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教育家叶圣陶先生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九如巷张家的四个女孩,谁娶了她们都会幸福一辈子”。
这说的就是近代史上名门望族合肥张家的四姊妹张元和、张允和、张兆和、张充和,我们总是说“你是什么样的人,就会遇见什么样的人”,四姊妹分别嫁给了著名昆曲演员顾传玠、语言学家周有光、文学家沈从文和德裔美籍汉学家傅汉思。这样的一大家子,用现在的话来说,简直牛逼到不行!
今天要写的就是“合肥四姐妹”中的小妹张充和,我比较喜欢这样的才女,自己自诩是“十分冷淡存知己,一曲微茫度此生”,人间世看得太透,心是七窍玲珑,眼是明眸善睐,有着最温柔敦厚和婉如清扬的古中国底子。
梁实秋说她是“多才多艺”;
沈尹默说她的书法是“明人学晋人字”;
白先勇赞她是“琴曲书画,当今才女”;
波士顿大学白谦慎教授说:“她的书法,一如其为人与修养,清淡之中,还有一种高雅气质”。
湘西凤凰沈从文墓地的墓志题铭——不折不从,亦慈亦让;星斗其文,赤子其人就是出自她的手笔,寥寥十六个字,写尽了沈从文一生,“从文让人”,文好谦让还有一颗赤子之心。
末代皇帝族兄溥侗“侗五爷”常和她一起唱戏,章士钊赠诗“文姬流落于谁氏,十八胡笳只自怜”把她比作才女蔡文姬,张大千为她画过仕女图,云髻广袖,好不俊俏。
她成就了那个年代的传奇,有着最羡煞旁人的“朋友圈”,当真是才女,她却很谦和,淡然地说:“我写字、画画、唱昆曲、做诗、养花种草,都是玩玩,从来不想拿出来展览,给人家看。”
亦舒说,真正有气质的淑女,从不炫耀她所拥有的一切,她不告诉人她读过什么书,去过什么地方,有多少件衣服,买过什么珠宝,因为她没有自卑感。
张充和就是这样的名媛淑女,怎能不让人心生爱意?
二
张充和1914年生,曾祖是曾任两广总督的晚清名臣张树声,父亲是民国教育家张冀牖。“五四”运动后,张冀牖接受了不少新思想,深知教育尤其是女子教育的重要,1921年创办私立苏州乐益女校,有一个特别注重教育的家长,这就不难怪能教养出一门的名媛淑女,才子佳人。
养祖母对充和溺爱有加,花重金请考古学家朱谟钦为塾师,悉心栽培她,奠定了她深厚的国学功底。1934年,张充和报考北大,以文采飞扬的《我的中学生活》受到阅卷老师的激赏,当时她的数学成绩是零分,还是被北大破格录取了,那时候的教育,那时候的爱才心切,真的是这个时代所不能比拟的。
写《背影》的作者朱自清,1916年报考北京大学,数学也只考了0分,同样被破格录取;
现代诗人臧克家先生,虽其数学零分,仍被国立青岛大学录取;
国学大师季羡林虽然数学4分,但是同时被清华和北大录取;
北京市副市长吴晗,文史、英文皆一百分,数学零分,清华还是破格录取了他。
有时候真的在想龚自珍在《己亥杂诗》中说的好“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咱们再说到张充和,她父亲张冀牖是位昆曲迷,常请曲家到家中教女儿们拍曲,四姐妹成立了幔亭曲社。张充和渐渐爱上并痴迷起昆曲来,还常与大姐张元和在《惊梦》中唱对手戏。在北大读书的时候,张充和知道隔壁清华有老师开了昆曲课,还经常过去聆听,可见她的痴迷程度!
唱昆曲的人,讲究一个起范儿和身段,一个女人倘若有了身段,那么穿旗袍就格外的好看。找到张充和2004年10月与苏州曲社的曲友们欢聚时的一张照片,90岁的她面容清秀,举止优雅大方,身着一袭绛红色的丝绒旗袍,肩披一方黑色的披肩,仪态万方地依在雕花栏杆旁,这才是大家闺秀才有的气度和身姿。
四姐妹中最迷昆曲的是大姐张元和,她特别喜欢登台表演,后来嫁给了名小生顾传玠。张充和更多的是将昆曲当成爱好来玩,她说:“她们喜欢登台表演,面对观众;我却习惯不受打扰,做自己的事。”汪曾祺在回忆西南联大的往事时,也提到过张充和不爱扎堆的个性。他写道:“有一个人,没有跟我们一起拍过曲子,也没有参加过同期,但是她的唱法却在曲社中产生很大的影响”,“她唱得非常讲究,运字行腔,精微细致,真是‘水磨腔’。我们唱的‘思凡’、‘学堂’、‘瑶台’,都是用的她的唱法,她灌过几张唱片。她唱的‘受吐’,娇慵醉媚,若不胜情,难可比拟。”
低调是最深沉的炫耀,这句话放在她的身上最好不过了,一个真正有才华的人是低调的,她不需要借助任何一个平台去炫耀自己,她知道自己有那个本事来证明自己,让全世界朝她走来。
张充和低调,就像当年她考北大,用的是“张旋”这个名字,那时她的三姐夫沈从文可是北大的教授,她却不想沾光。
三
前段时间我写了一篇文章《他们爱着林徽因,也爱着其他女人》,徐志摩为她抛弃妻子,金岳霖为她终生不娶,逐林而居。我说,大多数人看的哪里是林徽因的爱情,分明是我们自己心里的爱情,尤其是女性同胞们想象而渴望的一往情深的爱恋。我们总是被一个人的痴情打动,觉得这世间要是真的有为了一个人终生不娶,也是够浪漫的。
提起民国女神,我们总是说林徽因,其实那个时代的女神多了去,什么是女神?那得集聪慧、秀美、学识、才情于一身,张充和必须也算上。
你要是总被金岳霖追林徽因的痴情打动,你也太感性了,你得细细琢磨卞之琳追女神张充和的痴情。
说卞之琳,你可能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但是我要是说到“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这首诗,你就知道了,因为这首诗就出自卞之琳之手。
卞之琳曾经写过一首诗《鱼化石》:我要有你的怀抱的形状,我往往溶于水的线条。你真像镜子一样的爱我呢。你我都远了乃有了鱼化石。
有人说,这里哲理诗,也有人说这里面的爱情是百转千回,那种求而不得的情愫溢于言表。我更倾向于后一种说法,彼时卞之琳一直苦恋张充和,这一恋相当于大半个世纪呀,卞之琳到45岁才结婚,只可惜张充和后来随傅汉思去了美国。
很久以前看铁凝的文章《永远有多远》,那里面写了两种女性,一是相貌平平、脾气随和爱为人着想的白大省,一是成熟妖艳,能把男人迷得团团转的西单小六。其实在中国大部分的女人都幻想自己是西单小六,山是眉峰聚,水是眼波横,举手投足间都是勾引男人的气息,明着不搭理你,暗地里风波暗涌,恨不得像八爪鱼一样缠着你,用自己的美貌获得相对的东西。可惜的是,我们都是白大省,有的只是低眉顺眼,有的只是温良恭俭让。
其实应该还有第三种女人,介于西单小六和白大省之间,面对感情,面对生活,特别的拎得清,不周旋在许多男人之间来证明自己的魅力,既不精神出轨,也不身体出轨,还让一个男人死心塌地地想着你,恋着你,这才叫本事。凭借着本能,凭借着天性,诠释自己对生命的理解,活得光鲜亮丽,这才叫能耐!
张充和就是这样,当有人问她怎么看待卞之琳对她的爱恋,一般这种情况下,被喜欢的那个总是高高在上,无论暗恋明恋的那个是低到尘埃里的呀。张充和笑道:“这可以说是一个‘无中生有的爱情故事’,说‘苦恋’都有点勉强。我完全没有跟他恋过,所以也谈不上苦和不苦。”
张充和有时候是真睿智,有人问她:“既然不爱他,何不早点告诉他,让他死心呢?”张充和说:“他没有说‘请客’,我怎么能说‘不来’?”
我也是因为这句话,开始粉这位民国的大家闺秀,不暧昧,不做作,一切发之情止乎礼,看破不说破,免得日后相见尴尬,放自己一马;看破不让人难堪,为对方留有余地,放别人一马,实属难得。
四
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最高的境界是“游于艺”,这个就要求一个人真的能把这个“艺”在游戏玩闹和生活当中与自己融会贯通。
张充和1949年随夫君赴美后,50多年来,在哈佛、耶鲁等20多所大学执教,传授书法和昆曲,为弘扬中华传统文化默默地耕耘了一生。她本是无意于以著作传世的,做什么都是随兴而至,却玩的每一样都玩出花样。
1986年,北京有一场隆重的汤显祖纪念活动,她以昆曲《游园惊梦》的登台演出,惊艳四座。
她84岁高龄时临唐代书法家孙过庭的《书谱》第一百通长卷,令人叹为观止。
她还种瓜果蔬菜,并配以诗文:“雅俗但求生意足,邻翁来赏隔篱瓜”,闲情雅致到不行。
现在这个社会,再也不可能出现这样的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无所不能。我们喜爱这样玩也能玩出花样的女子,何尝喜欢的不是我们渴望成为的自己?
而这样的自己,需要我们俯下身去,像张充和一样谦和和淡泊,朝着幽暗深处的自己伸出手,一点一点的成长,要保持着老派文人游于艺的态度,也要清醒地看这个世界的旋转,内心时刻保持着雀跃和小确幸。
女人嘛,漫不经心地成功才是最大的赢家! 太过辛苦地摸爬滚打中的成功,不仅男人看不起,就是女人也只是觉得她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