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的男孩

不一样的男孩

在生他的那天早上，母亲拎着一桶泔水去喂猪。因为猪圈边的地面上积了一层油渍，母亲没注意，突然脚下一滑，重重摔倒在了水泥地面上。倒地的时候，母亲惊叫了一声。随后，腹部一阵钻心的疼痛让母亲晕厥了过去。当家人闻声赶来的时候，母亲血流不止，已经不省人事。父亲急急忙忙找来了村里的赤脚医生，可是因为母亲一直昏迷，医生束手无策，只好催促父亲把母亲送到县里的医院去。于是，父亲又赶紧出门找车去了。

半个小时之后，一辆破旧的面包车开到了门口。家人小心翼翼的把母亲抬到了车上。车子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前行，司机不敢开快，怕颠簸到了母亲。中午快一点是时候车子才驶进了医院，这时母亲的气息已经越来越微弱了。

母亲被推进手术室后，父亲瘫坐在了手术室门口的地板上。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父亲始终没有听到手术室里传来婴儿的啼哭。父亲不安的四处张望。有护士急匆匆的出来，父亲上前询问，可是护士根本没时间回答他的问题。没过一会，护士和一名医生又急忙进了手术室。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主治医生和一名护士走到了他的面前，他们互相看了一眼，最后医生开口说到，“孩子母亲大出血，送来的时候已经休克，我们已经尽力，但是还是没能保住孩子的母亲。”医生停顿了一会，应该是想给父亲一点时间缓和一下。过了几分钟，医生接着说到，“孩子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因为滞产时间过长，期间孩子出现过窒息，给他的大脑造成了缺氧缺血性损害。”父亲一脸茫然失措的看着医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护士在一旁解释到，“很抱歉，不得不告知你，孩子今后的智力发展很可能受到影响。”医生再一次沉默，随后轻轻叹了口气便走开了。护士默默地看着两眼木然的父亲，也没再说话。

父亲把他带回了奶奶家。虽然是个男孩，但当家里人看到他不哭不闹，眼神呆滞，嘴里不停流着口水的样子的时候，他们脸上的绝望和震惊显而易见。

刚开始那两年，父亲忙不过来的时候，爷爷奶奶会帮忙照顾他。可是，随着他慢慢长大，性情变得越来越乖戾，还时常莫名奇妙的尖叫或嚎哭，两位老人便不太愿意带他了。没办法，父亲只好把他带着到地里，边干活边照看他。只是有时候一不留神，他便会跑到附近的小水沟里玩水，弄得浑身上下都是泥。父亲骂他，他就咧着个嘴傻笑，口水顺着张开的嘴流了下来。

在他快四岁的时候，经人介绍，父亲给他找了个后妈。刚嫁过来的时候，后妈对他还算有耐心。可是后来，后妈怀了身孕便不再理会他了。吃饭的时候，后妈都是自己一个人在房间吃的。她说她孕期反应大，看见他满脸口水脏兮兮的样子实在难受。此外，每次他走得近了一些，后妈都会满脸厌恶的走开。她说她不希望自己的宝宝被传染了，也和他一样痴痴呆呆的。

有一次，后妈从卧室走出来的时候，他正好跑着从门口经过。后妈惊叫一声，差点没站稳。那天下午父亲回来以后，后妈就把事情经过告诉了父亲，最后还不忘加一句，“如果摔倒了，像大姐一样难产死了，还生出个弱智来······”说着便委屈的哭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死去的母亲，父亲气冲冲的走到院子里，一把抓住正在追一只蚂蚱的他，然后打了他一耳光。他被打得两眼发黑，呆痴的脸上有一丝恐惧。他没有哭，只是那双总是攒着的手像痉挛一般更加扭曲了。

后来，在后妈的强硬要求下，他被送到了外婆家。那一年他五岁。

外婆外公住在马路边上一间低矮的砖房里，旁边有一间更小的房间被用来开了一个小小的杂货店。屋后有一片菜园，一年四季都种着当季的时蔬。这些就是两位老人所有的经济来源，所以他们的生活十分清贫。可是那天，当父亲带着他说明来意之后，他们并没有拒绝。

刚到外婆家的时候，他时常会拉着外婆或外公的衣襟，艰难的吐出一个“爸”字。两位老人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所以只是摸摸他的头什么也不说。后来，他便没再提过了。

外婆外公年纪大了，没有那么多精力寸步不离的照看他。有时候他们没注意，他便会跑到马路上去。一上马路，他便会去拦那些过往的车辆。刚开始的时候，他会突然冲到行驶的车子前，吓得司机急踩刹车。幸好没被撞到，不过自然免不了被大声训斥。可是，当司机看清楚他的样子之后便不再咒骂了。后来，经常路过那里的司机都知道了他，所以每次从那里经过的时候，大家都会有意识的减慢车速。也因此，他更加肆无忌惮了。在车停下来之后，他会走到车窗边上朝里看。他呆傻的样子，满脸的口水，和脏兮兮的脸颊吓哭过不少车里的孩子。可是，坐在孩子身边的母亲们都不曾忍心责怪过他。

转眼，数年过去了。小男孩已经长成了一个十二岁的少年。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喜欢咧嘴傻笑，也不再去拦过往的车辆。很多时候，他只是站在路边，呆呆傻傻的看着驶过的车辆。他的眼睛似乎正在透过玻璃窗户看着车里的人，可是如果那人回视，便会发现，他的眼睛里是一种永恒的空洞，但不知道为什么会让人有一种恍惚和迷惘的错觉。

外婆外公年纪越来越大，因此，他们也越来越担心。他们不知道，他们死后，他该怎么办？有时候，外公会坐在杂货店的门口，目不转睛的看着站在马路边上的他。外公在想，“时间过得可真快，这孩子怎么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不知道我们能照顾他到什么时候。要是我们死了，谁能替我们照顾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