剽窃与调查
这几天，滨西市公安局里接到了一个棘手的案子：市医科大的老专家张教授举报本院最年轻的研究员方乐正剽窃他的研究成果。
起因呢，就是这个叫方乐正的小研究员，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居然在国际最权威的杂志上发表了一个重磅研究成果，提出了对阿尔茨海默氏症的最新研究成果，在全世界相关领域都引起了震动，还获得了国际医学大会颁发的最高奖项。而张教授认为，他带领团队研究这个领域已经快十年了，在很多方面都取得了一些进展，但小方刚进院不久，连基础的脑科学门路都没摸清，根本不可能拿出这么高水平的学术报告。他肯定是用了什么办法，剽窃了自己的成果，又找高人进行了再加工。
说句实话，当公安局的王局长接到报案的时候，头一下子就大了。比起那些普通的民事和刑事案件，这种涉及到研究成果、知识产权的案子，侦破难度之大是显而易见的。
为什么呢？一方面是双方都是学术专家，对于学术成果看的比命还重。在调解过程中，谁也不肯退让，光那些专业术语就让普通办案人员头大；另一方面是取证太难，这些学术成果一般人根本弄不懂，弄懂的人基本上都是专家，到底谁剽窃了谁的，简直没法弄明白。
但是，毕竟方乐正获得了国际大奖，也属于本地名人了。名人被举报剽窃，这案子必须要查个水落石出，不然市领导和省领导都不会同意。
既然弄不清楚这些专业问题，王局长只能从方乐正的日常行动入手了。他成立了两个调查组，一个负责调查方乐正日常行动有无异常之处，另一个则负责调查方乐正在研究院里的工作研究情况。
这两个调查组从接到命令那天开始，就开始围绕方乐正展开了细致入微的调查。第一调查组通过跟踪摸排方乐正的日常起居，发现方乐正生活非常规律，每天早上5点准时起床，起床后就坐在窗前看书，直到7点开始洗漱吃早饭上班。晚上9点到家，然后再看书到11点睡觉。周末除了健身，几乎全在图书馆呆着。而且每周，他固定从图书馆借回7—10本书不等，下周还回去，再借。这些书籍大部分是医学、脑科学类，还有一些其他方面的。
第二调查组走访了跟方乐正有关的同事和朋友，得到的反馈就是这个人与别人最大的不同就是特别爱读书，而且每次读书必做笔记。基本上，在单位除了参加组里的研究工作和临床实验，都是在办公室里看书。
两个调查组前前后后调查了半个多月，得到的调查内容都差不多，都是说他生活规律、爱看书，至于除了本院的研究人员外，是否他还接触了其他人员，或者有没有从张教授那里套取过什么重要成果，大部分人都说不上来。
费曼是个什么鸟？
王局长听了两组的汇报，心情更糟了。假如调查结果是真的，那么这个小方要么真的是有什么超乎寻常的能力，要么就是作案手段太高明，以至于把警察也骗过去了。于是，王局长决定，跟这个方乐正来个正面接触，敲山震虎，看能不能让他露出马脚。
于是第二天，他让负责调查的民警把方乐正请到了警局。
“今天找你来，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王局长待方乐正坐定，开门见山的问道。
“不知道。”这臭小子还装糊涂。
“那好，我就直接告诉你吧——有人举报你剽窃学术成果。你现在拿到国际大奖的研究报告，应该不是你本人的功劳吧？！”王局长步步为营。
“你有什么证据来证明成果不是我本人作出的？”方乐正把问题又抛了回来。
“证据当然有。首先就是你毕业不过两年，参与这项成果研究的时间更短，而且之前并没有任何有价值的论文和成果发布……难不成，这成果跟孙猴子一样，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王局长故意激怒对方。
“确实，我工作时间不够长，参与研究的机会也不够多，但这就可以成为做不成高水平成果的理由吗？爱因斯坦26岁就发表了狭义相对论，你的意思是说他也是剽窃来的？”方乐正并不在乎王局长的态度，但也结结实实的给出了否定的意见。
“别把自己说的那么牛，爱因斯坦只有一个。你说说看，如果不是剽窃，你从哪里获得这样的研究成果？”王局长步步紧逼。
“从费曼那里。”方乐正突然狡黠的笑了。
“费曼？他是干什么的？是你们院的教授吗？”王局长听他这么说，以为自己抓到了重要的线索。——这小子果然是剽窃了别人的成果。
“他不是我们院的教授，他是美国人。”方乐正又一次笑了。
“你还敢从美国人那里剽窃研究成果？？？”王局长一下子被弄蒙了。正在他琢磨怎么给这小子下马威的时候，他发现方乐正的笑容里明显有鬼。于是，他知道自己被戏弄了。
“不许胡说八道，说清楚这个费曼是怎么回事？”他觉得自己的智商受了侮辱，差点骂人。
“哈哈，费曼是爱因斯坦之后最伟大的物理学家，纳米这个理论就是他提出来的。不仅如此，他独创了一套非常厉害的学习读书心法，他的表妹按照他教的办法读了一本书，就变成了知名的天文学家。”这次方乐正不再开玩笑了。
“你的意思是你也是按照他的办法拿下了国际大奖吗？”王局长感觉有点匪夷所思。
“差不多可以这么认为。”方乐正这次很痛快的承认了。
“呵，挺牛哦。靠个读书法就能拿到国际大奖？照你这么说，那么多搞科研的人，人家怎么都没拿奖呢？”王局长虽然觉得他不像是撒谎，但依然觉得不靠谱。
“确实，我也觉得纳闷。为什么费曼读书法这么厉害，我身边的人却几乎没几个人知道。说出来您可能不相信，有人按照费曼读书法的办法读了费曼的《物理学讲义》，居然也获得了诺贝尔奖。”。方乐正想要消除王局长的质疑，非常恳切的说道。
“有这种事？哈哈”王局长虽然感觉方乐正不像是撒谎，但也很难相信他的话。“你们院里那么多专业人士，难道说只有你自己悟到了这个精妙之处吗？你给我说说看，你比别人强在哪里？”
“嗯。王局长，打个比方吧。您虽然是公安局长，但从业务领域来说，恐怕您应该不是水平最高的吧？我这么说您别生气。因为当领导毕竟靠的是综合能力，不可能所有业务都是最精通的，是吧？”方乐正这么说着，偷瞥了王局长一眼。
王局长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不过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这小子说的倒是实话。
“所以，对于我们院来说也是一样。虽然很多人说自己是做什么专业的，但实际上呢，大部分的时间并没有完全用于专业攻坚上。一方面杂事非常多，另一方面也是忘记了初心，总觉得自己只要占住了这个位置，别人就都不敢去超越他。而他自己呢，总是沉浸在已经取得的各种成绩里面，一会儿在这里发表一篇论文，一会儿在那里弄个课题，却忘了最关键最根本的大事。”说到这里，方乐正停了一下。
这番话让王局长心里翻腾起来了。可不是吗？自己从当上这个局长之后，哪里还顾得上专业发展呢？不过是每天看文件、开会，有时间的时候宁可到处转转，也不愿再拿起专业书籍或者案卷研究一下。哎，确实是把初心给丢了。
“中国汉语里，对‘业’这个字的解释是：因果，那么我们说专业，也就是说主要的因果。啥叫主要的因果呢，就是决定人生主要发展方向那个东西。也就是说，我特别精通这个方面，所以这个方面就能给我带来最重要的成功。但现实中，很多人只是顶了个专业的名字，对什么都不精通。您说呢？”方乐正好像处处在针对王局长。
“哼！”王局长都快忘了自己是在调查对方，居然还听进去了。“别东拉西扯，赶紧说说这个什么……曼读书法到底是个啥玩意？”
“好好。这个费曼读书法吧，本质上呢，就是一个解决专业问题的利器，让一个人快速对某个领域、某个行业、某个专业吧，快速达到精通的一个读书办法。费曼他有句名言：凡我不能创造的，我就不能理解。也就是说啊，学习就是创造，创造才是真正的学习。”方乐正见王局长这么投入，就开始认真给他普及起费曼读书法的精华来。
“我们现在啊，对费曼思想的重视程度远远不够啊。整个社会都没有认识到他的方法到底有多么重要。您知道：人=信息+模式，所以他的底层思维模式啊，就决定了最后能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而我们日常那种浅尝辄止的学习方式，会造成一个错觉，那就是觉得自己学会了，但实际上呢，根本没有掌握真正的精髓。”
“那费曼的办法是怎样的呢？其实也非常简单，就是：从头读，尽量往下读，直到你一窍不通时再从头开始。这样坚持往下读，直到你完全读懂为止。”方乐正一口气把费曼读书法向王局长进行了一次普及。
“一直读，读不懂了之后再从头读，直到读懂为止？就这么简单吗？”王局长忘了自己的目的，被这小子拐走了。
“是的，就是这么简单。但实际上也不简单。因为很少有人这么做，而我碰巧就是那个做到的人。”方乐正又恢复了他的傲娇。
“切~。”王局长看着这个年轻人的脸，觉得好气又好笑。但他心里却还在想着那个什么曼读书法：一直读，读不懂再从头读，直到读懂为止。嗯，晚上回家跟臭儿子说说，他不是天天说数学学不会吗？看看这法子管不管用？
“那你每周到图书馆借8、9本书，你每天都能把它们全都从头到尾读一遍？我就不相信你能全部读完？！”王局长想起调查组说的这个情况，立即开始质疑对方说的办法。
四种读书法
“你们居然调查我？真的把我当成犯罪嫌疑人了吗？“方乐正这次有点恼怒了，瞪着眼睛盯着王局长。
“你盯我干嘛？你被举报了，我们当然要调查。但是调查也不是说你就是嫌疑人，你只要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自己清白不就行了？”王局长心想，你可算露出马脚了。
“我并不是每一本书都用费曼读书法的。我有多种读书方法。”方乐正脸有点红，不知道是生气还是激动。
“多种？你还挺牛啊？说来听听。”王局长有点好奇，这小子还真有两下子哦。
“最简单的是倍速读书法。说白了，就是用最短时间把书从头到尾看一遍。”方乐正淡淡的说。
“最短时间？多短？你还能一小时读一本书吗？”王局长想不出快速读书到底能达到什么程度，一下子问出了一个外行话。
“哼~”方乐正差点笑出声。“差不多吧。我现在读书速度大概每分钟2000字左右，一般的书一两个小时也就够了。而且我还经常用苹果读书法，那就更快了。”
“什么什么？苹果读书法？”王局长被弄糊涂了，他脑子里冒出对方边吃苹果边读书的模样。
“不是一边读书一边吃苹果。而是在阅读前先想好一个要解决的问题，然后带着这个问题去读书，把所有有关的内容都记录下来，最后统一总结出来。”方乐正好像看透了王局长的想法。
“哦哦。这个办法好，不错不错。”王局长是真心夸奖的，因为他觉得自己也可以用这个办法来读一些好书，估计效率应该会大幅度提高。至于这小子之前讲的那个倍速阅读法嘛，听起来虽然牛，估计自己这老眼昏花，一时也应付不了。
“对于非常重要的内容，我会采用卡片读书法，书里的内容和自己的想法整理在卡片上，然后把卡片进行分类，用的时候随时调取。这个嘛，跟费曼读书法结合起来，最好用。我那个研究成果就是这么写出来的。”方乐正觉得必须要澄清自己的名誉。
“是吗？你是说先把卡片写好整理出来，然后写作的时候，再把用到的卡片找出来，然后把它们的内容进行拼接？听起来好像简单了点吧？”王局长一下子就抓到了精髓，但依然不相信用这么简单的办法就能写出如此高深的研究成果。
“能积微者，速成。”方乐正再次引用了不知哪个名人的话。
“积微者速成？什么意思？”王局长虽然明白这句话本身的意义，但对方乐正的意图有点不懂。
“其实，很多人的成果里早就已经蕴含着十分高深的理论和基础了，我们只要把这些有用的东西再深入加工一下，就能发展出更好的产品。比如屠呦呦发明青蒿素也是受到了传统中医文献——葛洪《肘后备急方》的启发。只不过大部分人都着急、不愿意认真积累，所以才一直没有成就。”方乐正淡淡的说。
“有道理有道理。大部分人确实都比较急功近利，不能安下心来学习。”王局长突然觉得面前这个小伙子真是个难得有定力的人。在这个大家都急着挣钱、急着出名、急着当官的时代，他还能踏踏实实坐下来，每天读书、积累、写文章，真让人佩服。
“最后我这个研究进入攻坚阶段的时候，我就把有关领域所有的书都搬回了家，然后把自己要研究的主题，抽丝剥缕的理出来，这个办法呢，就是专门应对大课题的办法——主题读书法。很好用，您将来搞课题的时候也能用上。”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调查变成了科普。
写作也靠算法？
王局长听了这话，心猛然动了一下。“搞课题”？说起这个，他正愁着呢。总局那边要求各个分局每年都要拿出一个有分量的课题研究，可是这一年忙到头，一个案子接着一个案子，哪有时间搞课题啊。
今年，他安排办公室写材料的小伙子负责这个课题建设，前几天问他，小伙子还支支吾吾地说：还没弄好。估计吧，肯定连点头绪都没弄出来呢。
“既然这小子说搞课题可以用什么‘主题读书法’，索性我考考他，假如他今天能把我们局的课题弄出个头绪来，就说明他果然有两下子。研究成果可能就是他自己弄的。”王局长心里这么想着，就对旁边记录的民警说：“你去把办公室宋秘书叫过来。”
宋秘书很快就跑过来了。可能是为了课题的事情，两眼发红，一看就是没休息好。
“局长您找我？”宋秘书很奇怪为啥让他到调查室来，一般只有办案民警才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噢，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呢，就是大名鼎鼎的方乐正，就是刚获了国际医学大奖的那个。”王局长的样子不像在调查，反而像是介绍一位名人。
宋秘书眼睛转了两下，心说：“要是获了奥斯卡奖我可能还知道，获医学奖……我哪里知道是个什么人？”但依然装作非常敬仰的握了一下方乐正的手。
王局长也觉得自己在调查室这样介绍对方不太合适，就赶紧补充了一句：“小宋啊，这位方研究员呢，说自己有套什么什么主题法，对于做课题非常有帮助，他的那个研究成果就是那样搞出来的。你现在不是在弄课题吗？我就顺便让你过来听听。”
宋秘书这才明白。心想：您老有这时间，不如让我在办公室多写一会儿稿子呢……。但又不敢说出来，只得说：好的好的，太好了。
方乐正看出这位宋秘书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于是说：“王局长过奖了。那这样吧，我简单给宋秘书说说，别耽误他写材料的时间。”
宋秘书赶紧拿起本子，装作好像要认真记录的样子。
方乐正接下来说：“其实创作课题也好、文章也好，跟高数微积分是一样的。必须要升级算法，创建一套科学的创作回路。打个比方吧，就好像你盖房子，假如你用砖一块一块的垒，不仅慢、质量也一般，但现在我们改成用混凝土搭建，只需要把一面面浇筑好的混凝土拼接到一起就行了。房子盖的快了，抗震能力还强。创作算法就是这个道理。”
宋秘书因为没有听前面有关卡片阅读法的内容，所以被他说得一头雾水、云山雾罩。但王局长明白了，他说：“你的意思还是说，先把卡片做起来。然后按照自己需要的主题内容进行拼接，对吗？”方乐正说：“是的。”
宋秘书看了看王局长，又看了看方乐正，在本子上写了“卡片阅读法”几个字。
“所以，你们要做课题，先要找出所有与主题相关的卷宗，然后从中把所有有用的东西都用卡片整理出来，对于一些需要升华的思想和观点，可以找相关领域的著作，把里面的关键内容做成卡片。这样，有了一张张事例、思路和立意的卡片，最后就只需要拼接组合再加上美化加工就行了。”
“另外啊，在写作的时候，可以采取一种写作轮盘的办法。这个写作轮盘分为六个方面，包括目标、读者、头脑风暴、组织、写初稿和修改。无论从哪个点开始都可以，只要保证在六个方面上耗费的精力差不多就行了。”方乐正一口气把如何写作的办法全盘托出。
宋秘书这次好像听明白了一点，在本子上记了很多。他觉得自己的课题报告应该先从头脑风暴开始，他应该找上几个同事，每个人先谈谈对课题的想法，理出几个关键主题，然后针对这几个主题，他再去搜集案例、卷宗和理论成果，最后把课题整体串起来。
王局长很满意，他感觉自己心里的一大块石头落了地。原本为课题的事情，他总在愁，常常把宋秘书叫到自己办公室，东说一番、西讲一套，连他自己都觉得凌乱，更别说宋秘书了。
这下好了，宋秘书眼睛发亮，看得出是已经有思路了。不错不错，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方乐正也看出王局长的兴奋，于是问道：“请问局长，您该问的都问了，该调查的也调查了。现在您有没有结论呢？我到底是不是剽窃了别人的成果？你准备怎么处理我呢？”
王局长差点脱口而出：“不是不是，你不是剽窃。”但话到嘴边，一下子又忍住了。作为一个公安局长，怎么能随便下结论呢。
于是，他立即换上了既严肃又温和的表情，对方乐正说：“嗯，小方同志啊，你今天表现很好，对我们的调查给予了全力配合。至于调查结果嘛，我们还要再进一步与你们院方进行结合。不过你放心，我们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方乐正心想：“真是老奸巨猾啊。”但表面上赶紧附和着说：“谢谢局长，那我能不能回去工作了呢？很多研究工作还没忙完呢。”
王局长笑眯眯的说：“没问题，没问题。你现在就可以回去了。我派车送你回去。”
这可把方乐正吓坏了：“谢谢您的好意，千万别。你要是一派车，我不就更说不清了吗？”
王局长哈哈一笑，说：“那好吧。我就不客气了。”
方乐正赶紧拿好自己的包，准备出门。这时，王局长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问他：
“小方同志啊，你如果周末有时间，能不能麻烦你抽空教一下我那个臭小子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