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的黑夜

《酉阳杂俎》记：

“大食西南二千里有国，山谷间树枝上化生人首，如花，不解语，人借问，笑而已，频笑辄落。”

是说，南国有树，生于山间谷里，树梢挂人面如如花妖冶，不知人言不解世俗。闲人借问，人面桃花，它们在笑靥中纷飞飘落。

又记：

“晋朱桓有一婢，其头夜飞。”

想来是月色下澈，长发飘摇掠过夜空，面若桃花；笑容如银铃清脆，诡媚如蛇蝎。

又言：“太原郡东有崖山，天旱，土人常烧此山以求雨。俗传崖山神娶河伯女，故河伯见火，必降雨救之。今山上多生水草。”

城东有山，芳草萋萋。传闻河神爱女嫁入山伯家中。天旱，山民点火烧山。河神爱女心切，必降雨相救。

甚是有趣。

在一千五百年前的唐朝，那个“长安水边多丽人”的唐朝，那个残阳如血的唐朝。有一个叫做段成式的官二代，行歌乐酒。

他吟诗作乐，尘世浮华。可在光天化日在俗世浮华之外，他研好墨铺开纸，走进盛世的背面，行文如黄昏残阳如黑夜星空如浩瀚深海，灿烂又淫靡，美妙又狂乱，放纵又孤独，恐怖又忧伤。

他一定在夜晚，在藏经阁灰尘最多的地方独自一人笑出声来。他绕过长安城马蹄的扬尘，绕过青楼歌女的嬉闹，绕过文官的歌功颂德或针贬时弊。

他沉入水底，透过幽蓝冰冷的水层；

他走进黑夜，透过香灰缭绕的烛火；

他告别正史凡世，寻找那些隐晦的怪癖与鬼故事，如在港口寻找水底发光的卵石，如在深山寻找人言的鸟兽。

“不问苍生问鬼神”，作为一本故事书，何其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