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闹的日常收留过我的贫困｜森子2018年新作选

本文转自飞地APP

森子现在已经露出一代宗师的迹象——这话其实是不应说的，这话其实应该藏在肚子里——但是我还是忍不住说出来。当然，我是必须在这种感觉之前加上一个限制的，就是处于中年时期的一代宗师——这是一个强调控制，绝对不能容忍松弛的时刻。这是即将迈入自由而随意的前夜。这个前夜是不能轻易进入的，或者主动进入也是十分可疑的。但是适当的放松可能是必要的。（桑克）

戊戌年

帝国的春天13℃

没办法6℃

雨脚戳地，乱麻抽脸

你试穿了几条街道

遇见的每一面镜子、逆行的狗

和车辙上奔走的草木，你知道吗？

时间服了春药，逃出养老院。

2018.2.26

画树

春分已过，你画出了冬天的感觉

你知道冬天

冬天还没有过完

春天之后还是冬天

你心里有冰霜

一时还不能化解

你就不信了，它能这辈子不化

它不食古

也不闻海鸥带来的信风

就是折叠肚皮也擀不出儒雅的面条

你用浓淡墨画树身上的刺

一块旧砖头压着石块的呼吸

没有人，只有延时的行为在逗留

你翻了下眼皮下的雪

尿意温暖不信邪的陡坡

阳光下，你还是打了个寒战。

2018.3.24 夜

Art Class Three Men | Willian H. Johnson 1939

心脑血管病室

泡桐花结算

一千，两千，医保卡，现金

扣下雨点

新农合，几万，可能报销53%

放支架，撬开春天的老血管

短信：冬天还没有办出院手续

临时准备，预约白菜

押金条上操心的麻雀

消失在护士站

医生，血管的压力低

人民币出血了

别担心，老爸

你不用搭桥，手背上的针

不会跑入无人区。

2018.4.13

野蔷薇之乱

你听到野蔷薇枝条上的呼吁

蓝天刹车时的轰响

斑鸠巨婴般的呼噜

此刻

某个树杈已支开绿色群众

集体的成长不及

不及一块石头扔出的

失重的寂静

涧水经过水泥的封口教育

囤积舌苔上的自满

不吹牛，牛会死的

每一道小石堰都是休止符

念着“谁说我不能”的咒语

起伏在无路上的人

羞愧于蓝天刹车时带来的脑震荡

此刻

只有白色蔷薇和熊蜂

交换私人用品

（包括在暗处眨眼的春神）

与暮春说“再见——暮春”

野蔷薇刺出的锦绣刚好够过夏时遮身。

2018.4.21

不断

在痛苦中保留，并且瘦下去

在理发推子上停顿婴儿的哭泣

因为恐惧奉承过天真

机械帮助过人类手臂形成并破坏原始的景象

在森林中发明啄木鸟

在石壁上发芽夏娃的舌苔

因为钢琴里有海浪

锯末仰泳过大理石地面

野鸭下潜的扑通声让窗外的工地死寂了三秒钟

吵闹的日常收留过我的贫困

每个小丑的帽子上都有一位跛脚的国王。

2018.5.16

一块芝麻大的崖地上种芝麻

在一块芝麻大的崖地上种芝麻

前者无穷小

小到你的牙齿不一定能咬到

后者意味着种的决不是金钱和猎豹

天黑前，人类也随夕阳落山了

燕山水库在鸭蛋壳中透出一丝腌制的光

新开的山路送来的风还是旧的

几日后，那些黑黑的小眼睛

钻出埋帝王的黄土

“开始吧，人类的时间早就该停止了”。

2018.5.30

Harriet Tubman Series (panel 4) | Jacob Lawrence 1940

山韭菜运动会

在天上

没脚脖子的溪水中

簇拥列队的石头

加入流水的运动会

砂砾跑到第一的位置

而农药已在终点拉起红绳

污染当空，作为裁判员的乌鸦看不准

谁先撞了终点线

小瀑布反复练习跳沙坑

踏板上贴着新出的纯净水广告

煤山雀一旁加油

自带掌声的瀑布

欢呼后沉入沙石的河道

不见了刚才的尊容

更激烈的已经退出，将拳套扔到山外

瀑布上方下来骑摩托车的农家夫妇

向我推销跑得最慢的山韭菜

无污染，无农药挽留

还留下了农家乐的电话和地址

受他们启发

我决定给山韭菜也留个电话

甭管它愿意不愿意接听

没脚脖子的溪水是最好的响铃。

2018.6.7-6.9

鸟鸣即时翻译

你在哪棵树上，123，567

一会儿播谷

一会儿惶恐

一会儿八九十

两只小鸟没带糖果

拎来两挺马克沁机枪

抛射几发子弹，飞向隐蔽的基地

还是播谷吧

还是惶恐，梦里来梦里去

为你翻身的人压迫空气，你还得说谢谢

可他从不对你客气（应该的）

大尾巴狼

你对幕墙说过

你心里有饥荒

对，对，对，这是另一只鸟儿的证实主义

还有大声的噢，噢哧，噢哧

肋骨和胸腔泡在水里

扑通，扑通的跳水声

要有多惊吓才能写入成人日记

大苇莺在苇丛中穿梭

她不知道她正在哺育大杜鹃的儿子

世界浑然如卵

这种伟大的错还将继续下去。

2018.6.22

高温天，湖畔写生

比形容词热烈

不止汗腺在劳作

手机里的荷花停止了生长

青蛙的舌尖上蒙了一层保鲜膜

而火柴支着的眼皮开始说梦话

一会儿，绑在长杆上的电锯出场

自我介绍六十多岁了

见你画荷，问能卖钱吧

也许，豆娘同意苇叶的托举

除了换钱不见湖水

那些湖边的树生下来就有罪

穿着绿号服

忍受阳光的刑罚和人类的断句

快速成材，触到浮云的扣子

解开雨点

两位男女保洁员清理伐枝的后事

湖水对事后不做任何交代。

2018.6.28

Let My People Free | Willian H. Johnson 1945

海，总是多出来的那个

海，非正式，口头的

海的心不止一颗

因此很难管教

即使被摘除一两个器官

它还能在别处长出更多的海胆

只有你将海水当成自家后院

别人才会想到真理就像被偷走的萝卜

海，不贞洁，也非正确

任何风帆都是概念，概念的创可贴

海，眨眨眼皮

暴风雨就过去了

也有过不去的和主动投入伤口的

企鹅属于这一类

海被人侵犯的次数最多

但它是否记仇谁也不知道

海报复自我，就像脾气报复人类

它从不讲自己的籍贯、出生地

非地球生的

它的智慧在天外

因此你跟它谈论故乡纯属瞎扯

海有几个母亲？

——有几个母亲就有几个不能愈合的伤口

你被第十一个领走。

2018.7.17

已获作者授权。

森子，当代诗人，亲历了三十年来中国当代诗歌的发展与演变，是当代具有先锋意识和反思先锋性诗歌写作的主要实践者之一。1961年12月生于哈尔滨呼兰区，毕业于河南周口师院美术系。主要从事诗歌、评论、散文和绘画创作。1986年印制个人第一本诗集《背叛》。1991年与友人创办《阵地》诗刊，策划、主持编辑《阵地》诗刊10期，2010年主编出版《阵地诗丛》10种。出版诗集《采花盗》（2003）、《闪电须知》（2008）、《平顶山》（2010）、《面对群山而朗诵》（2015）、《森子诗选》（2016），出版散文集《若即若离》（2005）、《戴面具的杯子》（2000）等。获刘丽安诗歌奖，诗东西PEW2013年度诗歌奖。

策划 | 编辑：王向威、尘卷 （[email protected]）

微信公众号：飞地
更多深度文艺好料，请下载飞地APP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