是个稀罕物,我们经常忘了上课的时间点。但我们有太阳啊,它是最公平可爱的,大家想了一个办法,上下学的时候先去问大人时间点,然后在教室前的地上日头阴影处做个记号,每当教室阴影到了记号处的时候,我们就知道上下学的时间到了。大家还为自己的发明洋洋自得了一番。

      到了夏天的时候,教师里比较热,老师会让我们坐在教室外面的石头上读课文。而这个时候正是我最快乐的时光,没有了教室的羁绊,人完全处于大自然中间,看着小鸟飞过蓝天白云间,闻着微风吹来阵阵野花的香味,还有那远处山坡上的牛羊,脖子上的铃铛发出若有若无的叮当声,我根本无法专注于书本,思绪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只是嘴里还机械地读着略显枯燥的课文。我总是偷偷盯着山头的落日,看着大山的阴影一点一点地向山头移动,当它快到山顶时,就是我们放学的时刻,而我早就想好了放学后要跟小斌一起去河里抓蝌蚪、到岭头那个好吃的苹果树上偷摘苹果。我在心里默念着:“快点向上爬呀,加油加油。”。结果有一次因为想得太多,书没有背下来,被老师留在教室继续背书,放学后的计划也全泡了汤。

              (二)半山学堂的游戏

      学校太小了,以致于孩子们没有玩耍的地方,教室前面有一小块田地,没有庄稼的时候就成了我们的游乐场。地里面有村民堆成的一个土堆,我们最喜欢玩的游戏就是“占山头”,不断地有人站到土堆顶上,不断地被别人推下来,看谁能最终站到山头,他就是山大王。当然,胜利的总是那些身强力壮的大孩子们,我们这些小不点只有被欺负的份,可我们仍然乐此不疲,在一次又一次的冲击、跌倒、爬起的过程中,释放着多余的精力。

      这种游戏还是有着相当的危险性,有一次我们的一个小伙伴就被摔成了骨折,从那以后,这个占山头的游戏就被全面禁止了, 我们课间的乐趣就只剩下在崎岖不平的乡间小路上追逐打闹了。

      不过,我们还是有一些别的乐趣,老师有时会带我们到村里打场的场子上,分成两队赛跑,或者玩丢手绢的小游戏,只不过机会实在太少了,基本上一年才轮到一回。

          (三)情窦初开的半山学堂

    人类天性难违,在这个小小的偏远山村学校,孩子们也有着那懵懵懂懂的性意识。我们班那些大孩子们有些相互之间也有了好感,一个叫大军的男孩喜欢上了女孩粉花,这成了全班同学嘲笑的对象,经常拿他们俩起哄。大家还主动调换位置让他们俩坐在一起,下课的时候,就都哄笑着让大军背粉花。面对同学们的嘲笑,大军一点也不生气,总是笑嘻嘻的看着粉花,希望她能到自己的背上来,可粉花总是羞得满脸通红,捂着脸跑回教室,大家就都对着大军喊:“快去哄哄你媳妇吧,别让她跟别人跑了。”大军就会乐颠颠地跟进教室,别人则在一边兴奋地大喊大叫。

      老师往往在这个时候板起面孔把大家教训一番,同学们就一个个憋着笑,互相还交换着揶揄的眼神。

            (三)老师的教鞭

      在黑板的下方,放着那根令人敬畏的教鞭,那是一根细细的树枝,专门用来惩罚表现欠佳的孩子,不写作业、迟到、上课捣乱、考试作弊,成绩不好等等,都会成为惩罚的理由。所有的孩子都挨过老师的打,脑袋上、背上、屁股上、腿上都落下过伤痕。那时候的人们都推崇棍棒教育,相信“棍棒底下出孝子”、“严师出高徒”。

      当时村里家庭条件都较差,有些甚至吃不饱肚子。有一次一个孩子肚子饿,就偷偷爬进老师办公室,把老师留在锅里的剩饭剩菜给吃掉了。老师后来知道了此事,把那个小朋友狠狠地教训了一顿,把那根教鞭都打断了,至今我还记得他的惨叫声。

      孩子们的反抗也是那么自作聪明、欲盖弥彰,不过能有反抗意识已经很不错了。班里几个调皮捣蛋的孩子一合计,乘老师请假外出,偷偷把教鞭给扔了,我当时特别佩服他们的勇气,都有几分崇拜了。不过可惜的是,姜还是老的辣,老师又找了一根棍子,并且把它漆成了鲜红色,重新放在了黑板下方,那血红的颜色更让人胆战心惊。

            (四)半山学堂的衰落

      村里实在是太闭塞了,没有正式的老师愿意来,每个到这里来上课的老师都待不了太久,因此我们经常变换代课老师。没有老师的时候,就把村里、或者邻村初中毕业的姑娘小伙找来代课,他们的水平比文盲好不到哪里去,满嘴里都是错别字,有些数学题连自己都不会做,这些老师一有事情就甩手而去,留下我们一帮小孩在教室里自生自灭,教学质量可想而知。

    村民们大都不重视教育,认为孩子们识得几个字、会做简单加减法就行,孩子们上到四年级就辍学回家,永远告别了学校,甚至有些女孩子早早就嫁人了。这样一来,学校里的孩子越来越少,连20人的规模都难以维持,加上老师经常青黄不接,有时候一停课就是一个月,慢慢地学校走向了衰落,直至最后完全停办。

      前几年我回老家,半山学堂的教室还在,居然还没有坍塌,只是已经被私人占用做了堆放杂物的仓库,村里的孩子们都到乡中心小学上学去了。我扒在门口看了看,教室里的黑板还在,上面居然还有上课时残留的粉笔字,好像刚刚结束了一堂教学课,那种时光的印记,是那么遥远、亲切,还带着几分淡淡的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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