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 · 阁下尊驾 http://www.jianshu.com/p/b7bbd958bd63
章四 · 羌门入夜
吱呀---
推门而出,过道长廊里的寒意比方才来到的时候要重上不少。少年回过身,轻掩着厢房的房门。接着,将胸口处的衣襟拢了拢,手掌蜷缩在袖筒里,把茶壶环抱在了怀中。
噔噔,噔噔。
时下,天色并不明亮。加之回廊里的灯盏油盘也只是刚刚新添续上灯油,所以视线亦不算良好。
少年一步一步,小心仔细地注意着脚下,生怕一个不慎会跌倒了去。
“喂,伙计,”
“唉,唉。”
“店家 ---”
“这就来,这就来。”
“小二,汤面要等到什么时辰?”
“快了,快了。”
“再烫壶烧刀,来盘卤煮。”
“好嘞。”
……
走近二楼拐角处,尽管有一扇薄墙做阻隔,但是楼下厅堂里的喧嚣唤叫声依然清晰可辨,甚至说比起傍晚投宿时还要更为热闹。
“小兄弟,”
冷不丁地一句人声在身后响起,少年下意识地抽缩了一下肩膀。
“啊,抱歉。”
男子的声音干净而柔和,能够很轻易地就教人放下心中的戒备。
“可有惊到你?”
“嗯,无,无事。”
少年转过身循声望去,那人正站立在距自己不足五步远的地方。由于光线不佳,对方的样貌表情看得不大真切。只是通过他的身量、轮廓以及声音,可以判断出应该与自家先生年纪相仿。不过,不同的是,即使隔着些距离,也可以辨得出那人的衣着打扮异于寻常。确切的说,其束发着装的方式独具一格。
“劳烦借过。”
男子的言吐,字正腔圆。他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地又走近了些。
闻言,少年朝墙壁的边角处靠了靠,在长廊上给那人让出了些位置。
‘莫非--- 这人腿脚不便?’
少年内忖,好奇地瞟了瞟对方的双腿。
‘虽然他的步履又慢又小,但是却连贯流畅,看样子应该并无痼疾。’
“咳嗯。”
那人像是察觉到了少年的视线。他浅浅地轻咳一声,似在提醒对方的无礼,又似是在默认少年心中的揣测。
‘啊。’
少年脸颊微红,忙垂下头盯看着怀里的茶壶。
嗒嗒,嗒嗒。
甫待男子在身前与自己擦肩而过,少年抬起头佯装不经意,看了眼对方。这时他才发现那人的眼珠子尤为特别--- 漆黑的双眸就像是纯色透亮的琉璃,在最深处闪烁着顿挫不明的流光。
“有劳。”
男子停下脚步,冲他点了点头。吐息间,就像有一股温润的泉水潺潺地从少年心间流过。
“没,没什么。我,”
一瞬间,少年恍神,显得不知所措。待到自己完全反应过来时,男子已经推开了长廊另一侧的一间厢房。
‘颀长的身形,墨色的眼瞳,肆意的着装。样貌,啊,样貌---’
‘嗯?明明方才刚刚才见过,怎么只一会儿就记不起了?’
‘罢了,罢了,先去将茶壶添满要紧。’
少年努力地回想着对方的容貌,但结果却彷如隔着一层薄纱---始终整理不出头绪。他又尝试了几遍。无奈,只能暂且抛诸脑后。
“哟。这位客人,可是需要吩咐什么?”
不得不说,这客栈里的伙计跑堂,大多都是些既机灵又有眼力劲儿的。少年刚准备踩下楼梯的木阶,便有一名身着着短袄的伙计冲他招呼起来。
“啊,是要添些茶水吗?”
那伙计朝少年胸前环抱的物拾看了看,见是捧着茶壶便顺口问了句。
“额,嗯。”
“好嘞,我这就拿去满上。稍后,便给厢房里送去。”
说着,伙计噔噔噔噔地跑上二楼,伸手示意少年将怀里的茶壶递给他。
“不,不用。我自---”
少年微微向后退了小半步,错开了伙计的动作。那盅汤羹的事情,尚且还是一头雾水。现下若再生变故,自己可是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我家先生说,说--- 一路风尘劳顿,差我嘱咐多准备些热水。”
少年的话语一断一顿,看起来就像是个不善与生人交流言辞的侍童小厮。
“客官可是要沐浴?”
少年点了点头。
“好嘞,我这就去后院知会一声。咱这儿不比中原,现下虽未入冬,可夜里却是冷得紧。若是需要沐浴,还是提早些的好。”
“嗯,晓得了。”
少年应了一句,默默将对方的提醒记在心里。
“客官是还有别个什么要吩咐的?”
“额,伙,伙计大哥。那门帘可是通向后院?”说着,少年朝进门处的账台旁看了看。
“先生他,他着我去自家的马车里寻几卷书册。”
“啊,这样。我给你带路便是。”
伙计轻轻笑了笑,不做多想转身便下了楼梯。
这里毗邻漠北关外,南来北往的、行商做事的,各路旅人形形色色。若是对客人的目的缘由打探得过多,最后可是只会令自己会招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容我先去取个照亮的提灯。近日里夜风刮得紧,后院的灯笼有些年久,怕是已经被摘了去了。”
“嗯。”
羌门城,坐北朝南,东西两市,民居集中。城里的几个世族大家以商坊的四巷三街为界,分管着相邻的区域。
叩,叩叩。
日落月升,夜露更深。偌大的宅府中,主院的房间里还透着丝丝光亮。
“何人?”
从屋内传出的声音,虽然低沉却中气十足。
“老爷,是小的。”
年轻的仆从,衣着干练。他手执着几本用棉线装订好的书册,躬身站立在漆褐色的房门前。
“嗯,进来吧。”
“老爷,这些是账房主事刚刚核对好的账册。请您过目。”
说话间,仆从将手中的书册端端正正地放置在了案几上方便对方取拿的位置。
“嗯。”
被唤作老爷的男子名为周广,是周家的现任家主。虽然在家中的平辈里不是长子,但却占了个嫡出的身份。少年时曾在外游学问道,后因先父突染重疾药石无效,不得已弃仕从商回到羌门城继承家业。算起来,至如今已二十载有余。
周老爷蓄着薄须,脸颊两侧的鬓角挂着几缕银白。此刻,他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取过一本账册摊开。然后,对着书案上的灯盏粗略地翻看起来。
“还是没有礼儿消息么?”
周老爷一边查看着账目,一边开口询问。
“回老爷,并无。原本应承下的一人,今日到铺子里回了委托,连预付银钱也一并退还了回来。”
“何时的事?”
周老爷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起头看了一眼那仆从。
“天黑,在城门关闭前。”仆从稍稍清了下嗓子,接着回话道,“那人进铺子的时候面容疲惫,衣衫也不甚整洁。想必,大概是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
周老爷不做言语,示意继续讲下去。
“后来,他便将先前取走的木椟交还给了掌柜的。说自己食言在先,那物拾还是继续存放在铺子里保管。待日后攒足了银钱,他再来赎取。”
“嗯,倒是个守规矩的。”
“不过,那人走的时候留了句话。”
“讲来。”
“他说,老爷的‘买卖’是已经被人早一步定了去的。行道里讲求先来后到,现下实在不好再插手了。”
对方的口讯,让周老爷眉头紧蹙。
周礼,周家长子,正妻所出。自龆龀之年起,便常常跟随周老爷身边。不说多么圆滑老练,却也是耳濡目染有些商贾的天赋。加之性格温暾,做事稳妥,没有沾染别些个世家子弟喜好玩乐的恶习。所以,也就早早地被交付并管理着一部分家业。
一个月前,他随家仆前往江陵采办货品。按往常情况,是早该返回的。但至今,却迟迟未归。为此,周老爷思忖过。想着许是为了新设的铺子,在那边多逗留了几日。可现下已然过了小半月,送去的书信也一封未回。前不久差人去打听,才知道是惹了事端,被府衙拘押候审。和他一同的,还有店铺里的掌柜主事。
本来委托州府上的熟识疏通上下,散些银钱也就罢了。可谁曾想,离开牢狱的当天夜晚,值守在身旁的小厮被不知身份的黑衣蒙面击昏在地。待其清醒过来,自家少爷已经不见了踪影。
思及前因后果。对于周礼的突然失踪,周家并未对外声张。只是私下里,不停地托人多方打探。
“再追加些银两,一定要寻到礼儿。”
“是。”
仆从停顿了一下,想要找到一个合适又不逾矩的表述。
“老爷,”
“何事?”
“偏院的惠夫人---”
“怎么?又在哭闹了?”
周老爷微阖着双眼,伸出拇指按了按眉心处。
“惠夫人念子心切,担忧……侍候的丫鬟说,夫人近日里时常梦魇,心绪不稳……”
“嗯,我知道了。”
周老爷挥了挥手,仆从噤声。
“明日去城南医馆请郎中过来,给惠娘开几副安神的汤药。”
“喏。”
仆从欠了欠身。随后,便安静本分地立在一旁。
“现下,离岁末只不过短短数月时间。明日起,你随我去关中巡视铺子。府宅和后院的事情,先交给周平代管。”
周老爷端起手边的茶盏,浅呷了一口。
“到府里做事多久了?”
“回老爷,四年有余。”
“可还记得自己那时说过的话?”
“不曾忘却。”
“嗯,如此便好。那边若是私下着人‘提点你’,回了便是。别忘了自己的本分。”
“是,老爷。”
年轻的仆从微收着下颚,贴在身体两侧的双手下意识地握紧,但随即很快地又松开……
屋外,一阵阵寒风刮过。房檐下的长廊里,新制的油蜡纸封的灯笼摇曳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