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演员

       上小学之后，我还加入了学校宣传队，经常参加文艺演出。那时节，全公社的学校每年都会集中会演，每次会演都像一次盛会，整个公社的人都会聚在一起，非常热闹。

       最初，我没有被选进宣传队，因为没有人知道我会唱歌。我非常羡慕那些排节目的孩子，却不敢期待自己有朝一日也能上台表演。我只想做个伴唱的，也总是希望他们在找伴唱的孩子时，能注意到我。那时节，我不像现在这么自信，只要能当个伴唱的，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上课时，有些孩子时不时地就会被叫去伴唱——当时公社里每年都有文艺比赛，每个学校都要参加，而且要排名次，学校领导很重视，因此，我们夹河小学的排名一直很靠前，老是拿第一——我就总是在期待，希望下一个就是自己。但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身边的孩子一个一个地走了，又一个一个地回来了，却一直没有人叫我的名字。在我的童年记忆中，那是一段漫长而焦虑的等待，也是我幼小的心灵第一次如此渴盼一个东西。后来，终于有人叫我去伴唱，我的演唱才能也终于被发现了，于是，我就成了固定的伴唱者。

       在我的小学生涯里，让我最受益的不是文化课，而是节目。在那段日子里，我背下了很多快板、歌曲和相声之类的节目，天分得到了最大的发挥，形象思维能力也得到了充分的训练，这为我后来的写作打下了很好的基础。

       可惜，在我记忆力最好的日子里，除了课本、贤孝和排练的节目，却再也找不到可背的内容了，也没有人告诉我该背什么，如何培养自己，如何训练写作。当然，我当时还没有训练写作的意识，甚至不知道什么是写作，什么是作家，但我已经开始写文章了。

       我从小就喜欢写文章，喜欢文学，我的作文还经常被当成范文在班上朗诵。最有趣的是，我一直在不自觉地搜集素材，比如民歌和民俗资料等，还会随时背诵我听到的故事和文章，而我丝毫不知道这是一种写作的准备，也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有作家的梦想。

       实际上，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了作家梦，我从来没有清晰地告诉过自己：“我要当作家，日后所有的行为都必须围绕这个目标”，但是在不知不觉之中，我的一切行为，确实都在为这个目标做着铺垫工作，似乎本来就是这样。或许，这是因为我天性中热爱文学吧。对文学的爱，是我日后能成为作家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 

       继续说说我的“演艺生涯”。

       我从伴唱变成台柱，是参加完永昌区所有学校在温台沟的大会演之后的事情。当时我虽然只是在伴唱，却引起了很多孩子的注意，演出结束后，他们围住了我，七嘴八舌地说：“这就是那个伴唱的，他一唱，就把别人都压住了。”他们的认可让我有了表演的自信，也引起了校长对我的关注，一回去，校长就把我正式选进了文艺宣传队，我也很快成了队里的台柱。所以，温台沟的那次演出，相当于我人生中的第一个转折，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我还记得，那次，我们是在一个河湾里表演的，当时，那河湾里到处都是柳墩，到处都是沙枣树，几乎看不到尽头。要是迷路了，一个人恐怕是很难走出去的。出发之前，校长反复叮嘱过我们，不能乱跑，柳墩里有狼。那时节，乡下时不时就会传来有人叫狼吃了的传说，我的一位大伯也真的遇到过狼。大伯说，那狼跟了他，流着涎液，样子非常吓人他很怕，就不停地向土地神祷告，后来才没有被狼给吃掉一一当然，这是他自己的理解，至于对不对，有没有道理我们在这里不谈。除了狼，柳墩里还有野鸡、野兔、兔鹰等动物，我后来小说中的大沙河河滩，就有它的影子。

       将我正式选入宣传队的校长叫李其元，他是个很热情很有责任心的人。他住在一间童话般的小屋里，这小屋，在学校后面，门前有很多果树，屋里还有炉炕，也就是一种连着炉子的土炕。用那炉子做饭，饭做完，炕也热了，那原理，有点像烟囱。奇妙的炉炕加上温馨的果园，就让小小的我感觉到了一种浓浓的童话色彩。

       李其元校长很重视文艺活动，他不但亲自选人，还会亲自做导演。他也确实很有文艺天分，总能设计出许多新的节目。而我作为宣传队的主要演员，也总能将他的意图表现出来。任何东西，他一说，我就懂，不用他费尽心思地解释和指导，似乎我们天生就有某种默契。而且，我表演得特别用心，也特别卖力。后来，因为经常表演节目，我竟然有了小小的名气。

       现在想来，这段经历还是挺有趣的，或许因为有了这样的经历，我的表达能力一直很好，没有什么障碍，在人前也不会紧张。这也算是为我后来的公开演讲做了准备。不过，我并不是有意这样安排人生的，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或许，我们也可以反过来说：孩子很小的时候，其实家长不用刻意地为孩子安排人生，只要帮助他们培养兴趣就够了。有了兴趣，孩子自然会一门心思地去努力，不用你督促。如果你这时候为他安排一切，让他照着你的设计来过日子，他的兴趣和激情就会被你扼杀，而且他也不可能快乐。每一个孩子都有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他们也只有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时，才会死心塌地、全力以赴，并且得到快乐。所以，不要过早地设计孩子，只要在孩子需要的时候伸出援手，然后默默等待，就够了。只要种子健康，发芽开花就是迟早的事情，不用过多地担心。

                                                    ————选自《一个人的西部·致青春》雪漠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