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钱人和你不一样:清明节别人都烧纸人,他跑到十字路口烧了个真的|北洋夜行记071

【北洋夜行记】是魔宙的半虚构写作故事

由老金讲述民国「夜行者」的都市传说

大多基于真实历史而进行虚构的日记式写作

从而达到娱乐和长见识的目的


大家好,我是金醉。


几乎人人都设想过自己的死亡。


在能想象到的死法中,我最不堪忍受的是类似车祸、火灾、溺亡之类的意外。


这类死法对身体的破坏往往非常严重,若过程漫长,还要经历极度的痛苦和恐惧。


常说的“死于非命”或“横死”,都是这一类。无论自己还是亲友,并不能预知这种死亡。


相反,能预知自己或亲友的死亡反倒好受些。甚至,计划明确的自杀都可能是令人坦然的。


以上这些都是我们惯常的想法。也有时候,一场横死背后却藏着匪夷所思的逻辑,颠覆了惯常的想法。


比如今晚的《北洋夜行记》故事,就是从1926年北京胡同里一次离奇死亡开始的。


那年清明节夜里,太爷爷金木走在胡同里,遇见不少人在路口烧纸。这种场景,如今也会在北京胡同遇见,但金木遇见一家人烧纸,竟烧出了不该有的东西。


这次故事的作者是魔宙主笔『掘坟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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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洋夜行记》是我太爷爷金木留下的笔记,记录了 1911年到 1928年期间他做夜行者时调查的故事。我和我的助手,将这些故事整理成白话,讲给大家听。


事件名称:清明纸人案

事发地点:米市胡同

事发时间:1926年4月

记录时间:1926年9月

故事整理:掘坟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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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十五年清明节,我在南城烟馆待了一天,半夜才溜达着回家。顺着大街走到了菜市口,听见打更的扯着嗓子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但清明节挡不住烧纸,几乎每个胡同口都有大大小小的火堆燃烧。一两个、三五个,蹲在地上,用树杈画个圈,嘴里念念叨叨,手里的黄纸飞入圈中,火光明灭映着烧纸人的脸。

阵阵风沙吹过,把烧成一团的纸堆吹散,人们用树棍儿压住纸钱,免得让风吹走。还在嘴里对亡人念叨着,“收到了就好,来年还给你送去。”

我脑袋昏沉,朝南转进米市胡同走,跟前猛地撞出几个人来,吓了我一跳。定住脚细看,是一个个纸人立着,旁边还有纸船、纸房子。

不知道哪家人,这么大阵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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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祭纸人是中国传统丧俗之一。人们相信通过焚烧纸制物品,可以将那样物品送到阴间的亲人灵魂身旁。民国时期的纸人多为辟邪镇魔的传说人物,奴仆和士兵等。

正琢磨,纸人堆里蹿起火苗,火光立马照亮胡同,映红了半边天,引出一群街坊围观,鸡一嘴鸭一嘴,说这家烧纸可真讲究。

人们正在议论,我隐约听见有个声音,好像从火堆里传出来,先是哼哼,接着是一声声喊叫。

围观的人停了嘴,都竖起耳朵听,火堆里的声音还在喊,越来越凄厉,我听出来,喊的是“救我”。

有人憋着嗓子喊了句纸人成精了,转身跑掉。人群嗡地一阵闹,转眼散得稀稀拉拉。

我走近燃烧的纸人堆看,火势太大,没法近前,烧崩开的竹篾子噼里啪啦响,那喊叫的声音弱了下去。我大声叫救火,火要蹿上房了。

吓跑的人又聚拢回来,看到这么大的风,恐怕风助火势,烧了自家房屋,纷纷出来救火。

不一会儿火被扑灭,剩下几个熏黑的纸人和纸房子。

“好家伙,这王家真是家大业大,这都烧出了圈了。”

我顾不得听他们嚼舌根,抢过一个火把,凑到废墟里,寻找刚才的声音。

烧黑的竹架子底下,躺着个浑身焦黑的人,像根巨大的炭条,喉咙里乌里乌涂地发着声。

纸堆里烧出个大活人,众人吓傻。我顾不得琢磨,跑回菜市口大街找了个巡警来。巡警一听死人,也没细看,吹着哨撒丫子跑开,叫人去了。

等了半天没见巡警再回来,我见烧焦那人还有口气,就找俩人抬着他去了医院,折腾到后半夜三点才回家。

眯了俩仨小时,我又跑到现场。侦缉队到了,有模有样地在现场勘验。我在人堆儿里杵了半天,没听出侦缉队说出个所以然。

末了,还是街坊几位大爷消息神通,你一句他一句,挺来劲。

大张旗鼓烧纸的这家,是附近的王家,纸是烧给才死的王家大爷。这位大爷做粉条起家,有了钱就开始不干人事儿,吃喝嫖赌样样沾,最后死在八大胡同窑子里。

“据说是喝多了,跟窑姐儿躺炕上睡着了,窑子走了水,把王家大爷给烧死在里面了,发现的时候还光着屁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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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街坊大爷询问王家地址,大爷瞧热闹不嫌事大,带我去了王宅,拍着胸脯说,记者先生,您眼光好,这里头准有事儿。

王家宅院在保豆童胡同一进大院子,人进进出出。我门口站了会儿,没人搭理,就跟着个穿蓝布褂的小伙子进去了。

这小伙子是棚行的,正跟其他伙计忙着拆丧棚。进了院子,他爬上拆了一半的棚架子,一根一根地往下顺别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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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会儿拆棚子,我逮着一个王宅的下人打听,昨晚谁给姥爷烧的纸人,下人看我面生,不愿多说,摆手走开。

我又问纸人里烧到活人的事儿,那下人直接把我赶了出来。

在门口抽了会儿烟,打算再进去,一只手从后面拍我,转头一看,是刚才那个棚行工人,穿蓝布褂的小伙子。

他有点不好意思,小声问我是不是在查昨晚米市胡同烧人的事儿。

不等我回答,他又问烧到的那个人是不是三十多岁,寸头,中等身材,胳膊上有划伤。

我有点纳闷儿,还是没吭声,递了根烟给他。小伙子也客气,给我要了火,继续倒豆子一样说。

他叫杨小五,通州人,来北京做棚行工人有五六年了,跟他一块来北京找活的,有一个大他十来岁的同乡,叫李伯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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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北京旧俗,办红、白喜事要搭棚,称喜棚、白棚,渐渐形成一种特殊行业,称为棚行。


“跟我亲哥似的,带着我来京城闯荡,打昨天出去喝酒,人就没再碰见,棚铺正是忙的时候,我怕他旷工扣钱。”

我告诉他,确是烧了个大活人,但都烧成黑的了,看不出来模样,已经送医院了。

杨小五连连鞠躬,求我带他去医院看看。我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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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现在的北京医院老照片。该院前身是德国在东交民巷建的为外国使团侨民建立的医院,当时取名德国医院。


昨晚送那人到医院的时候,全身大面积烧伤,没一块整皮肤。医生抢救了一下,眼看着没希望,直接扔到病房。

杨小五到了病房,老远看见就喊大哥。昨晚那人确实是他说的李伯达。

李伯达躺着,一声不吭,也不知脑子还清醒不清醒。杨小五拉着求医生救他大哥,跪在病房门口。

医生不耐烦,说你就是给我十万金子,我也救不了,“检查过了,这就是喝多了,躺在纸堆里,不知道烧了多久才醒呢。要不是这位记者先生,你连最后这一面都见不着。”

杨小五没辙,在病房门口干跪着。没多久,里头护士叫我俩,说李伯达咽气儿了。

护士把李伯达的遗体推出病房,催促杨小五赶紧去通知死者家属,准备后事。

杨小五跪着也不起身,也不吭声,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一地。

我扶他起来,他不肯,半晌没说话。末了,擦了眼泪,边琢磨边说:“我哥喝酒,从没喝成这样,怎么会喝醉了躺在纸堆上?”

我让他别急,先处理后事,侦缉队都去了,警察查着呢。

这么说也不过随口一句安慰,我估计警署已经结案了,晚上打电话问,果然跟医院说法一样,喝多了睡着烧死。

之后几天,杨小五为了这个大哥,费尽心力。医院不给存遗体,杨小五找杠房的伙计,赊账打了口薄皮的棺材,暂时存在南城的龙泉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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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托人给他送了点钱,让他回老家报丧路上花。随后又去了趟米市胡同,打听到是城南天顺永扎彩铺给王家白事扎的纸人纸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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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纸扎艺术起源于丧俗,它是将扎制、贴糊、剪纸、泥塑、彩绘等技艺融为一体的民间艺术。扎彩店是售卖这些祭祀用品的商店。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赶在天顺永扎彩铺上工前到了店里。

扎彩铺门帘不大,前店后厂,老板个不高,佝偻着腰,着实是个受气包的模样。

我假装成侦缉队的警察,吓唬吓唬他,好套出话。

见我问起前些天烧活人的事儿,老板吓得一哆嗦,连忙解释,说这事儿跟自己没关系。

我说跟你没关系,可能跟伙计有关系,让他查查账本,王家的纸人是谁扎的。

老板把我领到后院,后面堆放着一大堆半成品,除了丧葬用的纸人纸马,还有过节用的灯彩、彩亭子。一大堆彩纸和砀山竹竿、细麻绳,散落在地上。

几个小伙计埋着头,正要刷子往竹架子上刷浆糊。看老板来,都停下了手里的活。

我打起官腔,“伙计都在这儿了?米市胡同王家的事儿谁管的?”

老板忙哈腰,说是小六子。扭头吆喝,小六子呢?

没人答应。过会儿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儿说,小六子没来。

小孩说,小六子负责把王家定的纸人纸马送过去,打送过去那天,就没再回来。

“他说找到好营生了,不用再这么起五更爬半夜了。”

老板扯过那孩子,让他讲清楚,小六子哪去了。小孩说,广安门外有个说书茶馆,小六子闲来就在哪儿等活,那儿的人牙子多,容易找到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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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民国的北京茶馆主要分为大茶馆,清茶馆,书茶馆,棋茶馆。大茶馆位子好,铺面大。有时还兼营酒饭菜,被称为二荤铺子。清茶馆和后面两种顾名思义,只卖茶或兼供听书下棋。


老板几乎是扶着我出了店门,一直念叨说这个小六子和他不熟,也是几个月前才来的,早就看出来不是好人。

我问他小六子长什么样。他紧走两步垮到我前面,伸出左腿微微一蜷,左脚踮起来,装成个瘸子一高一矮地走了两下:“是个跛子,左脚不着地。”

那家说书茶馆倒好找,就在广安门大街路北。茶馆门口立着个水牌子,写着“三侠剑”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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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馆不大,人却不少,站在门口,隐约能听到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声音。

说书的在台上说的热闹,台底下自是有一帮老客捧场。等活的力巴和人牙子,泡茶馆的闲人,听书的听众,各是一片小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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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馆伙计把我让到座位上,用盖碗给我沏了一杯龙珠绣球。我没心思听书,也没心思品茶,只顾着探着脑袋,在人堆里找小六子。

《三侠剑》讲完两场,茶馆门口走进一个人,肩上搭着一条褡裢,戴着藏青色的瓜皮帽,猫着腰,走路有点踮脚,茶馆伙计跟他打招呼,也没搭理,径直往茶馆后台走。

我起身跟过去,他一只手掀门帘,正要进后台,我拍了一下肩膀,喊了声“小六子”。

这小子吓一激灵,回头看着我。我跟他打哈哈,说最近忙什么营生呢。

他盯我看了会儿,又四下一瞅,突然把肩上的褡裢朝我砸过来,我一闪身,褡裢整砸到旁边桌上,茶壶茶碗碎了一地。

桌边的客人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以为是要找茬打架。

小六子直接朝我撞过来,我以为他是要打我,没想到是虚晃一枪,从人缝里窜出了茶馆。

我被人推推搡搡挤出茶馆,眼瞅着他一踮一踮朝东北面宣武门去了。我跟着跑过去。

眼瞅见要追上,路旁有个铺子挂招牌,搭了一个架子,小六子一纵身,伸手勾住两人高的横竹竿,腰眼一使劲,攀上了架子,右脚一蹬,手上一使劲,从架子上窜到了房顶。

我看呆了,没想到这小子瘸腿,倒还有蹿房越脊的功夫。

我好不容易爬上了竹架子,他已经跳过了几个屋脊,奔着内城墙去了。

眼看追不上他,我只好放弃,又回到茶馆,跟伙计打听打听。

一进茶馆,刚才的几位大爷,还在被砸的桌子边,其中一位手里还拿着小六子扔下的褡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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褡裢。建国前,人们常用的一种中间开口而两端装东西的口袋,大的可以搭在肩上,小的可以挂在腰带上。


因为我这么闹了一出,茶馆的先生也不说书了,下了台过来凑热闹。

我花了点钱,给几位茶客赔了不是,捎带赎回了小六子的褡裢。

小六子的褡裢里,除了几件衣服,还有一把奇形怪状的小片刀,应该是防身用。

我问了问周围的老客,有个明白人,告诉我,这是鱼刀,棚铺的伙计拿它裁席子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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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民国时,人们常用的一种折叠刀。因其外形像一尾弓起身子的小鱼,被称为鱼刀。


没过几天,杨小五从通州回到北京城,他带着李伯达的家属,到我家登门拜谢。

杨小五穷,这大哥李伯达的家人却很是阔气,穿着缎子面的马褂,戴着金银首饰。

杨小五把我叫到一边,从怀里掏出两块银元交给我,说是还借我的钱。

我接过银元揣兜里,摸到了一直放在兜里的鱼刀。我掏出鱼刀,问杨小五,你们用这东西吗?

杨小五看到这把刀,眼都直了,问我刀打哪儿来。

我讲了天顺永扎彩铺和小六子的事。

一提小六子,杨小五吃了一惊,他认识这个人,“这小子原先跟我们是一个棚铺的,后来干活把腿摔了,老板怕他干活碍事儿,出危险,就把他给辞了。”

杨小五还想说什么,犹豫半天,还是没说出口。他问我茶馆在哪,就带着李伯达的家人,匆匆道别。

看这意思,杨小五怕是要去茶馆会一会小六子。我没捅破,我抓不到小六子,也许江湖人有江湖法子。

我赶忙换了身力巴的行头,先去了广安门茶馆,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等杨小五。

果不其然,中午时分,杨小五匆匆赶到茶馆,一进门就四处寻摸。

看得出,他也不是来喝茶的。

我赶忙低下头,怕他看到我。

杨小五找了一会儿,径直走到一张桌子旁坐下,和同桌一个戴巴拿马帽的聊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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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二十年代的巴拿马帽。

不一会儿这人就走了,杨小五一个人,点了壶高碎,喝着茶,看着台上的说书先生。

我就这么陪着杨小五,在茶馆坐了一天。

直到傍晚,那个巴拿马帽才回来,杨小五和他打了个照面,就离开了茶馆。

杨小五出门奔西走,快到广安门又拐向北。

我坠在后面,一直跟到了西便门。夜风刮起垫道的黄土和砂粒,打在脸上就像针扎一样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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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便门是北京外城西南角城门,主要由城楼、箭楼、瓮城组成。是北京修建较晚的城门。起名时叫“偏门”。后来叫乱了,又成了“便门”。

到了西便门附近的城墙下,杨小五紧了紧袖口和裤口,背对着城墙,手抠住砖缝,脚跟磕住了砖,一弩身子,往上窜了两丈高。

不一会儿,他就爬到了城墙上。

可是给我开了眼,以前老听说书的说“蝎子倒爬墙”,今儿算是见到真神了。

我怕又跟丢了,绕着西便门楼子,跑里跑外,终于找到一个窄石头台阶,吭哧吭哧往上爬半天,终于看到了杨小五。

他不是一个人站着,暗夜的风沙中,隐约看到有个人影,在和他说话。

俩人越说越激动,但是风声太大,我一句都没听清。

我挨着城垛,往前又凑了凑,听到了一些话。

杨小五对面的人,就是小六子。他一直跟杨小五解释,他没杀人,他只是帮忙。

声音忽大忽小,听不真着。只感觉到,俩人越说越急。

小六子突然往前伸了一下胳膊,杨小五“啊”的一声。

两人扭打起来,杨小五似乎受了伤,总是使不上劲。

我起身扑上去,去抓小六子。杨小五一惊,看到是我才定住神,喊我注意,小六子手里有刀。

小六子一看见我,朝这边虚晃了一刀,顺着城墙就跑,跑到了内城城墙上,不一会儿就没影了。

我没法追,只好回去找杨小五。他受伤了,右胳膊上剌了一道口子。

我带着杨小五,回到住处。帮他简单包扎一下伤口。

他跟我讲了小六子的事儿。

他俩早就都认识,小六子大名叫苏六如,不过这个名字没几个人记得。

杨小五、苏六如,还有死了的李伯达,都不是普通的棚行工人,他们凭着几年搭棚做工人练出来的绝活,悄悄干起了飞贼的行当。

俗话说“偷风不偷月,偷雨不偷雪。”北京春天风沙大,正是飞贼作案的好时候。三人在胡同里飞檐走壁,收获不小。

杨小五说,光搭棚子当工人,根本挣不了几个钱,每天起五更爬半夜,本家说第二天要用,头天晚上就算是下刀子,也得把活赶出来。

为了赶工,经常出事故,摔断胳膊腿都是常有的事。

小六子就是这么瘸的,那天他实在是太累了,在棚架子上,倚着梁柱睡着了,不小心摔了下来,指头粗的竹签子把大筋给挑了。

打那以后,老板觉得小六子不细心,怕再出事儿,就把小六子给辞了,得亏有点之前偷来的存货,要不小六就得上街要饭了。

也是因为腿不好使,怕他落后被抓,三人偷东西时,小六子只负责放风。

他们几个人最后一次作案,分赃的时候就有了分歧。李伯达嫌小六子没干什么活,就三一三十一地分账,不地道。一气之下,小六子拿了钱走人,仨人散了伙。

李伯达狠捞了一笔,把钱全送回了老家。

“打那以后,我只见过小六子一面,就是这次王家办丧事。这才知道他到扎彩店当了伙计,帮忙办白事。他跟我说,拜了一个看风水的术士,说干扎彩挣得多,还不危险。”

今天在城墙上,杨小五就是想问问小六子,李伯达的死,跟他到有没有关系。

小六子只是一遍一遍重复,人不是自己杀的。

“但我知道,这事儿肯定跟他有关系,要不然他怎么会有李大哥随身带的鱼刀呢,就是你手里现在这把。”

杨小五问不出话来,俩人越说越呛火。最后小六子真急了,掏出一把刀子就朝杨小五扎过来。

“他是真胆小,扎人的时候都是闭着眼睛捅。”杨小五也不信小六子真有胆子杀人,但他似乎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不说。

我问起杨小五,是怎么找到小六子的。杨小五说在那个茶馆里,有个人牙子,他知道小六子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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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早,杨小五带着我来到茶馆。

早上来茶馆,都是真正泡茶馆的。这些人里,有拿手巾板擦脸的,有就着茶水漱口的,还有从对面饽饽铺卖的桃酥,来这儿吃早点的。

人牙子们早早画好了地盘,干零活的苦力,在他们眼里分出了三六九等。

这时候没有说书的,不过店伙计还是早早在台子上摆好了水牌子,上面写着六个字,“鬼狐传、水莽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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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小五领着我走进了茶馆,很快就找到了那天碰面的人牙子。

人牙子一听我们找人,连忙摆手,说这会儿正是揽活的时候,没工夫帮忙找人。

我掏出两块银元,放手里砸出个响动,人牙子一看,乐了,说小六子住在宣武门里,沿着城墙根有排房。”

我和杨小五去了宣武门里,找到那排沿着城墙搭的房子,窗户纸没一个不带窟窿眼的,地上污水横流。

我上前敲门,连续敲了几下,没人应声。

杨小五急性子,左手扒着房檐,直接翻上了房,从房顶天窗进了屋。

不一会,咔嗒一声,门栓从里面开了,杨小五从里面出来,脸色煞白。

我问怎么回事,他没言声,把我拉进了房间。房间里有个土炕,炕上躺着小六子。

伸手摸鼻息,已经没气了。我仔细检查小六子身上,没有刀砍绳勒的痕迹。

炉子上摆着个药锅,药锅里还剩了些药渣子,炉子下面有一团纸,我捡起来看了看,是个药方,治什么病的没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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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锅。


杨小五叫来警察,查验了一下现场,认定死者是自杀,就不在追查下去。又叫来两个人,搭了块门板,把死尸抬走。

我们都不知道小六子是否还有家人。

小六子也死了,他一死,杨小五更确定,李大哥就是他害的——他这算是畏罪自杀。

杨小五这几天,又回老家,又跟着我跑,旷工了好多天。这回小六子也死了,事情告一段落,他怕自己矿工太长时间,回去干活。

临了,请我在南城的大酒缸吃了顿饭,算是谢我。

我总觉得,这事儿没完,但也说不上怎么没完。我怕耽误他干活,就没说。

我留了个心眼,那天在小六子家,警察走后,我把药渣子和药方装在了身上。

找了几家中药铺,终于在阜成门里的一家药铺,有一位坐堂大夫认识这药。

坐堂的大夫看了看药方,说这应该是一副治疗风湿骨病的药方,里面有味药,叫雷公藤,要是服用过量,就成了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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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公藤。

看药渣子,小六子是把十天才能用完的雷公藤,当一天的量放在了药锅里。

坐堂大夫说,因为有剧毒,不太好用,买这药的人少,卖的也就少,整个北京城,卖这味药的也仅此一家。

我问他,有没有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来买这药。

大夫摇摇头,拿出账本查了查,说近几日,买这味药的,一共两家,一家是城南广渠门里的左家,还有一个,没记名字。

“左家大爷有风湿病,一直用这味药,不过这段时间,听说左家大爷过世了,人们都说,是因为受不了风湿的疼痛,服药过量自杀了。”

我赶忙问坐堂大夫,另一个来开雷公藤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坐堂大夫想了想,“三十多岁,穿个大褂,看起来像是个念书人。不像是管家一类的。你看这方子,他带着来的,应该就是自己写的。”

我从坐堂大夫手里接过那张快被揉烂了的药方,找了半天,没找到“雷公藤”这仨字。

坐堂大夫看出了我的疑惑,“你是想在方子上找雷公藤吧,在这儿呢。”大夫用手指给我看,上面却是另外三个字,“雷公藤和水莽草是一个东西,两个名字。”

我一看这仨字,脑袋嗡的一声。

方子上的字我见到过,在茶馆里的水牌子上,写法一模一样。

我头一次去茶馆,看水牌子上的字写得漂亮,还夸伙计会写字,伙计笑了笑,说这是说书先生自己写的。

说书先生当时还没上台,但“水莽草”这故事我看过。

讲的是个姓祝的书生,被水莽鬼捉做了替身,自己死后,觉得这种捉替死鬼转世的方式,特卑鄙,于是千方百计阻止其他鬼用这种方法祸害活人,最后自己的行为得到上苍肯定,转世脱离鬼道。

我懊悔自己,之前都没仔细看过药方,这回是看的真真儿的。

我掏出笔记本,把这两天见到的意外死亡和自杀事件写下来:

王老爷——醉酒,烧死

李伯达——醉酒,烧死

小六子——服药过量,雷公藤

左姥爷——服药过量,雷公藤

我盯着笔记本琢磨,好像知道了为什么这事儿还没完。

谢过坐堂大夫,我雇了一辆洋车,赶去说书茶馆。

进门一看,台上的水牌子不在,一打听,说书先生今天没来。

我在茶馆里转了一圈,打算去找杨小五。

那个帮我们找到小六子的人牙子,看到了我,招呼我过去,“你们俩倒是巧啊,要不来都不来,要来就一起来,还是前后脚。”

他指的是杨小五和我,“据说是李伯达的爹妈和媳妇,请说书的先生去吃饭,东兴楼,杨小五也跟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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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兴楼,位于东安门大街路北,创始于清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被誉为“八大”鲁菜饭庄之首。


我转头奔东兴楼,问了伙计,他们在雅间。

我跟在送菜的伙计后面,来到雅间。伙计进去上菜,一撩帘的瞬间,我只看到说书先生一个人坐在雅间里,桌子上却摆着好几副碗筷。

没看到杨小五,我没有贸然进去,不一会儿,说说书先生出来,走出饭馆,店小二没拦着,看来饭钱已经结了账。

说书先生奔着南一直走下去,天已经黑了,风越刮越大。

我跟在后面,快到南城根,有好几片坟地,其中一片里,搭着一个丧棚,丧棚里挂着白纸糊的灯笼,被风刮的来回摇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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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祀丧礼时搭建使用的棚子,供亲人和悼客入内哀悼逝者。


我躲在旁边的一个坟包后面观察,丧棚里站着仨人,是李伯达的家人。

丧棚边是一堆纸人纸马,看样子是新扎的。李伯达已经被杨小五送回老家安葬,今天也不是什么日子,这家人在乱坟岗烧什么纸人?

我悄悄挪近一点,往丧棚里看,没有杨小五,四周望了望,也没他的身影。

说说书先生进丧棚,开始念经做法。他点燃了一束火把,走向纸人堆。

我盯着那堆纸人,心里一咯噔——杨小五喝醉了?

说书先生已经点燃了纸人堆,火苗顺着纸人的脚爬上去。

我从坟包后面冲了出来,大喊一声,扑倒了说书先生。李伯达的家人吓得四散奔逃。

我站起身,抓住说书的腿,他一蹬,踹在我肩上,逼我松开了手。一股旋风吹起来,灌进喉咙,我被风刮了一个趔趄。

说书先生趁机站起身,从丧棚上扯下一条白布,往我脖子上套。我滚了几下躲开,一直滚到燃烧的纸人上,用身体压灭了火。

风沙迷眼,说书先生没发觉,白布没有完全扯下来,自己反而让凌乱的布条缠住了。丧棚慢慢的移动,上面的白布就像扯满了凤的帆。

旋风猛烈起来,丧棚被狂风吹了起来,离开了地面,说书先生被白布缠住,挂在空中,来回飘荡。

我抓住棚子的竹竿,努力让自己不被风刮跑。

说书先生的情况更危险,他被白布缠住,在天上飘来飘去,撞在主梁柱碗口粗的木头上。

他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我抱着柱子,试着靠近他,拉他一把。

我一边喊他,一边往他那边靠。旋风却突然泄了劲儿,猛地停掉,飞上了天的丧棚,失去动力重重砸下来,木棍竹竿摔散一地。

说书先生重重地甩在了地上。

我从抱着的竹竿上滑下来三四米,一屁股墩在地上。一时还没站起来。

不远处,有几个人拿着火把走过来。

是附近打更的,他们看到这边有火光,怕夜晚风大,把火吹到民宅,就过来察看。

我借着他们的火把,在坟包和纸人堆里找,看到了已经睡死过去的杨小五,怀里抱着个纸人,还不住打着酒嗝。

我让更夫帮忙送杨小五去我家,找了辆骡子车,拉着说书先生去了医院,他没有外伤,但口里冒出血泡,站不起身。

我问他李伯达和小六子的死,是不是你搞的鬼。

说书先生承认是他干的。

他说自己除了说书,还有个职业,给人看风水。他师父是前清一名阴阳生,他曾从师父那儿,学到了一个超度死人的邪术,或者说叫骗术。

有钱人和你不一样:清明节别人都烧纸人,他跑到十字路口烧了个真的|北洋夜行记071_第23张图片


他专门去家中有人横死的苦主,对人讲横死的人死后灵魂不能入六道轮回,必须找个替死鬼。让替死鬼用同样的方法替死一回,本人才能超度,才能投胎转世,否则魂灵就永远不得安生。

这一套流程,就有他们师徒完成。主家出钱,他们花钱找到自愿替死的人,多出来的钱自己留着。做法完成,主家常常还会给更多的钱。

见我有点不解,他说,我开始也好奇,不知道上哪找替死鬼。但后来他发现这事儿一点也不难,“富人投胎花钱,穷人替死挣钱,两头都感谢我们。”

“李伯达也算是这类人吧,他是自己得了肺病,不想连累家人,也没告诉家人,就托小六子找我,把自己卖给王家了——不过我知道,他当替死鬼的钱,小六子眯下不少。”

小六子是说书先生逼死的。那天他看到了我去追小六子,也看到杨小五和我去找小六子,他害怕自己的妖术邪法败露,起了杀心。

他不敢强行动手,怕事情败露什么也捞不到还搭上自己,就试着去找李伯达的家人,讲那一套替死超生的法术——他也没想到,李伯达家人一口答应,愿意找个替死鬼,反正家里有了钱。

李家出钱办酒席,说要感谢杨小五,其实是要灌醉他,给说书先生施法。

“我也觉得好笑,他们怎么也不会知道,李伯达本就是替死鬼。”说书先生一边说一边咳出血来。

到了医院,说书先生没多久就死了,死因是脾脏破裂。

直到最后,我也不知道他叫啥。

杨小五经历此事,离开了棚行,但也没回老家。他离开北京,带着一点积蓄去了关外。

临走前,他找到我,还是给我带了两盒富华斋的饽饽,还有哈德门香烟。我做了几个下酒菜,跟他喝了一宿。

那一宿,他跟我说,他不想再当穷人了,不想再这么辛苦地,只为了活着。

他想当个有钱人,但琢磨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当上有钱人。

聊到最后,他把标准放低了,当不了那么有钱的人也行。哪怕只是有个一亩三分地,不再为了一口饭一片瓦卖命,也就行了。



投胎转世的说法能千百年来流行于世,不是没有道理的。今生受苦,便期待来世享福。今生享惯了福,当然怕来世受苦。


朴素地看,这和穷人不想再受穷,富人想越来越富是差不多的想法。杨小五想当个有钱人,或许是意识到富人是可以“买命”的,而穷人则只能“卖命”。


为了一口饭一片瓦消耗着自己,和索性作个替死鬼挣笔大钱不也差不多吗?


我想起一部叫《时间规划局》的科幻电影。片子讲未来社会,人类直接用时间作为流通工具,购买想要的东西,谁的时间花完了,谁就得死。


按此逻辑,时间确实就是金钱,时间确实就是生命。


物资贫乏的人可以用时间换取需要的东西,也可物资富饶的以合法获取更多时间——这是本质上的贫富差距。


有钱人和你不一样:清明节别人都烧纸人,他跑到十字路口烧了个真的|北洋夜行记071_第24张图片


片子里有句台词:为了少数永生的人,大部分人都得死。听上去,似乎和花钱买替死鬼换取投胎名额的道理相通。


今晚睡不着的话,就琢磨琢磨,你的时间卖得值得吗?



世界从未如此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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