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哈哈、网易、京东、美团、知乎……这些著名公司的背后,都有今日资本的身影。2005年,徐新(中欧CEO2011)成立了今日资本,从此开始了伯乐相马,和企业家相伴成长的过程。
近日,徐新接受了36kr的专访。她回忆了赶集网和58同城从竞争走向合作的内情,以及与两位创始人杨浩涌(中欧EMBA2012)和姚劲波(中欧EMBA2010)的往事,并详细阐述了自己的投资逻辑。一起来看,信念与女性直觉,是如何成为她最不可或缺的力量,帮助她成为了最顶尖的中国投资人之一。
来源:36氪(ID: wow36kr)
采访:洪鹄
我给了他一张空白TS
我不太喜欢投市场第二名,一般只投第一。
2010年我第一次见杨浩涌的时候,在分类信息网站这个领域里,他们就是老二。第一名是姚劲波的58同城,市场份额要大一点。杨浩涌的赶集网在后面紧追不放,两家打得难分难舍。
我找到浩涌,跟他说我想投他。为什么是他?因为我觉得赶集的产品更好,更注重用户体验。互联网的本质还是产品,赶集最薄弱的是营销,而这一点我可以帮他。
结果杨浩涌一见面就跟我说,Kathy,我为什么一定要拿今日资本的钱,你能不能给我个理由?当时他手上握着一堆Termsheet(TS,指投资人给的投资承诺),他们完全不缺投资。我那天带了一张空白TS,我说Mark,首先价格我不写,你来填。另外我能帮你做两件事:第一,58的广告打得铺天盖地,连你的忠实用户都觉得你是No. 2,58现在比你大50%,你还有希望赶上。如果比你大100%,你就没戏了。你现在怎么办?广告你肯定要打,但是打广告有个特点,你不把水烧到100度,前面的钱都是浪费。那怎么把水烧到100度呢?这个你不知道,我知道。
当时已经是11月,春节马上就要到了,我说你必须抓住这个机会,让赶集彻底变得家喻户晓,否则你就错过了。我就这么给浩涌神吹了一通,把他给打动了。
于是我们TS都还没签,我先拉着他上海到处跑,包了辆车带他见广告营销行业里最资深的人,最后我们请到了大名鼎鼎的叶茂中。那次做出来的片子特别有意思,他们找了当时微博女王姚晨,牵着头小毛驴,在那儿不停喊“赶集啦赶集啦”“赶集网啥都有”。这条广告春节一投放就炸了,为什么我说春节重要?因为唯有那时中国人会全家无所事事坐在那儿,一边看电视一边玩手机,而且分类信息网站大部分受众是蓝领,过完年是他们找房换工作的关键时间点。
我们就真的把它给打透了,把赶集网打到家喻户晓,打到58同城紧急开董事会说,“没想到赶集一拿今日资本的钱就搞了这么一出!”过完年眼看着DAU(Daily Active User,日活跃用户数)从200万飙到500万,完全超过了58同城,那感觉真的是奇迹发生了。
空中战打赢后,接下来就是地面部队拼刺刀。我就给他们做了第二件事。其实我第一次去他们办公室,看到好几个销售全在办公室坐着——既不打电话、也不出去跑,当时我就跟杨浩涌说,你要把销售的头换掉。我说,Mark你做产品出身,你是一匹白马,而姚劲波做销售出身的,他是一匹野狼。你一个白马要和野狼打,唯一的办法就是我帮你再找一匹野狼,而你的销售总监是个小白兔。王兴是怎么演变的?王兴也是找来阿甘(干嘉伟,中欧EMBA2009)后美团才进化成铁军的。浩涌他是一个重感情的人,他觉得人家跟了他好多年,一开始很不情愿(换人)。我温柔而坚定地讲了三次,后来终于有一天,应该是前线打仗遇到了挫折,他终于松口了。他说Kathy,你帮我找一匹野狼吧。
你知道哪里野狼最多?阿里巴巴。干嘉伟就是阿里出来的。我就去了趟杭州。我记得特别清楚,那天下着滂沱大雨,雨大到什么都看不见,我们车开在高速公路上又不能下来,我心里面怕得要死,我想我小孩还很小,我可不能因公殉职。我就给杨浩涌打电话,说Mark你要帮我赚钱,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帮你找人啊。
那天我在阿里面试了3个人,谈了9小时,把我累坏了。为什么要聊这么久?因为我要花两个小时挖到他的心灵深处, 看看他到底牛不牛,再花一个小时说服他加入;一般在阿里干了七年的高管,都有两个共同特点,一是身体累垮了,二是钱赚太多了 。
这一趟算我运气好,给赶集找到了陈国环,他身体尚好正准备去创业,被我中途截流了。找来一匹野狼的好处是什么?是他会带来二三十匹野狼。陈国环一来不得了了,赶集马上进入了舍命狂奔的状态,年销售增长从70%一下子涨到了140%,势头特别好。而那个时候,58同城已经上市了,比较在乎每个季度的盈利。我们发起价格战,它很为难,如果还击,利润就打没了,股票会大跌;如果不还击,市场占有率就没了,士气会受挫。我们做早期投资的,投一家公司,目标肯定是希望它独立上市,想要它成为这个行业里的第一品牌。
两辆车快要撞到一起了
这时候拼的就是内心强大
后来我自己也想过这个问题:为什么当58同城提出要合并赶集时,我变成了唯一留在浩涌这边支持他的人?其他(投资)人慢慢都到58那边去了。
做了这么多年投资,那回真的看到了人性。人性的贪婪和恐惧,在那一年让我有了特别深的感受。
合并当然有它的道理,这么多年两家打得非常厉害,每年光营销费就是巨大一笔,合并后这个费用可以马上减下来,可以形成垄断、可以涨价。而且当时58已经是上市公司了,对赶集的投资人来说,等于马上能有一个好的退出和变现,到手就是几亿美元的回报。问题是浩涌他不想卖,这个事他做了这么久,做了快10年,赶集就像他的孩子一样,他觉得还能看到很大的机会。
之后58就把(赶集)这边的股东一个个往那边拉,也给我打电话,开会讨论收购的价格也叫我参加。我说,这么重要的会议怎么不叫杨浩涌参加呢?第一他是最大的股东,第二他是CEO,为什么要把他放在外面呢,这个不太合适,好像我们这帮人谈好了把他卖了他都不在场。我也跟姚劲波说,很感谢你对我们的兴趣,你给的价格也很好。但是我作为一个早期投资人,我们是来陪创始人实现梦想的,如果创始人愿意跟你合,我肯定支持。但是他不愿意,他要独立上市,那我肯定要跟他独立上市。我不能为了减少风险,这边利润大一点、见钱快一点,我就把它卖了,这有点违背我们投它的初衷。
浩涌在那个时候压力大到什么程度呢,投资人给他打电话他都不接了,只跟我通话,通过我来转达。因为那些电话不外乎就是逼着他赶快签。我跟他说,不能签。签了你就完全没有谈判能力了,你只有不签,这是你最后一个砝码。本来把赶集做成No.1、做上市是你的梦想,作为投资人我熬个十年八年我是不怕的,如果最后看错了我就认栽,谁叫我眼光不好,但现在有人一定要把你的梦想买断,那你就要个天价。一个人的梦想值多少钱!
那个时候,为什么我敢坚持到底留在他这边?首先,其他股东怕什么?怕恶意收购。他们担心如果谈不成,58同城会不会花个10亿美元,其他什么也不图,就是要把赶集搞死?这就要赌了。老姚他是个商人,我觉得一个正常的商人不会这么干。但在当时那种焦灼下,你要保持相信你自己的直觉、要挺得住、不动摇。我们也在乎钱,我们基金在里面也投了4000万美元,如果这个钱打水漂了也是蛮吓人的,我们也要对LP有交代啊。但我还是赌姚劲波不会这么做。两辆车子要撞了,看谁先闪掉,这就是拼谁内心更强大了。我内心很强大。
但更重要的是,我觉得我看到的东西和其他投资人看到的不一样。分类信息这个市场很大,甚至里面的每个细分领域都足够大。58当时厉害的是房子和生活服务,而赶集在二手车和找工作方面做得已经明显比他们强。现在来看,二手车、找工作,哪一个都能撑起一个大市场。而且我很相信浩涌和国环这个团队,当时我们的增长速度140%,他们只有70%,那为什么不继续跑呢?怎么就觉得不行了呢?怎么就这点风险都熬不住了呢?
我还是相信赶集独立上市回报更大。如果只有我和浩涌,那合并就不会发生,我们就继续砸下去。我们做早期投资的原因,不光光是赚钱,大部分风投都是蛮有钱的人了,大家还是希望能够找到一个很牛的企业家,跟着企业从小做到大,这个成就感是非常强的。而且我们一路走来,感情确实比后期的投资人更深。
早期投资人看到过企业是怎么从0到1,再从1到100,这里面是有奇迹的,中间它甚至可能差点要死了,但最后还是活下来了。我想很多晚期投资人进来的时候企业已经成熟了,他们就很难相信这一点,因为他们没有看到过奇迹。
地狱都经过了
我还怕什么
我是看到过奇迹的。但在奇迹发生前,你可能在地狱里。我年轻的时候,有一个案子让我非常非常痛苦,让我晚上根本睡不着觉,那就是我20多岁的时候做的网易。
我们是1999年投的网易的第一轮,5块钱一股,2000年它就上市了,股价涨到了30块钱一股。我没卖,因为我要长期持有嘛。这是我从入行第一个案子娃哈哈学到的教训。我们(徐新当时所在的百富勤)1995年投了娃哈哈4000万美元,1997年卖掉的时候赚了5倍。那时候它收入几十亿,但如果我们一直拿住,它后来涨到了几百亿。所以网易我肯定要拿住的。
但很快互联网泡沫就来了,网易股价变成了6毛钱,在6毛钱上徘徊了整整两年多,变成垃圾股,还被集体诉讼。
记得那时候开网易的董事会,每次开四五个小时,全部都是坏消息。我当时32岁,已经是董事会里年龄最大的,丁磊不到30岁,其他董事全是20多岁的小孩。董事会投票要把网易卖了,反对的两个人里有一个就是我。你说我有看到什么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我能看到网易现在值百亿美元?那不可能的。我就是觉得我们已经在地狱了,总不可能比现在更差了吧。
我就一个一个给其他董事打电话,反复讲我们不能卖,不能这么便宜卖。何况我们当时账上还有7000万美元,总归还能拿来做一些事情吧;更何况丁磊是一个有杀手直觉的人,说不定他又搞出什么模式就又成了呢?
丁磊30岁生日那天,我请他吃海鲜。他说Kathy,我有两个梦想,一个是要做最好的游戏公司,一个就是要帮你们股东赚钱。我听了特别特别感动,在那种情况下,大家都快垮了,他还想着帮我们赚钱,我觉得他特别有责任感。然后他就开始搞游戏,搞了两年半,大话西游1还不太行,2一出来就成了。到了2003年,不但网易起死回生,丁磊还上了福布斯的榜单,成了中国首富。最后我所在的基金(注:指霸菱投资)在它市值10亿美元的时候卖了,赚了8倍。现在人家市值是300多亿美元。
经历过这样的两年,就像人家说的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如果我们当时没挺住,在它6毛钱的时候卖了,那就没有后面的故事了,那到了赶集合并的时候我可能也会慌,也不会有那种信念。但我经历过,我就觉得很多事只要你在那个点上熬过去了,结局完全不一样。网易让我学到了必须坚强,在困难的时候必须不放弃,要有信仰,而信仰决定了巨大的差别。早期投资真的需要信仰,它没有那么多东西可验证。
最大的快乐是追求真理的快乐
浩涌二次创业做瓜子(注:指瓜子二手车,现名车好多集团),他第一个就找我融资。二手车是他在赶集里面就孵化的一个项目,合并了之后有点处于舅舅不疼姥姥不爱的状况。那段时间我们经常打电话头脑风暴,不停PK这个idea,其实知道投资里我最享受哪个部分?就是这个部分——不是开董事会,董事会人太多了,而且光看历史数据,不好玩。我喜欢和创始人一起去想未来,去找一些前无古人的真理,就像同学一样,共同学习,寻求真理,这个快乐是很大的。
但我一开始没有投瓜子。其实我知道,这样做让他挺受伤的。对我来说这也是个很艰难的决定。包括当时其他投资人也会问他,Kathy跟你关系那么好,为什么没有投你?
我们当时访谈了好多黄牛,去二手车市场跑了好多地方,我们觉得瓜子最早的模式还是存在一些问题的,比如他的口号是“不让中间商赚差价”,但一开始1/3买车的可能都是黄牛,劣币驱逐良币,有可能你辛辛苦苦想连接 C 端和 C 端,但车还是被黄牛买走了,他再高价转手出去,这个怎么办?再比如,几万块钱的交易,买卖双方约着看个车,你等我我等你,连坐下来喝口水的地方都没有——你看为什么世界上C2C从来没有做得特别大的,就因为这种交易的确定性不够高,也没有一个特别好的用户体验。
虽然没有投,但是我还是跟他不停地聊天,每两个月都深聊一次。中间浩涌跟我说,你看Kathy要不我这边给你点期权你就进来吧。但我觉得不应该这样占人家便宜。我说Mark你放心,这个钱我留着,等你下一轮模式跑出来,我肯定会投你的,到时候价格贵了我认。
后来我们是在瓜子估值30亿美元的时候投的,我们大家都很开心。浩涌和他的团队很厉害,我一开始觉得有风险的模式上的“三大痛点”,他都漂漂亮亮给解决了:他们做了AI定价、做新零售开了线下店、还做了毛豆新车。我在团队内部也复盘过这件事,如果让我重新来一次,我依然是这个决定:在他们10亿美元的时候不投,因为我们看到的那些风险、那些顾虑之后看来都是对的;但是Mark牛啊,他都解决了,我放掉10亿做价在30亿投,这个时候风险小了很多,那我可以放更多的钱进去嘛。
从投资这个生意模式来看,你要赚大钱,要么股份比例大,要么投资金额大,两头必须抓住一头——要么就是早期投进去,放进去的绝对金额不多,但占的股份比足够大;如果估值达到数十亿美元的晚期项目,就要靠资金规模来赚钱了。前者比如我们投京东,是最早的投资者,第一轮投了1000万美元,后来又追加了800万美元;后者比如我们重仓美团,放了几亿美元进去。最怕的就是你股份比占得又小,规模又少,那就算公司成功了,其实你的回报也不会太高。
但我还是觉得,做投资最大的快乐不光是赚钱。2005年我创立今日资本的时候,当时就开了个东山会议,把我们的使命愿景、宏伟目标定下来。当时大家吵得很凶,有同事说,做投资第一要追求的就是投资利益最大化,或者给LP回报。我说不行,我已经是个有钱人了,我不想只是赚钱,我想要比赚钱更多一点,我们的目标就是要build business for China,去找到中国的伟大公司,第一品牌。
但话说回来,抓住great deal也跟运气有关。以前王兴说,传统行业是登山,你定一个目标努力往上走就是了。但互联网是冲浪,你得赶上浪,你也不知道下一个浪什么时候来,有时候你非常努力了,也可能没抓住。做投资24年,我觉得我是很幸运的,我们抓住了挺多大浪。但大浪也不可能每年都有,没有你就歇着,等着,在水里待着好了,别浪来了,水也打不到你。
我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现在还是很喜欢做尽调,每天一个一个电话打,有人会说,徐总怎么还做这么多dirty work(脏活累活)?我想,这不是最有效的方法吗?反正我是一直在那里冲浪,就算没有大浪,小浪也是不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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