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片翠绿的麦田,几株独行的青稞,蜿蜒的田埂,晚霞披落的金黄。
那年,我们一群人就站在那片田野,张望着忽然跳出来的蚂蚱,张望着毕业的日子,张望着远方落下来的太阳。
1.
很久之前,我们还会把校服搭在肩膀的日子。
我们都在期望拿着一张车票,背着包,离开那些该死的束缚。
会有一个干净的爱情,简单的牵着手。
会有一群挚真的玩伴,跋扈的勾着肩。
我们会走的很远,去看连接着天边的潮汐,地平线那端的光芒。
那年我还是高二,那年我终于回到了小县城的高中,小县城唯一的高中。我认识那所学校里很多的人,我有一群很好的朋友。
他们里的很多人在很多年后的今天,我们苍老了时光。
他们里的一小部分的人在很多年后的今天,我们依旧逍遥,招摇过市。
那时候,我还不是一个写故事的人。
那时候,我和他们的故事陪着我走过青春的一程,又一程。
杨冰姿,每次提起这个名字,我都会想起陕西泡馍要自己揪的饼,揪好了,扔到碗里,倒上一碗羊肉汤,直流口水。
我一直都更喜欢叫她杨姐,她也更喜欢叫我王哥。
我在文科班,她的教室就在我的旁边,那时候,我的那个据说四岁的儿子被狼叼跑,老婆改嫁后,再也不会笑的班主任,要求我们去买一套地理的教材。骗到一笔巨款的我乐呵呵的每天都要去理发店花上三四个大洋去打理我凌乱飘飘的头发,紧接着,灾难也就会随着突然降临。
“下节课把教材拿出来,上课用。”冷峻哭丧个狗脸的班主任在门口阴气森森的下达指令。
我大声疾呼:“卧槽,我他妈忘了还要买教材这一茬!”
于是我兴冲冲的拿着干脆面,抓了一小撮扔到嘴里,乐呵呵的跑到隔壁班里。
我淫荡的摸着她的头发,贱笑道:“杨姐!杨姐!你的地理教材给我用啊!”
她也贱笑的看着我:“那我有啥好处啊?”
“我就用用你的书,你还要问我要好处!?”我满嘴喷着干脆面的渣子,在她脸上朦胧的分部出来半拉非洲地貌。
“商品街的鸡柳,避风塘的奶茶。”她丝毫不顾及脸上的地图,厚颜无耻的跟我谈条件。
“那你答应我,周六我跟尕驴他们三个人的街头台球比赛你要喊几个妹子去给我们加油。”我依旧喷着干脆面,看着南非轮廓慢慢出来了。
肮脏的交易达成了,接过她手里的的书,我咽掉最后一口干脆面。
“别把我的书上喷上方便面!”
“我吃完了啊,袋子在你衣服后面的帽子里。”
我在门口好像听见她在教室里咆哮着,我在心里默默的盘算,鸡柳三块,奶茶两块,妈的,15根红塔山没了!真卑鄙!
那时候,每天放学,我,她,还有一个姑娘,那是一个被小半拉高中男生喜欢和偷偷喜欢的姑娘,我们三个每天都会一起回家。
只是很多年后的今天,那个姑娘却成了苍老了时光的那个人。
每天在那条被叫做护城河的飘满了旁边菜市场的烂菜叶子跟鸡毛的臭水沟的支流处,杨姐就滚蛋回家了,于是我就成为了小半拉男生们声讨笔伐的罪人。
我问:“我特么坐了人家的自行车我就要被诋毁吗?”
老阳:“谁再叨叨,我晚上喊人去后校门打他!”
我们在臭烘烘的厕所里,掐灭烟头,牛哄哄的走了。
于是,在校园的厕所,那个比百晓生江湖谱流传度还广的小暗房里,校园奇谈都会从这里流传出来,经久不衰。
于是,在老阳那个小混混的震慑下,我依旧每天乐此不疲的带着妹儿们吃早饭,放学,去校门口的避风塘里喝奶茶。
2.
我对着两个队友说,今天放学后的台球比赛,我们一定要赢!三包红塔山!
他们两个人兴冲冲点着头,偷偷的看着杨姐和她的几个女同学。我眯着眼睛看着他们,突然蹿掉了。
杨姐问:“王哥,你去哪啊?”
我回头:“高一还有几个小姑娘,我还没告诉她们在哪呢!”
在我们那个县城的老广场边上,有一排的台球桌子,一盘五毛钱,我从小就喜欢混迹在那里,一身独行江湖的手艺。偏偏在学校有个不服气的小个子,小小的个子,长个驴脸,被叫做尕驴。
约战,不服气,那就比一场。于是星期六的晚上,台球长廊,明亮的灯泡,亮黄的灯光,我就装逼的坐在凳子上抽着烟,看着那两个兴冲冲的队友,看着一群被我喊来加油的姑娘们。
你记住!一中好看姑娘是我的!打台球最牛逼的人也是我!
前两个人,赢了一场,输了一场,我,最后跟尕驴决胜负。
蓝天,会褪去白色的云裳,布满温和的夕阳。
于是黑夜接踵而至,走在路灯下,走在黑暗的小巷,走在绚烂的城中央。
我输了,在所有人的注目下。
闷闷不乐的走掉,豁牙子跑过来说,没事吧,就闹着玩的,你干嘛这么当真。
我没有说话,苦涩的笑了笑,点了根烟。
杨姐和老阳,豁牙子,我们四个人迎着夜色,往前走去。
影子在我们的身后越拉越长,我没有说话,他们不懂,那种扩张在心里的绝望。
“王哥,去吃鸡柳。”杨姐在我身后说。
“走吧,吃鸡柳。”我回头笑着。
“卧槽,还有鸡柳吃?!”豁牙子一脸大逆不道想死的摆出一副不可思议。
我说:“没你的,你不用吃。”
老阳抽了一口烟:“我不吃,我要假装少数民族的。”
豁牙子一个人哭天喊地的赖在原地叫唤,看着我们远去,看着我们又远去的一截。
“不吃就不吃!”
然后一路小跑追上我们的影子。
青春的时光,我们都固执的以为我们是世界中心的王,幻想着建立自己的王国。
那里有属于你们的天空,洁白的云裳。
只是我们都不知道,当我们王国的城墙被摧毁掉的时候,我们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后来,我知道了,那时候,我想哭,我很难过。
可是,我却笑着和他们在一起,因为,有他们,哪怕颠沛流离,一败涂地,孤城绝塞,狼烟萧瑟。
他们在我身边,就会一起再次建立属于我们的宫殿,飞阁流丹, 层台累榭。
3.
我们的青春依旧漫无目的,我们依旧每天快乐的像一个没心没肺的傻逼。
我们还是每天都会聚在一起,等着那一天。
我们都知道,会有那么一天,它会到来,那一天,我们都挥手告别身边的玩伴,转身走向远方。
杨姐,豁牙子,老阳,我。
坐在夏天路边的麻辣烫小摊上,故意装出来长大后的样子,明灭的烟头,冒着气泡的啤酒。
我吃了一大块西蓝花,烫的我摇头晃脑,口齿不清的我问豁牙子,你毕业了想去哪啊?
豁牙子咧个嘴吃了一颗黄生米,说他想去兰州。
老阳鄙视的骂他,你去新疆油田搞电焊去吧,那个挣钱。
于是,两个人嬉笑着叫骂着打打闹闹。
杨姐看着欢笑的两个人,笑着问我,你想去哪?
随便吧,走到哪算哪。
我咽掉那块差点烫死我的西蓝花。
我无比的讨厌学校,在那时候,我无比的厌恶那个书声琅琅的校园,憎恨那些人模狗样的老师。
我无比的讨厌一切,恨不得挖了那些人的眼睛,一路消极的走着那些青春的路。
那年夏天,是我的最后一个关于高中的夏天。
那个暑假,我们一路走着,带着本该就属于我们青春的躁动和目空一切。
在那座小县城的郊区,就是那条臭水护城沟的不远处,有一篇城郊农民的农田,农田的中央,有一座常年拴着一条恶狗,我们谁也不敢进去的果园。
我们经常都会走到那里,看着那片翠绿的麦田,饱满的昂着头,就像那时候昂着头的我们。
麦田里偶尔会夹杂着几株青稞,它们绿的更深,深的更加透彻,像一个个异类,不合群的站在那里。就好像那些从我们生活里出现又忽然消失的人,苍老在我们记忆里面,灰飞烟灭的人。
有和他们经历过的尘埃,那些颗粒偶尔会迷了眼睛,揉一揉,揉出一丝泪水,更加透亮的看着前面。
我们就站在麦田的埂上,搓着一株青稞,丢进嘴里,丰满的甜味。
夏天的西北小城里,总是黑的特别的晚,很晚很晚,让我们有更多的时间,去游荡,去嬉笑,去迎接落下的夕阳。
把我们那时候骄傲的脸庞,印的金黄。
走过一个夏天,就会接着走过一个冬天,然后等着下一个夏天。
4.
“王哥,又迟到了啊?”看着站在楼道罚站的我,杨姐无比幸灾乐祸。
本来可以不用迟到的,可是我推开楼道门的时候,一股冷风冷了我一个寒颤,我咬咬牙,心里默念着,“坚持住!加油!想想黄继光!想想邱少云!冲出去!”然后我牛逼的又推开了门。
“妈的,我连个团员都不是,想邱少云个毛啊,回去睡觉!”
“这就是你迟到的原因啊?”杨姐从幸灾乐祸变成了前仰后合。
“走吧,吃饭,去晚了烤肠卖完了。”我挥挥手,招呼从楼上下来的老阳,随着人来人往的人流,往门口挤去。
“操你妈!那是最后一个烤肠,你敢买老子打死你!”气急败坏的洋哥大骂着一个高一的少年。
那个高一的少年,高高的个子,清秀的脸庞,身边还带着一个非常好看的姑娘。
我当时默默的想着,完了,老了,老了啊。去!老阳!干他!
那个高一的少年一脸不屑的看了老阳一眼,准备付钱拿走最后一根烤肠,看到装逼的少年,气愤的老阳仿佛突然变化成了超级赛亚人,还特么直接进化到超三形态,气的发抖,不对!那不是发抖,那是在聚气!
在旁边的我都能感受到老阳的战斗力“唰唰唰”的提升,我闭着眼睛学着拉特兹在一边配音,“3000!3300,3800!”
杨姐急忙拽了我一把,我睁开眼睛,还在幻想着老阳用龟派气功的样子,却看到老阳已经和弗利沙,不对!高一少年打在一起。
杨姐想要拉开胶着的两个人,我自信的说,没事,相信老阳。
“去拉开啊!打起来了!”杨姐显得无比慌张。
门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这时候不能拉,这是老阳的战斗,关于一根烤肠的尊严的战斗!
我把杨姐拉到一边,静观战场,谁知道特么的看似弱不禁风的少年战斗力爆表,老阳明显不支,这少年看似柔弱,奈何场地狭小,身高优势淋漓尽致,再加上旁边妹子的关注,这个少年直接从弗利沙转到沙鲁篇,妈的!
不按套路出牌啊!
老阳不愧是赛亚人,真的会在战斗中成长啊,深知自己吃暗亏的老阳,且战且退。在西北的冬天,大家都会烧炉子,用它做饭,烧水。
烧炉子就会有工具,铲子,棍子,夹子。成长后的老阳顺手抓起一根炉棍,好像突然学到的必杀技,界王拳。
一根炉棍耍的是上下翻飞,阴风呼啸,打的少年连连后退,渐渐不支。
特么的,炉棍都打弯了!
“哇”的一声,少年哭了,哭的撕心裂肺。
老阳赢了,成长的超级赛亚人战胜了没有吸收十七号的沙鲁。
“妈的,差点栽倒在那个高一的小子手里,不然丢人丢大了。”洋哥掸掸身上的脚印,一脸保护地球胜利后的骄傲。
“那烤肠呢?恩?”我狠狠的瞪着老阳。
三个人尴尬的互相看着彼此,相视一笑,一阵阵年轻的笑声,随着天上还没明亮的天空,传了很远。
5.
我不知道该不该说那是关于毕业,是吧,也许又不是。
那年寒假的元宵节,走在拥挤的街道,我们都想着明年的我们,都会去到哪里。
后来,那天就那么来了,来的仓促,来的谁都没有准备好去迎接它。
至少,该放一挂一千响的鞭炮。
杨姐,成都。
我,西安。
老阳,选择离开学校。
豁牙子,去了梦寐以求的兰州,会吃到最正宗的牛肉面。
还有好多再也不知道他们下落的人,关于他们的一切,一无所知。
后来,我开始认识了好多大学的伙伴,沉迷睡觉,沉迷实况,沉迷没有老师阻碍的更自由的和姑娘们牵着手。
我跟杨姐他们偶尔会在QQ上聊几句,我们都有了新的生活,我们不会像原来那么亲密无间。
但是有一种情谊,是关于朋友,他们也许会无比的平淡,但是却从来不会消失。
我们都还记得很多年前,那年高中的麦田,那时候几个人凝望天边的太阳。
再后来,我们毕业了。
我们又少了很多假期聚会的日子,我们那些人,相隔很多的地方,隔了很远很远。
我偶尔回忆起高中的那段时光,会记得那些清晰的人,短短三年时间就那么笑着闹着呼啸着过去了,以致恍惚会突然无比的想念他们,想的心里难过。
就好像那年我输了台球比赛一样的难过。
大家都有了新的朋友,有了自己的工作。而那所有的长大以后改变,都只能从只言片语里了解,我不知道此刻他们是快乐还是忙碌,那些和青春有关的日子,一去不返。
生活,从此不再是单纯的上课,吃饭,睡觉。
又是好几年过去了,那个冬天,我回家。
在老阳家喝酒,吃着他妈妈做的火锅,多年不见的一群朋友诉说着这些年的故事。
接到杨姐的电话,说她在离我们县城不远的市,寒暄几句,她告诉我,去年秋天,她结婚了。
我笑着说,你结婚都不告诉我,你是怕王哥掏不起礼钱啊。
杨姐也笑着说,我那时候天天在动态上说我结婚的消息,你是装作看不到吧。
其实那时候,我已经没有登QQ很久很久了,而他们的故事,也尘封了很久很久了吧。
在很多年后的某一天,在某个地方遇见他们,我会感觉仍如当初那么亲密。只是,突然站在他们的面前,看着那通往“长大”的脸上,带着苍凉。
那些和高中有关的日子,战火纷飞,吼声震天,却没有一丝狼烟。
在你们的梦里,也许我们都笑着铺开被子,互道晚安。