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最后的时光(二)

  2017年12月26日 星期二  晴

父亲最后的时光(二)_第1张图片
第一张全家福

      我是十足的小女子,心里装一丁点儿的事,就会反反复复、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难以入睡,更何况生老病死的大事。我既忧心父亲的病情,又担心父亲万一走了,和他相濡以沫一辈子的母亲一时如何承受得了。我的心底还有一个无以言说的担心,那就是万一父亲与世长辞后,我们家庭能否和睦相处,能否顺顺利利的把父亲的事办的风风光光。我的担心并不是空穴来风。

      刚迷迷糊糊的进入梦乡,闹铃就响了。伴随着闹铃声,是燕妹的微信:“起床没得?过完早再走吧。你路上坐车要小心点。”她一句句关心的话语,如同车窗外的蓝天白云,一路亲密伴行。简单收拾了行李,背上背包,七点钟出门,到幼儿园旁边的早餐店,喝了一碗蛋花,就上了到公安的汽车。

      道路两旁的杨树,在季节的轮回里,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旺盛和生机,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挺立在凛冽的寒冬中。感情随着车身的颠簸而起伏跌宕,思绪时而缥缈迷茫,时而凝重忧伤。人啊!终究抵不过岁月的无情,终究不能像树木花草一样,逢春便生。

    突然二嫂打来电话:“巧,你上车没有?”我告诉她,我正赶往荆州火车站,乘坐11:15的高铁(G315)。她说:“我和你哥,还有曜曜,今天也回去,你带衣服没有?”我说:“我只带了两件内衣,没带棉袄。”她连忙说:“好好,我给你带上。你还要点什么吃的?”我当时的心情,根本没有吃的概念。但我想了一下,还是点了平时比较偏爱的电烤饼、玫瑰大头菜和陕西米皮儿。昨天晚上,她还说要我先回去看看情况,今天又说回去,我虽然感觉有点奇怪,但也没有多问。只问他们大概什么时候到,是坐高铁还是开车。其实二嫂和我同岁,可能是因为叫她一声嫂子的份上,也可能是因为我在家里是老幺,一直都被宠着惯着,渐渐的在每个人的心里都形成了一个思维定式:我永远也长不大。即使我活到100岁,在他们眼里,我依然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所以,自从她和我二哥拍拖到现在,一向把我当成小妹妹照顾。

      我发了一条微信给荆州的友人:“我今天路过荆州。”“什么时间?”“我11点15在荆州坐动车回河南”“我们俩在火车站见一面吧。我十点以前到火车站等你。”我们13年前在广东认识,中间断了联系,最近两三年才联系上,彼此感觉聊天挺轻松愉快。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很多时候是由于三观不合,性格、脾气不对的人在一起,一句话把嗑唠死,一秒钟把天聊死,再没有想说的欲望。相反,脾气相投,三观吻合的人,更容易相互理解,相互鼓励,聊天就成了一件心情愉悦的事情。见面后他就问,是不是我父亲的病情不妙,然后硬在我手里塞了500元,要我回去给父亲买点吃的,恭敬不如从命,我知道我收下的不止是钱,更是一份沉甸甸的情意。

      在排队时,老公发来信息:“到荆州火车站了?”我回复说到了,十一点十五分开车。他双手合十地祈祷:“路上小心点!但愿老天有眼,老爸见到你,会好转起来!”

      拿到车票后,不知为何万千思绪汇聚纠缠,拥挤在五脏六腑之间。最终,变成拙劣的诗行,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出口。

《车票》

握在手心里的车票

是游子辗转漂泊后的一袭风尘

是每次离别时

躲在窗帘后抹泪的父亲的眼睛

是黄昏村口树荫下

默默远眺的母亲的身影


握着这枚小小的车票

就像握紧病危父亲的双手

就像抱住无助母亲的肩头

别问泪水为什么夺眶而出

那是绿叶对根无法倾诉的情深意厚


手里握着这枚小小的车票

步履蹒跚 行色匆匆

抹去了眼角的泪痕

却抹不去心底的悲伤

凄惶的心情

如头顶阴云密布的天空一样凝重


手里握的住这枚小小的车票

却握不住时光的沙漏

在时间的长河中

谁不是寄寓在天地间的匆匆过客

但是面对生死

谁又能或冷漠或透彻到无动于衷

      坐上高铁,平静下来之后,职业的责任心使我开始担心学校的工作,放心不下班上的几十个孩子。因为我们班上的两位老师毕竟是新手,邱老师还是个大学没有毕业的大孩子。我通过微信告诉她们,哪些孩子比较调皮,要多注意一点。谁和谁最好不要放在一起,免得打架,哪些孩子应该用那种方法对待,最重要是抓好安全,其次是复习和排练家长会展示课的内容,告诉她们遇到什么问题及时向我询问,要她们把电话号码发到班级群里,方便家长联系,她们叫我放心。然后我又在班级群里发了一条微信:

    “ 各位家长,家父病危,我不得不回去。我不在期间,有什么事情可以跟邱老师和车老师联系。车老师虽然说话比较直,但对孩子很细心,工作很负责。邱老师虽然年轻,工作经验欠缺,但很有亲和力,孩子们很喜欢她,请家长放心。这学期的课程已经学完,现在处于复习巩固和家长会展示课的排练阶段。我已经把所有细节工作给她们交代了,每个孩子什么特点什么习性该怎么教育和引导我也告诉了她们,她们让我放心,有信心把工作做好。我虽然不在,但心里时刻装着孩子们。如果万一我们的工作有何疏漏,请家长见谅!谢谢理解!”

        最让我感到欣慰的是家长的理解和对家父的祝福,那一声声:祝老人早日康复!使我感受到了父亲定能生还的力量。

      不到四点钟就到郑州火车站了,却要等到差不多六点钟,因为从郑州开往焦作的城际高铁班次比较少,按我的行程只能赶上这一趟。人在活动的时候不觉得时间难熬,干坐着等,不管等人还是等车,都是一件无聊透顶的事情。二姐打电话问我到家几点钟,我告诉她大概六点四十分到站。她要我在车站等着,大侄子昭昭可能和我坐的同一趟车,也是那个时间到站,大哥到七点钟开车去车站接我们。

    我给燕子发微信,告诉她我已到站,让她放心。她说:“到了就好,好好陪家人吧。有事联系我,没事我就不打扰你了。”她的意思是,在你需要我的时候吱一声,我愿意为你两肋插刀,在你需要安静的时候,我便悄然隐退。好的友谊就是我懂你。我动情地说:“好姐妹。”她不好意思地说:“惭愧,没得大用处。”我肯定的回答:“贴心就好!”

      我和昭昭跟随大哥走进了县医院住院部二楼的病房。病房里有三张病床,靠近房门的一张床上住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男病人,中间病床上坐着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妇人,他们的病情应该不严重,没有陪护,能够自理。过道上放了一张可以折叠的睡椅,是哥哥姐姐们晚上休息用的。父亲的病床靠近房间最里边的窗户。大姐靠在床尾的一个衣柜上,二哥坐在病床的左侧,面色凝重。二嫂坐在病床的右侧,正红着眼圈,流着泪,抽咽着。一只手握着父亲的手,和昏迷中的父亲说着话。

      父亲,我亲爱的父亲,正穿了一件深灰色保暖衣,仰卧在白色的病床上,紧闭着双眼。鼻孔里插了一根鼻导管,嘴巴上戴着氧气罩,左手臂扎着琉璃针管,冰冷的液体正通过透明的胶管缓慢地注入父亲的血管。手背已经肿胀的发亮。今年二月份父亲生病,做了一个改道小手术,肚子上插着导尿管。他的左半身不知为何会不断的颤抖。我看着看着心如刀绞,我的老年变得“娇气”的父亲,如何承受的住这种痛苦呢?可他即使痛苦不堪,也不能表达,即使“哎呀”、“嗯哼”、“嘿哟”这些最简单的叹词都无法发出,只能偶尔长长的呼出口气,好像表明了他身体所受的痛苦,又像是在传达他想说而不能的悲伤。

        我靠近父亲,二哥说:“爸爸,恁傻小巧回来了。”二嫂站起来,用纸巾揩拭眼泪,叫了声:“巧,你来了。”我坐在二嫂刚才坐过的凳子上,俯下身,望着父亲:“爸爸,我回来看您了,你快点好起来吧。”临床的女病人问:“这是最小的闺女?”大姐回答:“这是俺爸最心疼的傻妹了。”那位女病人看上去很慈祥很和善,应该也是个有福的人。她说:“那是,俗话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可是我认为,父亲给予我们兄弟姐妹五人的父爱,如果可以放在天平上称量出来的话,一定是同等的,公平的,没有丝毫的偏私。我对着父亲说:“爸爸,如果你听到我的话,你就把我的手握住。”我并不确定父亲是不是真的听到了我的话,也并不确定他心里是不是清楚我在喊他,可是我能感觉到他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不放。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把脸埋在父亲的胸前泣不成声。

      二姐不知什么进来了,她问大哥今晚是不是出院,大哥十分坚决地回答:“出院。今晚12点以前一定要回去。”我很迷惑二哥昨晚还不主张出院,今天却突然支持大哥了,可能是看到父亲的情况确实太糟了。主治医生进来查看时,大姐说我们今晚想出院。刘医生是个年轻的女医生,她面带歉意微笑地说:“我们也就准备这两天让出院的。”我看着大哥说:“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咱妈,你把她的思想工作做通没有?”大哥的目光和我对峙着,粗暴地说:“你当我在家干啥哩!”我看了时间已经九点钟了,就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既然决定要回去了,就别犹豫了,你赶紧开车把妈先送回去。”

      大哥走了,大姐嘟哝:“太固执啊,说不叫今个回去,非要今个回。”我说:“既然决定了,就什么都不要多说。我们要和和气气、顺顺利利地把爸爸的事情办好。”

      十点钟,父亲输完液,二哥打电话叫了一辆救护车,我和二姐二哥陪着父亲,张宁开车载着二嫂和曜曜。

        或许看惯了城市的高楼大厦,看到乡下多年不住的老房子,觉得特别低矮难看。房子的窗户原本是用纸糊的,现在屋里生了煤火,大哥担心人住进来会煤气中毒,就把所有窗户上的纸都撕了,四处透风。房屋里到处都是灰尘,空气里混杂着霉味、陈腐味、尘土味和煤气味。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临时从北屋搬进来一张单人床,却没有被褥。当时的心里涌动的岂止是凄凉和哀伤。二嫂看到我和二姐晚上躺下来休息的位置都没有,就立刻叫张宁开车进城去把家里的被褥取回来,又开了一张铺。

      母亲一定难过极了,因为平时看到我们几个回来,都是笑逐颜开的,可这次,她只是做在父亲床边默默地看着,对于我们的进进出出,似乎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母女连心,母亲的心痛便是我的心痛。她想留下来陪父亲,但是我们不想让她在这里看着难受,就劝她和大嫂回他们家去休息了。

      一切安顿好,时间早已过了十二点。二哥他们没有请假,上午他上完课,临时决定回来的。他想让二嫂和曜曜在父亲生前再见上最后一面,免得留下遗憾。二哥给二嫂打电话时,二嫂她们正在开会,评先进。她接到二哥的电话,头脑一热,忘记了是在开会,忘记了领导在讲话,直接就起身走了,这一走,先进也丢了。百善孝为先,与尽孝和良心相比,一个先进的荣誉算个毛线。

      二哥是一院之长,学期末有很多工作要忙,实在无法离开岗位。正所谓“忠孝不能两全”。想必开明的父母当初在辛苦培养他的时候,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也做好了这样的心里准备。二哥和二嫂他们不知疲倦的开车连夜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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