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杜撰的西游外故事 千万年不过一场孤独

沙僧篇   1

 我有个听起来挺体面的名号他们叫我卷帘大将,实际上不过是个天庭的小角色和守南天门的小兵没有什么不一样。在成为卷帘大将之前我住在一片荒凉的沙漠里,那时的我很自在,听风,看云,从早晨到日落,我不喜欢接触人群,不喜欢热闹的地方,偶尔会有路过的商人,载着满车的在他们看来贵重无比的金黄之物。

 车队长长的,与这漫天的云彩一起走向远方,那个方向是西方,我不知道西方有什么,或许有更多的人,更多的车马,更多灿烂的云,这些我都不在乎。

 我以为我只要守着这片黄土就可以静静的过完这一生,直到我遇见一个和尚,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固执的和尚。他叫玄奘,来自东土大唐,他也要去西方,他和那些运货的人不一样,他是个虔诚的教徒,当他向路过的人说起西方时,眼睛里的光像我见过的朝阳。

 我之所以记得他也是因为这个人真的太固执,这是他第八世来到这个地方,前七世我不知道他怎么死的,可能是被妖怪吃了,可能是死在了这无边际的流沙里。

  这一世当他再次路过这里,我那颗沉寂了几百年的心终于升起一丝好奇,我化作一个普通的路人,与他进行着普通的谈论。

  我问他走这一路值得吗?

他说,哪有那么多值不值得,我走这条路不过是宿命,隐约中我觉得我曾无数次走过这条路,可每一次我都没有走到,所以走这条路去西方,就是我存在的意义。他说这话时,侧身遥遥的望着西方,那一眼漫长的像一生。

 我又问,西方有什么。他答,有极乐,有经书,有大苦,有大悲。

  有你想要的吗?

  可能有,到了就知道了。

  我向他告别,变作一阵沙尘继续守着这漫漫的黄沙。

  几天后,我又一次遇见了他,他躺在黄沙上,干枯的嘴唇像沙漠里千万道裂痕,他还有微弱的呼吸,我第一次同情一个人,我进了他的梦里,他的梦境和眼前的荒漠没有不同,只是我不明白,他梦里那个一身红衣的女子从何而来。那女子站在漫天的黄沙中,面容模糊,口中唤的大抵是玄奘,玄奘,两个字像枷锁,捆住的岂止是眼前这两个人。

我在他梦中给他指引了水源的方向,他感谢我,念一句阿弥陀佛,他还称我为深沙神,这是我第一次听见有人给我取名字,其实我不是什么神,不过是个守着黄沙的妖怪。

2

我没有再见过那个和尚,不过也不重要,我继续在无边无际的荒漠里过着我无始无终的一生。

直到我遇见另一只妖怪。

 我一直以为那不过是最普通的一天,可是后来我才知道,那竟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即便后来我成为卷帘大将,成为沙僧,成为罗汉,我都再没有那样值得我回忆的一天。

她是个老鼠精,是我见过最不会偷油的老鼠,那天晚上,她趁着夜黑风高,窜进了商人的帐篷,用她短小的爪子够到了灯芯,然后笨拙的打翻了油灯,差点燃起一场大火。

我在一旁看着,忍不住笑了,她转过身变成了一个娇俏的小姑娘,鹅黄色的裙子比我见过最美的晚霞还美,大大的眼睛像最漂亮的星星。

 你笑什么,恼羞成怒的老鼠问道。

 我摇摇头故作神秘的变成了一阵烟尘消失了,其实我不过是隐身了。

 小老鼠见我不理她只得撇撇嘴,离开了。

 她好像没有地方去,在沙漠里胡乱走着,走累了就坐下看了会儿星星,她好像永远也不会无聊,偶尔单脚跳着走,偶尔蹦蹦跳跳的走,偶尔停下摸摸肚子,我想她大概是饿了。

   直到天快亮了,她疲惫的摊在沙堆里,我又忍不住出现了,她看见我的时候很激动,像商人看见金子,快渴死的人遇见淡水,这是我第一次感觉自己被需要。

   我问她愿意和我回家吗?她迟疑了几秒,不过还是点头答应。我带她去了我不睡觉的时候去的地方,我喜欢睡觉,闭上眼睛就可以睡很久,久到有时候不愿意醒来,我知道,不过是我太寂寞了。

   那地方是个大石洞,在一片巨大的岩石下,很宽敞也很简陋。这是我第一次带活物回来,我故作镇定的对她说,就住这儿吧,你可以自己装饰一下。她点头,眼里有笑容,像闪光的水纹。

3

 我的石洞里住了一只老鼠精,作为一个男子,我虽然从来看不起凡人那些故作矜持的繁文缛节,不过有一点我还是赞同的,是谁说的我已经忘了意思大概就是男女有别。虽然我是一只妖怪,但我知道自己是雄性,所以我绅士的把洞让给了她。

  其实她没来之前我也不住在洞里,那洞不过是我储存食物的地方。

   一开始我们还会时常吵架,我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至少多了个人与我对话,尽管大多数时候都是她一个人说。

  我常常给她带很多人类的食物,有的是我买的,有的是抢的,有的是捡的,总归她也不会问来处。

  所以她也不知道那吃食上曾经沾过血还是泪,亦或者是满地的尘土。

  每次看见我她都会很高兴,笑得像太阳下躲懒的猫,可她明明是只老鼠。我知道让她高兴的是我手中的食物,并不是我眼中难以查觉的浅笑。

  原先我是不屑那些商贩车里的黄白之物的,直到有一天,我看见一个妇人追着一个男人打,口里骂骂咧咧的,大抵是夫妻吵架了,这种事我见过很多。可是这次,那男人没有跑多久,那女人竟然也停下了追打,反而一脸少女怀春的模样。

  那四十岁的妇人怀春,竟也有种说不出的美好,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突然间似乎年轻了很多,这倒是让我好生奇怪。

  我隐了身,走近他们,看见那男子掏出来一根足有小指粗的金簪,将它轻轻的戴在了妇人发间。原来如此,女人都喜欢这些,我一下子心里有数。

  难得的,我第一次偷了一支发簪,不过不是金的,是玉,我还是嫌弃金子太过艳俗。

  后来我才知道,玉是易碎的,稍有不慎就无法挽回,金子不同,金子十年百年都不会变,那男人是想与那妇人做长久夫妻,而我似乎从开始就注定会失去她。

 她像往常一样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我,我自觉的给了她一包点心,然后看似颇为随意的把那只玉簪递给她,只说是路上捡的,看着挺好看就顺便带给她了。

  她很是惊喜的拿着玉簪,高兴的转圈圈,我从没有见她这么开心过,莫名的,想一直看她这么笑下去。

4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一百年,小老鼠似乎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习惯了无边无际的黄沙,习惯了我的存在。她喜欢那些外族人的头纱,喜欢她们花纹复杂的长裙,她常常蒙着面纱问我她是谁,像个顽皮的小女孩。她不知道她的样子早就不知不觉的刻在了我心里,哪怕有一天她面目全非我也能认得。

  我以前从来不记时间,一个人久了,也就不愿意计算到底过了多久,因为即使知道自己一个人待了千年万年也不过是徒添悲伤。当我察觉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自从多了一只小老鼠,我便在数着过日子,好像总有一天我再也不会有这样快活的日子。

  我希望就这样一直过下去,千年万年。

  小老鼠最近对外面的世界很好奇,一百年过去了,外面的世界或许已经变了。她问我凡间现在是什么样子,问我这世界上还有没有同她一样的鼠精,问我有一天她走出沙漠会不会遇见爱人。

  我想这世上应该是还有一只鼠精的,可能就是她想要遇见的爱人。可我从不会这么回答她,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答案让我难过,这是我从未体验过的感觉,就好像有人拿细针在我的心上戳了几下,并不很疼只是密密麻麻的难受。

  她走的时候我没有很伤心,也没有去挽留,我知道她从出现开始就是为了离开,她留了一行字给我,她要出去寻找另一只鼠精。

  我以为这一刻我早就预料到了,可是有些事就算你知道会发生可是也不能避免痛苦。我又继续着原来的日子,就像她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我迷恋上了人类酿的酒,可我从来就喝不醉,只是它能让我更容易的睡着,更容易在梦里见到她。

  就这样,我又过了一百年,天上的神仙似乎再也无法容忍我的存在,终于有一天一个白胡子老头让我上了天,给了我一个好听的名号,卷帘大将。

  在我成为神仙之后,我突然很想再见那只小老鼠一面,只是想躲得远远的看看她。

  成为神仙后找起人来也变得很容易,我常常溜到凡间,一座山,一片海,一个村镇的问着土地,有没有见过一只漂亮的老鼠精。

  当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找到了爱人,不过不是一只鼠精,是一个病怏怏的人类,我远远看了一眼,就像没出现过一样离开了。

  很幸运的是不久之后我又一次见到了她,在天上。

  那天是王母娘娘的蟠桃盛会,我站在玉帝身边守着,有宫女端来瓜果佳肴,以及许多精美的器皿,其中有一盏叫琉璃盏的灯,我只是轻轻的瞥了一眼。

5

 只是一瞥,我就看见了灯里伤痕累累的小老鼠,她已经无法维持人形,变成了一只灰不溜秋的老鼠,毫无生气的蜷在灯里。她应该是一只修行千年的大妖,我想不通,怎么才会伤成这个样子。

 很快的琉璃盏被一个仙人拿走了,不过那仙人的样子和我在凡间见到的那个病怏怏的男人一模一样。我听见周围有人议论纷纷,这个刚升上天的仙人原是天上的星君因为犯错被罚到人间,如今又因为捉妖有功重返天界。

  他在人间当了三世的捉妖人,捉了成千上万的妖怪,但是捉到最厉害的妖怪是一只修行千年的老鼠精。

  我听完他们的话,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不自觉的捏紧了拳头,紧到感觉不到痛,那怕有人提醒我的手好像在流血。

  我看着那个道貌岸然的男人得意洋洋的捧着那盏灯,有人问他是如何捉住这大妖的,他轻蔑地笑说,这种蠢货,我不过是变成了个病怏怏的凡人便引得这思凡的妖精投怀送抱。说完不忘大笑两声,只是他不知,这天上的神仙最是讲求仁义礼法,对这种手段是很不赞同的。所以听他说完,那些人的眼神也变得嘲讽,只有他自己乐在其中。

 我突然很想问问小老鼠,后悔吗?可我更想问问她,痛吗?

 我手中的拳头一下子松开了,我径直走到那男人身边,最后他们告诉我那男人被我打到半死不活,全身上下无一处完好,然后我抢了那琉璃盏。

  跑出蟠桃会,玉帝谴了几万天兵追我,我在天河停下,打碎了琉璃盏,放出里面的小老鼠,给她治好了伤,我走的时候她还没有醒。

  玉帝为了掩盖这件事,只说我打碎了琉璃盏,将我罚下人间,我终于也成了流沙河里的一只妖怪,终日等着那个叫玄奘的取经人,我也再没有见过那只漂亮的老鼠精。

 直至现在,我成了沙僧,有了两个师兄,一个是当年被十万天兵追杀过的孙悟空,一个是调戏嫦娥的猪八戒,还有我那初心不改的师傅,取经的日子于我而言也不过是漫长生命里不那么孤单的一段,但我知道总有一天经会取到,我们都会各奔东西,就像当年那只老鼠,而现在,我已经忘了她的样子,忘了她是否真的出现过,忘了我曾经是只妖怪,忘了我曾经是天界的卷帘。我只是个无欲无求的罗汉,一年又一年度过我无始无终的生命。

 沙僧不知道的是,她原本就是那星君府上偷油的老鼠,因那星君仁慈几次饶了她,还数次给了她仙果,她才得以修炼成人形。最后那星君为了替她度过成仙的劫用了天界的法器,违反天规,被罚下人间,而她也没有成为神仙。为了报恩,他在人间当了三世的捉妖人,她便被他捉了三世。只是那仙人在凡间历经磨难,甚至变了性情。

 他也不知道,那只老鼠差点放弃报恩,因为她在那片荒漠里曾经遇见了一个男人,她陪他呆了一百年,那一百年是她做妖精以来最快乐的一百年。她从天河离开以后,从此那片荒漠有了另一个主人,是只大妖,穿着精致的长裙带一条面纱,常常望着西方,像在等一个人,像在回忆,千年万年,这只老鼠精再未离开过荒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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