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在香港,遇见一个女孩。
她叫Kelly。
一个公益人士,参加过不少妇女儿童救助机构。因为没经验,不是专业的,便打打下手,做做记录。
也就是在这种工作中,她见证了形形色色的伤害,难以启齿的羞辱,和无处安放的苦难。
而针对女性的所有伤害中,最常见的,就是强暴和家暴。
比如Kelly做心理救助时,一个20来岁的女孩,找到她,说,我不想活了。
脸是木然的,眼睛是浊而无光的。
递给她的水不喝。
只是坐在沙发的角落里,紧紧抱着抱枕。
那时,外面有汽车经过,吡地一下,按了一声喇叭。女孩吓得浑身一哆嗦。这个哆嗦让Kelly心一沉,她几乎可以认定,面前的患者,一直处于高度紧张和恐惧的生活中。
问起来,果然是真的。
女孩遇见了最糟糕的关系:婚外恋,家暴,满城风雨,她成了一个污秽的代名词。
第一次被殴打的原因,说来荒唐,是他告诉她,其实,我是有老婆的。她不敢相信,但眼泪刷地就流了出来。然后,她说,我要走,你让我走。
争执中,他动了手。
女孩至今不明白,处于愧疚中的人,怎么会动手?后来想,这也许就是暴力狂的端倪——为了平息自己的罪恶感,他将他人认定为有罪,从而袭击他人。
她原谅了对方。
因为他哭得像个小孩,他的忏悔像诗一样美,他带她去吃城里最好的西餐,给她买巧克力和包,还看了一场电影。回家后,躺在床上,他一直紧紧地抱着她,连上洗手间,也不愿意松开臂膀。
“你知道吗?就像蜜月一样……”
Kelly说,如果一个女人能在一开始,就对施暴者坚决地说不。
那么,此后的暴力升级,就会被杜绝。
但现实是,暴力在眼泪和求饶的润滑下,在两性关系中畅行无阻。
后来,如Kelly所预料的,她的境况越来越糟。
有一回,她因为与一个陌生网友聊天,被男人打得奄奄一息,脸上血痕道道,远看就像京剧脸谱。
他说,你太贱了,你个烂婊子,我要毁了你,省得你到处丢人现眼……
他的拳头和脏话一起袭击她。
前者摧毁她的身体。
后者摧毁她的自尊。
她痛苦得任何情绪都没有。
只有一个念头:打吧,再打重些,我也不想再活了。这人世浮华肮脏,这人世无情凶恶,所谓爱,不过是伤害的发语词。如果你停了手,我自己也会撞到墙上去。一了百了,万事已已。
她当然没死成。
他在打爽了之后,情绪渐渐平稳,然后,一低头,看到她像条垂死的狗一样,凄惨地瘫着,一股柔情又涌了上来。
他跪在她面前,开始抽打自己,眼泪一瀑一瀑地涌出来。她坐起来,抱住他的头,一起无声地哭。
故伎重施。
从未失手。
可是,她越来越糟。就好像有一团墨,慢慢湮开,将她整个生命覆盖。
她逐渐绝望。她开始自我怀疑,一定是自己真的脏贱坏,否则不会遭到这样的对待。
她开始自虐,她抽打自己,她自我厌弃,她在无人的时候,用刀子划开手腕,等着平和的那一刻到来。
母亲的电话打来,救了她。
老人说,今年家里的柿子结了很多,你最爱吃了,我和你爸捡了两大篮子,每天都拿出来,在团箕里晒一晒,等你回来,大概就可以吃了……
她放下电话,拔通了120。
“可以报警啊?”我说。
“她报过几次警。一次,人家受理了,口头警告了一下,就放了。另一次,人家根本理都没理……说这种事情也天天跑来说,以为派出所是菜市场是吧?”
“那跟亲朋好友说呢?”
“这也比较难。一来,受害者会觉得羞耻,不会对人说,二来,亲朋好友的帮助方法,往往混乱而无效。”
“那怎么办?”
“要有强有力的法治保障,有专业的救助机构,还有,受害者自己也要断除这种病态依恋,慢慢地走出来……但现实是,我们都没有。法治不健全,机构不专业,病人也没有这样的自我认知。所以,许多受害者,终生都难以走出那个人间地狱。要么自杀,要么杀夫,要么性情扭曲,抑郁终生……”
在Kelly讲完这个案例后,我想到了许多人。
比如我的母亲。
比如我所生长的村庄里,那些被丈夫常年累月地暴打,然后喝农药死掉的女人们。
她们如此贴近,以至于我恍然间觉得,为她们说话,是一种天职。
为什么受到家暴的女性如此痛苦,却仍然无法离开?
原因大致如下:
1,沉没成本谬误。即为了避免失去所带来的负面情绪,从而沉溺于过去的付出中,继续被套牢。
2,经济不能独立。钱是让人自由的最有力的手段,有钱,就不用委屈求全,继续沉沦于噩梦中。
3,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在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她一无所依,渐渐爱上那个给予她痛苦的男人。
4,没有求助渠道和对象。执法机构不受理,亲朋认为“床头吵架床尾和”;
5,自我封闭。自觉羞耻,没有社交圈。天下之大,自觉无处可去。
6,舆论压力。受害女性会被认为有问题,家庭很失败。
7,贪恋施暴后的柔情与爱意。许多受害者将施虐后的补偿时刻,视作最幸福的时光。
8,坚贞感,牺牲感。从痛苦中,觉察出一种难以启齿的奉献感,守节感。
9,没有希望与信心。 在长期折磨中,自轻自贱,没有底气离开,没有勇气重新开始生活。
知道了这些,倘若我们想远离家暴,请反其道而行之。
真正的爱不会贬低你的价值。
真正的爱也不是侮辱、虐待或让你不敢说话。
荣格说过:“当爱支配一切时,暴力就不存在了;当暴力主宰一切时,爱就消失了。”
因此,当他扬起拳头,爱就不再存在。
而此后的时间里,你要做的,不是立刻宽恕,而是拿起电话报警,去起诉,去求助,去得到专业的建议和拯救。
社会上仍有关于受害女性的污名,但幸存者们不必为此感到羞耻。
当有一天,我们能够将自己的遭遇与诉求说出,那将是我们寻求治愈,和获得自由的时刻。同时,获得改变他者的力量。
安德鲁·所罗门问同性恋运动人士哈维·米尔克:“你能为这个运动做点什么?”
哈维说:“出去告诉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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