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迹 鹿与梅缘

        再一次登上观星楼,皇城中最高的楼台上远眺我一望无际的国土。我感觉岁月已不再怜悯我,真像这高楼处的风,明明听见它来临的步伐,又在一瞬间逝去了。

        人生如梦,伊人不再。

                                  源梅长公主

        我是源梅长公主,第一次被抱出宫殿的时候,我就看到万民对我王室尊贵的崇敬。只是我在混沌不知几时开始思索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自己的不安。

        母亲整日里操劳国事,从来不肯多与我亲近。虽有众多宫人陪伴我,可是内心的寂寞却无法排解。每日做相同的事,见相同的人,也实在令我厌烦。只有国中大庆时节,我才能见到生面孔,宫女告诉我,他们都是我的舅舅,我母亲的兄弟们。暗处我看到母亲端坐着问候他们的身体,再查阅地方各项管制事宜,慈祥温和却也淡漠生疏。

        一直以为母亲和我一样孤单,所以我问她:“为何母亲有那么多兄弟姐妹,我却是自己一个人?”她总回答公主长大了就会知道。可是我问到我父亲的时候,回应我的只有她的苍白和绝望。偌大的皇宫繁华鲜明,可在我看来它就像一团谜雾,把牢牢我困住。

        五岁以后,宫中来了好几位导师。这世间的知识他们都能为我承上,却没有一个人可以解答我的疑惑。我一度觉得压抑,很想出宫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母亲却说,历代长公主十六岁以前不可以出去。我争执了很多次,最终还是屈服于母亲的严厉训诫。那以后我暗暗企盼着快快长大,这个牢笼。

        多年的光阴,我几乎是被关在御书房和教习室里。偶有闲暇时刻,我总爱登上观星楼,看云朵慢慢变淡,再被风吹得无影无踪。国中多种风花,色彩艳丽,风过处都飘着馨香。我喜欢嗅着花气,享受这独自的怡然。


        十六岁的我,第二次受万民朝拜。

        现在的我是英明的长公主,国中事务母亲大都交给我来处理。国事无大小,迁一动百,每日千头万绪,我总是忙到很晚才能歇息。其实很多事在我长大的那一刻就知道了答案,而我早已把这些事当作了上天的安排。倘若像母亲说的那样,这是我的宿命,我也不能逃避。

        突然有一天,母亲叫住我:“公主,你忘了幼时孤答应你的事了吗?”我一时没想起来,母亲就说:“近日公主忙碌,孤见不忍,幼时孤允你十六岁以后可以出宫去游玩一段时日。怎么公主倒忘记了?”

        我这才想起,却已不放在心上,“北国君将南下亲访,皇都要准备迎接事宜。”母亲说:“此事还有两年之期,孤在宫中可以主持。”我又说:“边关几位国舅的事还没有结果。”母亲答道:“孤自能处理!”

        我听出母亲的坚持,只好说:“儿臣知道,明日就做准备。”就要告退,母亲又说:“将来公主执掌国事后也还能出宫,但毕竟不能像现在这般轻松。望公主多行多看,不要留下太多遗憾!”我点头,母亲却又望着远处幽幽说着:“梅儿,记住你是南国唯一的长公主,母亲唯一的依靠!不要忘了自己的责任!”

        国寺中,住持念着经文,历代长公主首次出宫前都要到皇家寺院焚香祷告。此时我的心却随着袅袅烟雾不知飞向了哪里。多年来,母亲极少叫我的小名,出宫那日她闭殿不见,到底是怎样的深意呢?

        礼毕后住持带我去见了传闻中的得道高僧,了缘。我见到他的容颜暗暗一惊,似乎很早就见过他。他问完我的生辰各事,就取出一幅画卷给我。

        展眼一片蔚蓝天空,阳光洒向明艳的繁华梅林。花瓣漫天,散在小坡上弹琴者身上。那是一个年轻和尚,目光柔和清冽,身旁趴着一只梅花鹿,温顺俊美。

        我淡淡一笑:“梅林中安闲抚琴,灵美小鹿相伴,如此云淡风轻。就是我,也不能体会这一番清雅!”和尚双手合什:“公主却是性情豁达之人,如此老衲便放心了!这便是公主的缘分,既是天定,公主便会遇见有缘人。几年后,公主与老衲还有再见机缘。”

        换作男装易容后,我行走在大街小巷之中。各处喧嚣,远比在楼台上看的真实。再没有人非对我毕恭毕敬不可,我也不用时刻自持身份。大半年的时间,我都在四处尽情游玩。只是时间久了,我也想起我的母亲来。虽然她陪我时间极少,可她也是我唯一的家人。

        初见安远,正是我一生当中最狼狈的时候。

        那时我在外也快要一年了,早就把玩耍的心收了,暗暗体察起民情来。渐渐得罪了不少人,靠我自身的武艺还可以应付。谁知有一天还是失手了,被一大群人围攻,幸好安远冲进来帮我一把,我才得以逃脱。

        就这样我们结伴而行,专替人排忧解难,扫除冤屈。我们年纪相仿,一直以兄弟相称,我们也很有默契从不问彼此的身份,

      安远自幼博览群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和他一起研究学识真是件十分畅快的事情。他游历过不少地方,见识广博,每次他谈起各地的风土人情,我都十分向往,很想也去他说的地方去游赏一番。

      闲暇的时候,安远总喜欢拉一把胡琴。曲调时而柔和流畅,时而跳跃有力,有时却深沉而悲戚。每当这个时候,他的眼神总会飘向我看不见的地方,深情又哀伤。

        我知道他有心事,有一次遇见下雨我们煮酒畅谈,安远喝醉了。我照顾他躺好了,却听见他含糊不清的话:“梦寻千百回,伊人魂不至,奈何身错影,黯然向黄昏……”我寻思许久却不解其意。我从来没问过安远,他也没有提起。

        听久了他的琴声,我心中某个地方变得柔软。虽然我该有这样的奢望,但是真有一个感情强烈的人对我难以忘怀,不知该多好。可是在他眼前的我是个男儿,就算我对他倾心,我想他永远也不会对我产生那种情怀。

        在我渐渐也有了小女儿情怀的时候,我再次陷入险境。我意识到他们是冲我而来的,招招必杀。我们寡不敌众,于是我叫安远快走别被我连累。然后我受到重创,失去了意识。

        想起那个恨不得一掌打死我的人,我的心变得极度寒冷。幼时的我可以清楚的觉察到别人的不满,却总是猜不到原因。我望见他们对我们母女的恭顺,却也能看见他们眼里深处的不甘,他们以为我一定死了,却不知我还活着。

        我受伤以后,安远带着我逃离宅子,那群人紧紧追杀我们,后来安远闯进了一片林子,他们才离去。天亮的时候,我们置身在一片梅林中。眼前一片绚烂,山连着山,远处近处全种着梅花,如云锦一般团簇于山间,绝色妖娆。

        安远坦然为我疗伤,我的心却不停的颤抖,他已经知道了我是女子。一直等到我的伤痊愈那天,我去掉面具,再一次换回女装站在安远身后。他欣长的身影映着花色,英气逼人。我喊他的时候,不禁有些忐忑:“安远,是我……”

        他转过身那一刻,我分明看见他眼中的激动狂喜,之后就变成了不可思议和难以置信。所有情绪在他脸上百转千回,最后他一把拥我入怀,低声喃喃:“鹿儿,原来你就在我身边,我找了你好多年!”

        很多时候,我们就在梅林中漫步,或是静静听林中拂过发丝的风声。兴致极好的时候,安远喜欢弹着胡琴,看我在花丛中翩翩起舞。远处梅花瓣在我们身后扬洒着成了漫天的繁华,安远是那样温柔多情。如果说地老天荒在那一刻就开始的话,我希望自己这一生都不放过一分一秒。

        只是缠绵的时候,我常听见安远在呢喃:“鹿儿,再不要离开我……”每一次我都答应他:“好!”可是我知道,我的允诺是永远不可能实现的。而安远口中的鹿儿也绝对不是我,我只是他眼前的幻影罢了。就这样答应了他,让他错认了我也好。

        我时常看他熟睡的脸庞,多想就这样陪他一辈子,就算是个幻影也好,可这终究是我的奢望。当我的身体出现了异状,当天际飞过玄金鸟的时候,我知道自己非走不可了。

        那一天,我拉着安远的手站在梅林最高处。我对安远说:“如果有来世,我也能遇见你就好了!”他笑道:“管它来世作什么,我只要今生与你相伴!”我也笑了:“对,来世的人有来世的活法,今生就给他定了,岂不是对他太不公平?”安远点头,在拥我入怀。

        夜深了,我再一次看他的脸颊,心中默道:“安远,来生我不能承诺你,可怜今生我也不能伴你。如果可以的话我一定选择你,可惜我的命运不允许。对不起,安远,今生和来世你都忘了我吧!”我带上安远的胡琴,就再不回首地走了。

        我朝传至第三代以后,每位国君一出世身上就有风花印记,若另立他人,必定早夭。若是公主,一出生就被养深宫,接受各项严苛的教育,不见外臣。公主一生都将献身于社稷和辅佐幼主,不能嫁人。只是长到十六岁的时候,公主可以到宫外去寻找有缘人。时期一满就要回到皇宫继承皇位,并生下王储。

        母亲看到我的那一刹,竟也红了眼圈。当年第七代长公主一去不返。众国舅为争夺皇位,引发了连续十年的战争。数不清的皇室宗亲被杀,一时间血流成河,南国基业受到重创,历经两代才恢复过来。母亲时刻以这场祸事来提醒我,我怎会不记得?要不然我怎会舍得下我爱之至深的安远?

        我继承了皇位并以极快的速度处理完内乱,接着就准备着迎接北国的使团。

        然而就在我看到北国太子的时候,我的心差点奔出了胸口。那不正是我的安远吗?我多想离开龙椅走到他的身边,可是我却只能远远地看着他。

        晚宴中钟鼓鸣奏,舞姬翩翩。安远却只是喝酒,万千繁华仿佛与他都没有关系。我在幕帘后面看着他,止不住地流泪。安远,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此,看得见深爱的你,却不能与你相守。明明我们都活着,偏偏像是阴阳两隔一样。

        第二次设宴,我就不再出席,全由母亲主持。后来母亲告诉我,使团已经走了。我顾不得她的劝阻,跑到观星楼上,可是我再也看不见他了。

        不知何时母亲已站于我身后,“牵挂已去,只能步步向前。”我摇头:“没有他,纵是荣华一生,也是白活了!”母亲说:“如今的你犹如当年的我,你心有多痛,母亲怎会不知?可怜你的父亲是生是死母亲都不知道,你却还知道他是谁,将来总还能相见……”

        我的儿子和女儿出生的时候,哭声响彻整个宫中。他们是南国的第一对双生子,也是唯一没有风花印记的王储。这件事震惊朝野,百姓都在揣测天下又将有怎样的变数。我却毫不在意,每当他们挥舞着白雪般小藕臂的时候,我总会想起安远。倘若他知道自己有了这样美丽的孩儿,不知该有多高兴呢!

        孩子满月的时候,极少出门的了缘大师却不请自来。就乳母怀中看过他们的面相以后,突然向我跪下,行起大礼来,口中说道:“善哉善哉!南国五百年的宿命终于被国母破解了!”我心下狂喜:“大师,您是说……”“南国自今朝开始,可任选王位继承者了!”我站起来:“大师,我朝王储的宿命终于可以解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突然,了缘大师化作了一片青烟,只留下他似明似暗的话语:“解铃还需系铃人!老衲责任已了,去也!”

        十六年以后,南国应约出使北国。我送我的儿女至观星楼外:“孩子们,见到北国王,一定要把他当作自己的亲人,好好待他知道吗?”我让儿子把胡琴带上,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安远,你可明白我的心意?


                                  安远太子

        那两个孩子望向我的时候,我诧异他们与我相似的容貌。直到见着那把离开我多年的胡琴,我多年隐忍的心在那一刻崩溃。

        我是安远太子,未来北国的王。这里有广袤的草原,成群的牛羊。我可以尽情驰骋在我的国土,就像苍穹中的一只雄鹰。

        我身边有数不清的美人,可惜都不是我想要找的那个人。

        从小我总是被同一个奇怪的梦境所困扰:我身处一片花丛,漫天花瓣包裹着我。我苦苦寻觅着,最后会出现一个女子,美若虚幻却身着血衣。每次我叫着她“鹿儿”,她却恨我极深:“李郎,至死我都没有想过你会这样对我,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父王请了无数高人为我解梦,却无人能给我答案。

        后来我随父出使南国,途中遇见一个高僧。他一见我就说:“公子多年梦魇,可是心中郁结不堪?”我很吃惊,连忙向他求教,他却给了我一幅画卷。

        淡秋色底,细墨勾勒,几株老梅斜出于天际,花瓣悠然飘落,一只红鹿驻而远望,前足趋而欲向前。小鹿形貌俊美,神情脱俗不凡,眼中已然是那梅花的影子。                                           

        我赞叹:“好画功!寥寥几笔,竟然把这鹿望梅描得如此传神!”和尚却叹息,说:“今世果乃前世因,却不知一世非一世,痴儿尚未了悟!”我不甚明了,却听他说:“日后际遇如何,当泰然处之,否则劫难无数,那画就送你了!”恍惚间不见了他的身影, 我看着手中画,觉得太过玄异却又说不上来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我突然改了主意,要父王仍向南都行走,我自己先去别处游玩,到时再去南宫与他会面。就这样,我到处停停看看,把中原景致看了个大概。

        这时候,我遇见了一个有趣的人。他到处施恩,好打抱不平,得罪了不少人。我一路跟着他,倒想看看他能坚持多久。暗里替他解决了不少麻烦,那人竟毫不知情。后来他倒被人包围了,我只好非现身帮他不可了。

        他自称袁枚,是个游侠,我们时常闲聊,慢慢地我觉出他的不凡。他个子小小,却像我们北国人一样豪爽大气。说是无名小卒,却是出手阔绰,必定非富即贵。而且谈吐不俗,特别是治国之道,用兵计策更是颇有远见。

        这样刚柔并济的朋友我喜欢,只是时常我见他郁郁不欢,我就常给他拉琴解闷儿。可是很奇怪的是,每次拉琴,只要他站我身边我就会想起我的那个梦境。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一场祸事让我知道了答案。

        我抱着他,没有目的地逃命,最后我跌入一片矮矮的林子。第二天睁开双眼的时候,我怀疑自己又进入了梦境,那一片梅林,那漫天的花瓣……我掏出和尚的画卷,上面的画竟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难道我的梦该在这里解吗?

        那以后,我天天在梅林中观望,可是就是见不到别人。这时候,袁枚叫我,转过身的那一刹那,我几欲昏厥。她再一次叫我“安远”却不是李郎,她不是我梦中的姑娘。可若不是,为何她会有着一样的面容?而且她会出现在我身边?不管她是谁,我再也忍不住,抱住她不愿再放开。

        看她漫舞花中,与我和唱,是怎样的风情万种。她在我怀中娇弱的模样,更让我想把她护在怀中一辈子。

        可是她就那么悄无声息的走了,什么也没有留下。我独自离开梅林,道不清的失意。最后离开南国的时候,其实也是有那么一瞬,感觉她就在我身后。可是我回过头,却什么都看不见。

        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她的音容笑貌却始终萦绕我心间。我一度以为我的心已死了,直到我见到我的两个孩子,它才又活过来。

        我终于体会到做父亲的骄傲,虽然它迟来了许多年。我带着儿子驰骋在大草原上,陪着他摔跤射猎,直到太阳将要西下的时候。闲暇时节我看着公主与她的姐妹们玩耍,那欢乐也感染着我。时常我会看着女儿的脸出神,这张脸像我,更有她的神采。偶尔听他们谈自己的母亲,我都觉得仿佛此刻梅儿就在他身旁看着我一样。

        现在的我知道了她的苦衷,我知道尽管天各一方,她的心始终都没离开过我。只是命运捉弄,她的职责不许。我了解她,为了这个,她的心痛恐怕比我还甚。我为我早年的苦闷觉得内疚,我早该记得她对我的好,实在不该这样辜负她的情意。

        时限不知觉就到了,看着我的儿女们身影在草原边缘处消失,我的心也在那一刻老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久久不能在心中散去的依旧是期望的痛与伤。我的王储十六岁接过了王位,我就病了,一日挨一日。弥留时,周围一片哀泣,混混沌沌。突然一声徒地响起:“了悟,快快醒来!”好熟悉的名字。我张开眼,看到一张苍老而熟悉的脸,他念道:“既知缘因,不行泰然,岂得无忧,了悟醒来......”

        我已想起了与大师的一面之缘,“望大师指点迷津!”和尚缓缓说道:“那幅画卷,还在吗?”缓缓展开画卷,却是另一幅画面。

        禅房中,案牍上,孤灯一盏。一个年轻的和尚盘膝于席上,默念经卷。窗外一美艳女子倚着老梅树站立着,看着夜读的和尚,不甘却又绝望,欲去又还。

        我答:“一心无旁骛的和尚,窗外一个可怜的姑娘。”和尚朗朗一笑,捋着白花的胡须说:“了悟,你早已看到症结所在,还不醒来随我去也!”说完浮尘在我眼前一扫,几世轮回就在我眼中恍然而过。

        我双手合十:“师兄,相随多年,受累了!”


                                      鹿儿

        望向李郎离去的身影,我想起源梅的话:“来世的人有来世的活法,今生就给他定了,岂不是对他太不公平?”到底是我错了?还是我的怨恨本就是毫无意义的?

        斯者已逝,执着哪般?


        我原是一只红鹿,本是极为平凡的。那年大雪刚过,矮矮篱笆墙内几株梅花开着尚好。从此我只望它会年年为我繁华,却不知为此吸收了他的灵气让它枯竭。待它转世而来的时候,我已满身梅花。

        某天我来到一座古刹,那个年轻的和尚转过头来,宿命一般与我相望。他温和地笑了,我却认得他就是那株老梅。他很喜欢我,叫我鹿儿,常带我去寺院外一片梅林中弹琴。我日日听他诵经,又在无形中受到佛法的训诫,终于有一天我可以化作人形。

        然而那一天起,他却一再回避我。我失望多次,最后黯然离去。

        那一天听见他圆寂的消息,他静静地坐于火团中央,还是那样安详。我冲进了烈焰里面,天地之间,就只有我们两个,我抱着他说:“了悟,你终是那么狠心,到死都不肯见我。你纵有万千理由,却也伤了我的真心。来生我要你来守望我,要你明白今生我是多么痛!”

        就这样不知纠缠了几世,不是我负他,便是他负我。然而他真正伤我最深的却是那一世。

        我叫他李郎,他是南国第三代太子,巡游天下却遇到危险。我为帮他,为帮他夺回江山,我牺牲了我的族人。可是他登上皇位后却爱上另一个女子。他背叛了我,那个女子忌惮我,他们就在我与他初识的梅林中赐给我毒药。

        弥留那刻我忆起了前世种种,我诅咒他:“李郎,你负了我一世又一世!我的怨恨岂是你几世能偿还的?你要江山要美人,却独负我。我会让你永世不得安生,我要你每一代的传人都失去他最心爱的东西!”

        我不再跟着他转世了,只留着魂魄在这片梅林中。我的怨气时刻穿梭在林中,外面的人再也不敢进来。慢慢地这里就变作了南国的密境,我吸收着花间精华,再一次修身养息。

        几百年弹指一挥间,突然他们就闯入了我的林中。那个女子长得与我一模一样,那男子正是李郎的影子,真是当年的情形再现,我的心无法遏制地痛起来。我跟着他们,也算出他们各自的心病。我知道那女子正是受我诅咒的南国后人,男子也夜夜梦回当年与我诀别的情景。只是李郎非李郎,梅儿不再是鹿儿。相似的两个人来到这里,也发生相似的诀别,我能见证他们的爱恋,却也因我的诅咒而分离。我不知道这是上天在给我启示,还是我自己在报应自己。

        恍惚间我又觉得没意思起来,我总可怜自己被他害,殊不知我也在害着他。生生纠缠,转世投胎后,我恨的那个他究竟是那老梅树、了悟、还是李郎?我的恨又是那梅花鹿的还是那痴情女子的?当年我的初衷就是为还得那老梅树的恩情,怎么到最后却变成我在苦苦相逼?

        为一己之恨害得那么多恋人分离,我不正是另一个了悟吗?那么些年的追随,又是为哪般呢?我见到那后人的分离,我为此扼腕,全然没有报复的快感,反而让惭愧堆满心间。

        罢罢罢,这话是我说的就由我收了吧。

        我再一次投生了,投在源梅的腹中。我看到一对双生子,正好把我的爱与恨分开,来生我也不会活的别扭。今生我害她失爱,就让我陪她一辈子吧!


                                了悟

        我是了悟和尚,不知前世今生,却已是四大皆空。

        那日诵经,看到了一只梅花鹿。远远相视,暗生怜爱。突然她变作美艳女子,我却无法面对。我曾发下誓言,要以毕生的心血来传扬佛法。

        再见她的时候我早已心如止水,终于她离去了。过了十几年,座下弟子人才济济,我刚传下衣钵,就病入膏肓。临死的时候,我到佛堂前暗祷告:“佛主,弟子有罪,本不敢有此念想,弟子一世尊奉佛主,实无大过,但日将归西,却有一事未了。弟子决意来世去红尘一趟,还了那梅花鹿的情。若机缘巧合,还求佛主允许弟子皈依佛门,至死不违誓言。”

        因此几度轮回,换作由我来守望心爱的人。却不知情字易写,却不是随意就能还的。我只知守望而不知争取,或是任予舍取,结果多是落花流水,再生嫌隙。想要两情相悦,谈何容易。

        师兄说那梅花鹿其实只想要我了解她的心,明白它当年的苦楚就好。可惜我却终不能悟,每到弥留那刻才能觉醒,可惜伊人已去了,所以苦了彼此很多年。还好这一世,我了悟了,也算超度了她的冤魂。

        那幅画,那画卷只有缘中人才能看清内容,它叫缘中画。是当年师兄领了佛旨,随着我们几番转世而画下痕迹,只为点化我二人。谁知还是应了那句话:当局者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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