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一阵烟雾伴着烟灰飘过二楼那个虚掩已久的铁栅栏,它总是以一个极其精准的规格打开三分之二并斜倾十五度角,仿佛有人每天精心测算并安置一般,人们穿梭于这布满涂鸦和口水甚至血迹的黑暗走廊,但总有一道光亮从天井射进来横跨过铁栅栏,Sai来的时候说那是圣光,这道光亮是一种标志和警告,连那些无处不在的涂鸦和污渍都在这道光亮门前戛然而止。
那个铁栅栏是345的一个传奇故事,号称从十年前就没有任何一个人看见有人进出,自然没有人知道租住了这个单元的人姓什名谁出自何方,有传言说这扇栅栏后面是整栋楼房东的老单元,里面住着的是一对老夫妻,然后接着这个传言的新传言说老夫妻早就死在了栅栏后面,只是这么多年来都找不到落跑的房东自然也就没有人来收尸,然后就有新传言的反驳者说老夫妻早就留洋海外有去无回,这就是个普通单元房,当然这个反驳实在是毫无想象力,很快就被更新的反驳的反驳所反驳说着什么什么。
直到有一天晚上Loft345里所有鸡眉鼠眼的客人和老板老板娘服务员如往日一般地惯性地全部酩酊大醉以后,从二楼那个单元后面传来如穿甲弹一样爆裂音量的巴赫BWV846。Sai当场被吓掉了啤酒杯,酒保顶着最后一丝清醒的头脑做出来的深水炸弹在巴赫的前四个小节内全部砸在了吧台的几个脑袋上,据说我当时早就不知道趴在哪个桌子底下,怀里搂着一瓶山崎十八和一个死胖子,音乐一响直接穿过楼板轰鸣而来,胸部就像是做了CPR一样剧烈震动,然后我就把整晚吃下去的烧烤全都吐在了胖子的肚皮上。
这个故事连同着巴赫BWV846很快成为了345的传奇桥段,在没有传言和反驳说二楼的房间是还是有人住,有几个如老鼠一样的阴谋论者端起老橡树啤酒鬼鬼祟祟地说那是有人把蓝牙音箱从从窗户扔进了那个房间,不过这等没有想象力且毫无意义的猜测很快在几瓶巴克斯特之后化为乌有。
不就是是一扇木门吗。Sai大着舌头和我说,怀里搂着一个奇形怪状的妞,耳朵上挂着一串圈圈。
踹开不就知道里面是什么了。Sai继续瞎掰。
旁边几个看着就像是搞先锋艺术的哥们马上不乐意了,操着一口半咸不淡的普通话磕磕绊绊地说了不少话,大概意思就是私人屋苑不得随便进入云云,他们连涂鸦都尊重那扇传奇铁栅栏绕着喷,你丫没混几天345还不熟悉行情,怎么就上来就说踹,踹你妈B啊踹。
Sai在北京当小混混首领当惯了,一把甩开了耳朵挂圈的妞,从吧台上操起俩啤酒瓶就甩了过去,先锋艺术的哥们很明显这些年专注于乱涂乱画没怎么好好混,被溅了一身啤酒,倒退三步然后开始打嘴炮,无奈345的破喇叭里播出的刚好是徐真真的老曲子,tempo太快先锋艺术的嘴炮明显跟不上拍且不押韵,气势就弱了不少。Sai可能是扔啤酒瓶让他想起了在后海打群架的光辉岁月,脱了T恤露出胸口的全家福刺青就要上去干他娘的。
于是在徐真真“我们开心就拍手,开心就拍手”的伴奏下,几个先锋艺术的哥们打着嘴炮挨着揍,一个上来就被打歪了下巴还在旁边进也不是跑也不是,Sai抡着酒瓶左劈右砍一看就是还没喝大,看着特猛手上还特有分寸,酒保站在距离案发地点五十厘米的地方戴着耳机摇头晃脑调着香格里拉,至于其他的客人甚至往这边看都没看一眼,场面颇为蒙太奇。
那天晚上我循例把Sai从局子里领出来回到345,人走的七七八八,酒保戴着耳机在调深水炸弹,看到我们进来了,伸手拿了我的钱包扯出一百块,然后把整整一盘子深水炸弹摆在Sai面前。Sai背上披着T恤,全家福随着粗气上下颤动,倒头闷了几杯深水炸弹,然后咣的一声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了。酒保看了看,找了个托盘拿走了他面前一半的深水炸弹,然后回头扔给我五张十块。
五张十块轻飘飘落在了我的面前,二楼的单元响起了巴赫的BWV841,这次音量相当温柔,但是打碟的哥们仍然皱了皱眉头轻轻关了345的音响,点了根烟看着窗外。在走廊沙发搂搂抱抱的几对男男男女和女女的呻吟和旧沙发的吱呀声默默地改变着姿势和节奏,不打断任何一个841的分隔符。我一杯一杯喝着山崎十八和红牛勾兑而成的深水炸弹,喝完已经是天亮,摇晃晃揪起Sai的脖子肉想去马路那边的银记吃个肠粉,跨出Loft345那栋大楼的门槛,刚好奏完841的最后八个小节。
我嘴角笑了笑,看看旁边脸色青肿的Sai,给他套上T恤,江南西的晨光熹微,飘来对面银记的粥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